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影子很模糊,並且和她貼到底很近,桑榆身上又起了一身薄汗,她又聞到了那股鐵鏽味混合著皮革的味道,並且史無前例地濃烈。桑榆猛地扭頭看過去,她身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那麽,那是誰的影子?


    “妹妹?”司機扭頭看向她,”我們到了,你沒弄髒我地毯吧?”


    桑榆茫然地搖了搖頭,司機便放寬了心,幫桑榆把門打開,夜裏的冷風吹得她渾身的汗都幹透了,長安如今的處境又變成了問題擺在了眼前。


    她發過去的信息依舊是石沉大海,那邊寂靜得不像話,仿佛一開始央求的語段全部都是桑榆的感知紊亂,可它們確實實打實地陳列在眼前,靜靜躺在消息列表上。


    桑榆付完錢,迅速往許長安家的方向走去。那個模糊的影子始終在腦海揮之不去,但就像桑榆看不清自己的倒影一樣,她隻能看清大致輪廓,知道那是一個男人,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從坐上公交車開始,到現在,那股味道總會忽然出現。


    是餘光嗎?如果他是錨點,那麽他到底想要做什麽?是想幫忙,還是想找到規則的突破口殺掉他們?


    這些,桑榆全部都不得而知,但把許長安的事情處理完之後,那輛破舊的444號公交車就會是下一步提示。


    桑榆想著,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趕著路。距離徐長安家越來越近,桑榆心口那股不安就越來越濃鬱。


    終於,再次看見居民樓下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之後,那股不安達到了頂峰。


    手機又開始彈進來信息,無一例外是許長安的個人賬號發來的。


    許長安:你要過來了嗎?榆兒,我有些害怕,我不想再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了。


    桑榆問:你在哪?


    屏幕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桑榆用手撥開人群,一邊等消息一邊往裏擠,“我是長安的朋友,您好,請讓我過去一下——”


    消防員過來領她,桑榆成功進入了樓道。隨後,桑榆也收到了許長安發來的信息,但她隻看了一眼信息,往樓上走的腳步便頓住,像是受到了什麽阻礙,無法再向前移動分毫。


    許長安說,她在學校宿舍。


    “我在樓道裏,這裏很黑,我找不到回宿舍的路。發信息給別人也沒人回我......我遇見了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是以前,我絕對會很高興我又知道了許多學校宿舍樓可以存在的驚悚恐怖元素,但現在,我覺得一切都很奇怪。”


    “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解釋......總而言之,我在學校遇見了你。你很奇怪,不讓我去一樓,也不願意我去天台,我被困在宿舍樓裏很久了。”


    “現在我聯係上了你,我在想當時我遇見的那個你,是不是從鏡子裏出來的。”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榆兒,鏡子裏有另一個我們。當我們照鏡子的時間長,它們就會從鏡子裏爬出來,不惜一切代價地索要你的命,最終頂替我們。”


    “我和那個榆兒分開了,雖然我相信她不會害我,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在無數條漆黑且無人的走廊。”


    “我的手機依舊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係上任何人了,謝天謝地,我聯係上了你。”


    那邊再次顯示正在輸入中,而後變成一段十五秒鍾的語音:“同學,你要過來了嗎?長安她依舊坐在窗邊了,我們怎麽勸她都不願意下來,一直捂著頭,她到底在學校經曆了什麽啊?”


    “怎麽了?”消防員停下來,看著站在原地望著屏幕的桑榆,稍微有些焦急,“我們時間不多了,要盡快安撫那個小姑娘的情緒,不然再這樣下去,非得鬧出人命不可。”


    他的聲音喚回了桑榆的思考,她抬頭,繼續跟著消防員往電梯走去,忍不住問道:“那個想不開的姑娘......是不是叫許長安?”


    得到消防員肯定的答複,桑榆怔怔抓著手機。哪個才是真正的許長安?


    樓上的許長安,手機在父母手中,於是她都父母不斷給許長安頂置的這個同學發信息,而那位說被困在宿舍樓的許長安,卻不斷地發著信息,訴說著自己窘迫的處境。


    “榆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進來這裏。”


    信息又彈進來,這次許長安發了語音,聲音和往日一樣,但少了幾分熱情:


    “但總之,我很高興我還能聯係得上你,我會再嚐試著去天台,如果我能上去,也許我就能離開這裏。如果向上不是路,那我就向下,總會有路的,我不信上帝關上了我的門,還關上了我的窗。”


    “等我回去再和你講,這次之後,我怕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看推理懸疑小說了......對了,我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手機時間完全不準時,我真是受夠了,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語音戛然而止。那之後,連餘音都不曾留下。


    桑榆也給她發語音:“需要我做什麽?”


    聊天框已經沒有如何波動了,任由桑榆再發多少信息,都不再有回應。


    電梯門打開,哭聲傳進耳朵。桑榆的腿有些發麻,這並不是病理性的,而是來自她的心底。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她在滂沱的雨裏費力前進著,夜雨中的森林沉默著凝望著她,看著她滿身泥濘,筋疲力盡,背上的軀殼漸漸被雨水澆滅了溫度。


    “我好累......”她聽見自己破碎嘶啞的聲音,“媽媽,你能不能說說話?”


    那時的她,記憶停留在母親輕柔的聲音中:“年年,我有些累,你能不能幫幫媽媽?”


    那場雨很冷,她記得母親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不再出聲,任由桑榆呼喚她,她都無動於衷。


    那是死亡的味道,不是陌生人的,而是自己熟悉,且親昵的人。她又混沌地想起李昌平那張哭皺了的臉,想起張家浩滿臉疲憊地抽著煙的模樣。


    她的傷腿麻得更厲害了。


    桑榆走進暖色調的家,從玄關走向長安的房間,哭聲越來越大,一個婦人靠著丈夫的攙扶才勉強站穩,她淚眼婆娑地望著靜靜坐在窗台上的姑娘,一把把桑榆扯到麵前。


    “長安,你看,你的好朋友來啦。”


    婦人的聲音小心翼翼,帶著股央求,一直無動於衷的許長安輕輕扭過頭,望見她的神態時,桑榆張了張嘴,吐不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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