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城中,夜色如水。


    子時三刻,已經宵禁,街上空無一人。


    屋簷下,一個身穿破布麻衣,頭發瘋散的男子靠在木板門上,他的前麵還放著一個缺了一角的破碗。


    “駕~”


    路上一個小廝駕著馬車,馬車行駛不急不緩,穩穩前行。


    就在馬車行駛一半時,空中升起了白色大霧。


    小廝見霧太大,便停下了馬車。


    馬車中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那聲音溫柔婉轉,她詢問道:“馬車怎麽停下了?”


    小廝恭敬應道:“兩位小姐,前麵起了大霧,霧太大了,看不清前路。”


    小廝話音剛落,一隻嬌小玲瓏的手伸了出來,將車簾掀開,這隻手的虎口處有薄薄的繭子,一看就知是常年習武所致。


    車簾掀開時,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子探出頭來,看向前方,果真大霧繚繞,看不清前路。


    這個女子是兵部尚書高達之女高桑妍。


    高達中年得女,且膝下隻有這一女,所以在她出生後,高達就對她寵愛有加。


    高桑妍從小叛逆,她最愛的就是習武,她對兵法,奇門遁甲頗有研究。


    她從小的性子就張揚跋扈,但又明事理,她為人做事豪爽,但又喜歡耍滑頭。


    高桑妍和韶思怡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所生,所以兩人關係從小就情同姐妹,隻不過一人愛習文讀書,另一人愛舞刀弄棍,兩人玩在一起,一文一武,正好互補缺陷。


    而高桑妍今日就是帶著韶思怡去千秋樓吃茶看戲的,隻不過,戲看的有些晚了,回來時,城中都已經宵禁了。


    但高桑妍倒也不怕,第一,她是高達之女,就算遇上巡邏的士兵,士兵也要對她敬讓三分。


    第二,京畿城中,非常安全,有士兵層層巡邏,幾乎沒有賊人敢入城做壞事。


    所以,高桑妍就算是回去晚了也是放心的。


    高桑妍命令道:“那就繞道而行。”


    小廝應道:“是!”


    高桑妍放下車簾,她進馬車裏,隻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端端正正坐在車中,她便是韶思怡了。


    韶思怡是個文靜的女子,她美麗聰慧,從小就溫柔懂事,和高桑妍的姐妹情誼情深似海。


    韶思怡小的時候喜靜不喜鬧,她喜歡一個人待著,不吵不鬧的看看書,學學琴。


    但高桑妍卻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


    在高桑妍十歲的時候,她就總喜歡往韶府跑。


    韶衡雖和高達往來不多,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她見高桑妍和韶思怡情誼深厚,便也準許他們玩在一起。


    高桑妍小的時候就常常愛對韶思怡說,“隻可惜我是個女兒身,要不然,像你這麽溫柔可人,心地善良的女子,我早就娶了。”


    高桑妍的話在所有人看來都是童言無忌,而韶思怡也從未將此事當真過。


    韶思怡不解問道:“桑妍,怎麽了?”


    高桑妍說話直爽,粗聲粗氣,“嗐,沒事,就是前方起霧了,我剛才讓小廝掉頭,換條路走。”


    韶思怡溫柔一笑,不再言語。


    就在兩人沉默時,馬車突然驟停,高桑妍粗嗓門不耐煩問道:“又怎麽了?”


    這一次馬車外無人理會。


    高桑妍掀開車簾,見小廝不見蹤跡時,藝高人膽大的她孤身一人下了馬車,隻見遠處霧氣蒙朧。


    而小廝卻嚇的癱軟坐在車下,兩眼發直的看著車後,高桑妍順著小廝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皮膚黢黑,體型巨大的男子站在車後。


    這個男子雙眼猩紅,眼白裏全是血絲,長的凶神惡煞,麵目可怖。


    高桑妍顧不得在地上腿軟起不了身的小廝,她粗著嗓門急忙大喊一聲,“思怡快出來!”


    一臉茫然的韶思怡剛走到車門前時,隻見高桑妍已將套馬車的繩索砍斷,她不由分說的拉著韶思怡的胳膊,摟著她的腰一把飛身上馬,韶思怡坐在高桑妍前麵。


    高桑妍也顧不得韶思怡有沒有被嚇住,隻見她手執馬鞭一打馬,馬兒嘶鳴一聲,跑的飛快。


    緩過神來的小廝見高桑妍和韶思怡不管自己,他站起身,邊跑邊大聲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小廝身後的男人突然像發了狂一般,迅速追趕起小廝。


    男人腿腳肥大,每走一步,地麵一震,如驚雷閃過長空般,聲響巨大。


    小廝被嚇的心驚肉跳,雙眸中不自覺的落下淚來。


    而坐在馬上的韶思怡在看到這體型龐大的巨人時,她先是震驚,緊接著心跳如鼓,大驚失色。


    這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嚇人的怪物?


