鑰匙看起來很新,很亮,桑榆將其握在手心,成為漫無天際的高溫中唯一的冰涼。


    火越燒越大,嗆鼻的濃煙滾滾,她把衣領浸在殘留著水的水盆裏,然後稍稍提起,勉強掩住口鼻。


    那姑娘家住五樓,與餘光家隔了一層天花板,她得匍匐著爬去樓梯間,看看能不能上去五樓。


    她爬得很慢,肢體末端傳來幹燥的滾燙,仿佛整個人被架到烤架上烤。黑煙盤旋在天花板上,並一點點向下蠶食。


    桑榆扒拉住樓梯間的門跪起來,焦黑的指尖死死地扣住門板將其打開,不知道哪裏來的傷口糊得她一陣火辣辣的痛。


    門打開,一陣熱風呼嘯,她聽見打火機按下的哢噠聲。


    稍稍出了一口灼熱的呼吸,桑榆從地上爬起來,抹掉臉上的塵灰,拍幹淨衣服上沾染的焦黑,探頭往樓梯下看去,便看見一個蹲在地上用打火機點燃幹燥布料的人。


    那是龐博文。


    似有所感,他也抬頭,兩人在這種情況下忽地對視。


    那張臉不像她昨天才看見的那張,他要年輕些,肢體帶著年輕蓬勃的肌肉線條,嘴角卻擒一抹古怪的笑。


    “嗨,好久不見呀。”他咧開嘴,手上動作不停,火舌舔舐燃料,一簇火苗猛地躥起,勢如破竹。


    “本來在這裏燒死你挺虧的,但誰叫你忽然回來了呢。”


    龐博文漫不經心地把打火機丟進火焰裏,火光幽幽燒遍他全身。


    “你真是活該,愛做什麽英雄。”


    他一扭頭,不再說任何話,迅速極快地奔下樓去,隨著人群一起呼喊:


    “安全通道裏的雜物也燒起來了!快來這邊救火!”


    桑榆沒生氣,隻是蹣跚著向上走去,心裏想著,不怪餘光如此憎恨龐博文。


    假扮朋友,任由餘瑜招呼做客,末了一把火燒穿一切殷切,讓那疲憊的青年睜大了眼睛,臨死之前憤怒爬滿胸腔,那個他頂力支持的哥哥,叫了他的朋友,將他們像垃圾一樣丟棄……


    誰會不憤怒,誰會不怨毒?


    桑榆連滾帶爬地衝上五樓,這裏情況要好些,然而肉眼可見灰色的薄煙依舊盤旋,這裏的人雖然惶恐,卻都緊閉門窗,樓道上潑滿了水,目前並沒有出事。


    但還有一件事讓桑榆感到奇怪。除了那把銀色的鑰匙,那個盒子中沒有其他任何東西,那姑娘的家人為何獨獨隻送一把鑰匙?


    桑榆終於慢慢走到了那扇陳舊的門前。


    門上落著一把鎖,鎖有些舊了,但看起來依舊可以使用。


    桑榆研究了一會鎖孔,確定手上這把鑰匙能使用之後,便將其插入鎖眼,頂著頭暈目眩和滿頭大汗開始開鎖。


    她感覺時間被無限拉長,手心冒著黏膩的汗。她甚至不能用深呼吸來緩解自己的狀態,她在這種環境裏待得太久,換作一般人,再毒一會都會被毒死。


    桑榆手上摸索了一會,終於哢噠一聲,門被順利打開。


    讓桑榆意外的是,門開之後,撲麵的卻不是滾燙的風。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房間,陳舊的物件蒙著灰塵,由於拉著窗簾,整個房間都有些昏暗。


    桑榆摸索著進去,沒有嚐試著去打開燈。她的手機電量已經快見底了,她必須盡快。


    桑榆反手關上門,將鑰匙和手機緊緊握在手裏,隨後開始思考到底是哪扇窗。


    她又一次聽見了鳴笛聲,和之前不一樣的是,這次的鳴笛聲相當清晰,她細細聽著,然後一個一個房間地打開。


    其他房間的窗戶都鎖著,窗鎖生鏽,無論如何都推不開。


    桑榆抹了把汗,將目光投向最後一個房間。


    她沉默地望著,走過去的步伐尤其緩慢。


    那個房間的位置……


    和許長安的房間一模一樣。


    同樣的方位,同樣的布局,不同的是,這是一間空無一人的房間。


    桑榆嚐試著去推門,房間門沒有鎖,很輕易就被推開。房間的布置不算精致,但也能看出去那是一個姑娘該有的房間。


    窗簾拉著,外麵亮如白晝。


    桑榆疾步走過去,腳步一陣踉蹌。


    再快些……


    她真的已經快到極限了。


    濃煙沒有入侵這個房間,空氣是塵腐的黴味,可桑榆在火場裏待得實在是太久了,眼下腳步虛浮,劈裏啪啦的幻聽不絕於耳,她甚至聽見雜亂的絮語,以及一聲沉沉的歎息。


    最後一扇窗。


    雖然說一切都是她在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悶頭衝過去,用力拉開窗簾!


    樓下燈光亮如白晝,消防車和警車閃爍的燈光刺進眼睛,並不覺得刺眼,恍如隔世。


    這扇窗依舊是鎖著的,但不是一般的窗鎖。這是特意焊接的鎖栓,上麵掛了一個亮晶晶的銀色小鎖頭。


    桑榆把握在手心握到發熱的銀色鑰匙拿出來,做最後的嚐試。


    萬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哢噠一聲,最後一道鎖打開了。


    桑榆依舊沒有扔鑰匙,費力爬上窗台,呼嘯的晚風和清冷的空氣灌進口鼻,桑榆的大腦勉強清醒了一點,她向下看去。


    樓下放置了氣墊,橘紅色的墊麵很亮,桑榆望著,忽然感覺一陣腿軟。


    她沒跳過樓,當然不會知道跳樓是什麽滋味,但許長安也是在這個位置上跳下去的,當時消防員沒有抓住她。


    風把她的頭發吹亂,在底下人的陣陣呼喚中,桑榆邁出一條腿,霎時天地一陣旋轉!


    四樓不算高也不算低,滯空的數秒時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手裏依舊緊緊攥著那把鑰匙,隻要後背拍在一片向下凹的柔軟中,桑榆才遲遲地感受到肺部和後背的疼痛。


    與許長安不一樣的是,她並沒有摔在水泥地麵上。


    周圍的人圍住她,一張張臉並不真切,像隔著一層厚重的霧氣,五官盡數埋在霧氣中。


    慢慢地,她不再能聽清他們的說話聲,隻是仰躺著望向天空,注意到火焰漸漸熄滅,黑煙漸漸消失,身上的柔軟變成刺啦,一個恍神間,眼前的光景盡數褪去,變成了她最初看見的那般荒涼模樣。


    一個黑影出現在她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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