    就在這怪物要趕上小廝時,空中一個身影閃爍,如流星劃過般飛速,隻在眨眼間,鮮血翻湧,怪物倒在了地麵,震出一地灰塵。


    小廝見危險消除,他雙腿一軟,渾身汗流浹背的癱坐在地。


    高桑妍勒馬停下,他調轉馬頭,隻見灰塵散盡時,一個身穿破布麻衣的男子走到高桑妍馬前。


    男子灰頭土臉,蓬頭垢麵,身上穿的邋裏邋遢,不修邊幅。


    高桑妍雖心有嫌棄,但還是對著男子行了一禮,“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眸光毫不遮掩的盯著高桑妍上下打量,高桑妍身著紅衣,紅衣似火,張揚耀眼,頭上用一根木簪束發,隻見她臉若芙蓉,腰若細柳,唇紅齒白,身形凹凸有致,鼻梁小巧,下顎線分明,脖頸修長,雙手雖小巧但美中不足,便是手上有繭。


    高桑妍看見男子直直打量自己的目光絲毫不避諱,她心中氣憤,怒罵道:“你這個登徒子,眼睛看哪了?”


    男子輕笑一聲,應答自如,“自然是在欣賞姑娘的美。中原的小娘子都長的這麽好看嗎?”


    高桑妍疑惑,“你不是中原人?”


    男子大大方方承認道:“我是古月人!”


    “那剛才那個是什麽東西?”


    男子一臉玩世不恭的模樣,“你是說剛剛被我殺的那個嗎?”男子一臉正經應道:“他是獸人,隻不過你們今天走運了,這個獸人還沒有完全成為獸人,所以隻要抹殺他的脖子,他就會死。”


    韶思怡微微蹙眉,她曾在古書上看到過,獸人最早起源於大乘教,後來製作獸人的藥被開辟白帝國的先祖白澤帝姚禎所得,姚禎為了培訓出一批既聽話又無堅不摧的獸人,他召集白帝國所有的郎中大夫對藥進行改良,最後將藥製成了白帝秘藥。


    韶思怡困惑道:“公子可知這獸人是從何而來?”


    “從一個叫大乘教的組織裏出來的。”


    高桑妍問道:“你可知大乘教的來曆?”


    男子嗤笑一聲,“小娘子,我的回答可不白答,若小娘子願委身於我……”男子笑容一臉邪裏邪氣,“我可以和小娘子慢慢說道。”


    高桑妍聞言憤然作色,想他好歹也是高官之女,眾人見她皆是恭恭敬敬,她何曾被人用言語這般輕薄過?


    高桑妍伸手從腰間麻利的拔出配劍,厲聲道:“你這無禮的登徒浪子,今日本姑娘非得好好教訓你一番不可,好讓你知道知道尊重姑娘四字怎麽寫?”


    高桑妍語畢,隻見她雙腳一踩馬鐙,飛身而起。


    高桑妍一劍刺向男子,男子側身一讓,高桑妍的劍騰空。


    高桑妍穩站地麵,隻見她長劍一揮,劍若霜雪,劍影如織,一柄長劍被她耍的花樣百出,招式多變。


    長劍劍尖鋒利,每一劍刺向男子時,又快又猛。


    但高桑妍的武功在五階左右,男子的武功在九階,所以高桑妍與男子對打,男子隻覺高桑妍的武功是花拳繡腿,不值一提。


    但男子還是赤手空拳的陪她過了幾招,男子不需用力,隻單手便能輕而易舉的化解她的每招每式。


    兩人過了不下數十招後,男子不想再浪費彼此時間,便出招淩厲,高桑妍瞬間就招架不住,落了下風。


    男子一把點住了高桑妍的穴道,高桑妍被定在了原地。


    男子輕哼一聲,“小娘子,你長的好看脾氣也暴,倒是挺對我胃口,隻不過啊,就這武功比起我,還差一點。”


    高桑妍被人生擒也就罷了,現如今還要被他羞辱,高桑妍怒不可揭,氣的恨不能此刻就殺了他。


    而一旁騎著馬的韶思怡擔心道:“桑妍……”


    高桑妍害怕男子對韶思怡心懷不軌,她扯著嗓子厲聲道:“趕緊走!”


    男子看出高桑妍的擔心,便出言安慰高桑妍,“放心,我對那小娘子沒興趣。”男子痞裏痞氣的瞥了一眼韶思怡,目光一冷,“還不走?”


    高桑妍害怕韶思怡因擔心自己而不肯離去,她瞥了一眼呆愣在一旁的小廝,厲聲命令道:“還不帶著你家小姐回府?”


    雖說高桑妍和韶思怡剛才在危難時拋棄了他,但他的身契畢竟還在韶衡手中,於是他隻能顫顫巍巍的小跑到韶思怡的馬前,牽起馬繩。


    而從未遭人搶劫過的韶思怡心裏雖被嚇的心急如焚,心慌意亂,但她依舊壯著膽子拒絕道:“不行,我怎麽能讓你一人身處險境?”


    男子可忍受不了這兩人的磨磨蹭蹭,磨磨唧唧。


    男子淡然一笑,嘴角露出兩個酒窩,雖是一張蓬頭垢麵的臉,但他的笑如狼一般,野性難馴。


    男子手中內力聚集,隻見他隔空往馬屁股上一拍,無形的內力在空氣中流動,馬兒隻覺屁股一痛,它嘶鳴一聲,四蹄一動,就在韶思怡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時,馬兒受驚,跑的飛快。


    而小廝也隻能在後邊一路追趕,畢竟若是韶思怡有事,他回去也就離死不遠了。


    “啊啊啊!!!”


    韶思怡被馬兒跑的速度嚇的驚慌失措,尖聲大叫。


    嬌嬌弱弱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擔心高桑妍的處境,她因害怕恐慌下意識的拉住馬繩,將身體趴在馬背上。


    韶思怡控製不了馬,隻能眼睜睜看著馬兒飛快的往前奔馳,直到遠離這條街。


    當小廝和韶思怡離去後,男子才正經起來,“這位小姐,不如這樣吧!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也回答你一個問題,這樣就算扯平如何?”


    高桑妍一臉倔強,“我為什麽要回答你的問題?”


    “你不是想知道大乘教的來曆嗎?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隻需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家住何處?可曾嫁人?怎麽樣?”


    高桑妍微微點頭,“好啊,你先說!”


    男子也不怕高桑妍耍花樣,隻笑道:“行,為表誠意那我就先說。大乘教是個邪教組織,在周朝時就已經存在,爆發過許多次的起義,但都被朝廷給鎮壓。大乘教反朝廷反的厲害,如今的大乘教裏有一位聖女名叫昭昭。昭昭喜歡拿活人煉藥,方才要殺你們的那個怪物,就是昭昭練的藥,不過你們挺幸運,這個怪物還沒有完全變成怪物,否則今晚,我們將都會死在這。”男子挑眉,“該你呢?”


    高桑妍沒有回答,隻是問道:“昭昭是何人?還有你是何人?”


    男子輕嗬一聲,模樣不羈,“小娘子,你給我記住了,你夫君我叫蒼佑。但從現在起,該是你回答我那三個問題了。”


    高桑妍一臉媚笑,“好,你鬆開我!我就回答你。”


    蒼佑輕歎,“行吧,你不回答我也沒關係,那我親你一口,就當你剛才問我問題的報酬了。”


    蒼佑說著,就緩步走向高桑妍。


    高桑妍平時也常常會去怡華苑裏和男妓曖昧不清,或是一擲千金,所以若隻是親一口她倒也不介意,隻是麵前這人,身形倒是不錯,又高又瘦,隻是這模樣邋裏邋遢,滿臉胡渣,穿的破破爛爛,俗裏俗氣,讓高桑妍心有嫌棄。


    高桑妍見他向自己步步逼近,她害怕這男子真會對她行不軌之事,情急之下急忙說道:“我說!”


    蒼佑停下腳步,高桑妍鬆了一口氣,高桑妍敷衍道:“我叫高桑妍,二十二,不過我有夫君了。”


    蒼佑並不信高桑妍所說,他隻笑的邪氣,“無妨,有夫君也不怕,和離不就好了。當然,你要不願和離,我幫你處理了也行?”


    “你到底是什麽人啊?說話怎麽這麽狂妄?”


    蒼佑故作玄虛,“小娘子,我說我是海盜,你信不信?”


    高桑妍看著他那身破布爛衣,諷刺一笑,“就你?你是海盜?哈哈哈……”高桑妍放聲大笑,嘲諷道:“我看你是個乞丐還差不多!”


    蒼佑也不生氣,隻嗤笑一聲,“老子曾經做海盜時,搶一個長相貌美的姑娘回去做壓寨夫人,可是不需要理由的。”


    蒼佑走到高桑妍麵前,他伸手一把解開高桑妍的穴道。蒼佑轉身邊走邊揚聲道:“高姑娘,你記住了,老子還要去找你的。咱們後會有期!”


    蒼佑語畢,他已飛身上了屋簷,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翌日天剛大亮,費碭身騎一匹快馬趕回了福州。


    兩個月不見費燃,費碭心裏想念的緊。


    紅棕色的馬兒剛入城時,從一旁急忙跑出兩人攔住費碭的去路。


    “籲~”


    費碭勒馬停下,定睛一看,隻見是武堯和洪揭。


    武堯在福州等候費碭多時了,若費碭再不回來,武堯就真的要一命嗚呼了。


    而洪揭此來,也是被黃菊所脅迫。


    洪揭被黃菊喂下了毒藥,他雖對費碭忠心耿耿,可在生死麵前,他還是怯懦膽小。


    黃菊承諾武堯和洪揭,他倆隻要完成了黃菊交代的事,黃菊便給他們解藥。


    費碭對武堯一向不薄,費碭翻身下馬,他牽著馬繩,笑道:“武純,這麽著急忙慌的,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武堯急忙解釋道:“姐夫,你可回來了。我跟你說啊,出事了!”


    費碭知道武堯一天到晚不學無術,他能有什麽正事?


    費碭隨口應答,“什麽事啊?”


    南國派攝政王蕭曦澤來古月議和的消息已在古月鬧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而武堯也是在前幾日才知曉了此事,他對費碭敘說道:“姐夫,朝廷前幾日傳來的消息,說南國派人來古月議和,要和古月結盟,締結兩國之好。”


    費碭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隻道了句,“結盟便結盟啊,與我何幹?”


    武堯看著費碭那說話不過腦子的嘴,心中直替他著急,“姐夫啊,你自己想想,既是結為兩國之好,那雙方肯定都得拿出誠意來啊!你之前跟隨兩位王爺出征,打下了濉州。我可是聽說啊,這濉州城裏的百姓死傷無數,都是因為王爺管教下屬不力,才會發生這樣的事,但這血債總得要血來嚐。屆時,王上為了安撫南國,定不會拿兩位王爺開刀,但王爺身邊的人那就不好說了!畢竟這古月國裏有才有能,能文能武的人多的是,福州節度使死了,換一個人照樣可以頂替上。”


    費碭聞言,這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他停下腳步,一臉慎重的問洪揭,“武堯此話可當真?”


    洪揭一個勁的點頭,“大人呐,朝廷前幾日派人來對小公子秘密下了一道聖旨,意思是讓小公子殺了您,他就是福州節度使了。”


    費碭急忙問道:“那燃兒現在在哪?”


    洪揭一臉悲哀,他故作出一副為費碭忿忿不平的樣子,“小公子拿著聖旨和兵符出了費府,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兵符可以控製二十萬禁軍,費燃拿走了兵符,就相當於掌握了兵權。


    費碭是個沒腦子的,但又非常信任洪揭。許多事情費碭都不會細想,而是會聽洪揭的建議。


    此刻,費碭被朝廷拋棄,又被兒子背叛,他一時間氣急,忽覺頭昏腦脹。他怒罵道:“這個孽子,居然敢背叛他老子!”費碭氣的額角青筋暴起,心中更是悲痛欲絕。


    費燃可是他養了二十四年的兒子,他因著對武純的愧疚,把自己所有的父愛都給了費燃,費燃怎麽能如此忘恩負義,背叛他呢?


    費碭氣的心絞痛,但也不怪費碭不信任費燃,畢竟知子莫若父,費碭了解費燃的為人,他確實心狠手辣,冷心冷情。


    費碭一直以為,隻要自己對他好,他日後終會為自己養老送終,但不曾想,二十四年竟養出了個吃裏爬外的白眼狼。


    費碭氣急攻心下,頭腦一熱,他隻覺兩眼一黑,便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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