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萍翠的兩隻眼睛都瞎了,人也燒得有些迷糊,躺在床上不住地呢喃自語。


    她一會兒喊著“翰兒”,一會兒喊著“妙兒”,一會兒說“妙兒我對不起你”,一會兒又說“我怎麽沒早點弄死你”。


    第二天,方眾妙去主院探病,聽見那些惡毒的話,臉色就是一變,然後裝作心痛如絞的樣子,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服侍苗萍翠的丫鬟婆子們都覺得很尷尬,有心解釋幾句,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夫人變成這個又瞎又傻的模樣,從今以後,主院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過。能不能按時拿到月錢,會不會被發賣出去,還得看這位少夫人的心情。


    管事婆子站在院子門口久久凝望方眾妙遠去的背影,終於做下一個決定。


    她要換主子了。


    站在她身後的所有仆役眼睛都在閃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方眾妙回到自己的臥房,倒了一杯涼茶慢慢喝著,輕輕歎息道:“她的那些胡話既然讓我聽見,我便能徹底與她割席。如此甚好,往後我們都不用搭理她。她那院子裏的仆役自然會幫我牢牢看管她。”


    黛石和餘雙霜點頭應諾,滿臉輕鬆的笑意。


    黛石想了想,又道:“小姐,她也有向你道歉的。我耳力強悍,離開老遠都能聽見她在喊。”


    然後,黛石捏著鼻子學著苗萍翠的嗓音,喃喃道:“妙兒,娘對不起你。”


    “妙兒,救救娘。”


    “好妙兒,乖妙兒,娘給你磕頭行不行?”


    學完,黛石嘻嘻一笑。餘雙霜捶她一下,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方眾妙抬起手一人敲了一個暴栗,又氣又好笑地說道:“妙兒也是你們能叫的?趕快去換衣服,幹活了!”


    三人穿上粗布麻衣,順著暗門來到存放嫁妝的地庫。


    “把裝白銀的箱子全都搬到出口這邊來,碼放整齊一些。另外再拿幾箱珠寶和黃金。別的寶箱全都推開,貼牆擺放。”


    方眾妙指著滿庫寶箱說道。


    黛石武功高強,力大如牛,搬箱子的重活自然由她來幹。方眾妙和餘雙霜幫著搬一些小物件。


    “少夫人,你到底要幹什麽呀?”餘雙霜好奇地問。


    方眾妙豎起食指,抵住唇瓣,輕噓一聲。


    得,看見她這副模樣,黛石和餘雙霜就知道問不出什麽來,隻能賣力幹活。


    外麵的工匠又是拆門,又是拆院子,幹得熱火朝天。磚牆和房梁轟然倒塌的聲音掩蓋了一切異常。


    忙活到晚上,地庫裏的寶箱總算是分門別類地堆放整齊。裝白銀和少量珠寶黃金的箱子整齊擺放在入口正下方。


    別的寶箱全部貼牆放,形成了厚厚的第二堵牆。


    方眾妙坐在一口箱子上喘氣,呢喃道,“累死了。”


    黛石叉著小腰,得意地說道:“我一點都不累。我現在還可以打死十頭牛!”


    餘雙霜翻著白眼說道:“你就是一頭蠻牛!”


    黛石也不反駁,兩隻手做成牛角狀,豎在腦袋兩邊,哞哞地叫。


    餘雙霜衝上去,將腦後長長的麻花辮當成鞭子往黛石身上抽。兩個老小孩鬧成一團。


    方眾妙坐在昏黃的油燈下,靜靜看著她們亂跑,默默聆聽她們嬉笑,心中既充斥著安寧與愉悅。


    【失去記憶茫然漂泊的我,有什麽理由不好好保護你們呢?】


    【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的落點。】


    無比溫柔的心聲在空曠的地庫裏層層蕩開,也在黛石和餘雙霜的心裏留下一圈一圈漣漪。


    她們依舊笑著鬧著,仿佛什麽都沒聽見,眼眸卻悄然泛上晶瑩的淚光。


    主子何嚐不是她們在這個世界的落點。有主子在,她們真的好安心,好踏實。


    心聲愉悅更濃,輕笑著蕩漾:【想不想更開心一點?】


    嗯?黛石和餘雙霜回頭看向主子,卻見那人捧著一個木頭匣子爬上高處的寶箱,招手喚道:“過來。”


    黛石和餘雙霜像兩隻奶狗,連忙撒丫子跑過去,綁在腦袋後麵的麻花辮像兩根興奮甩動的小尾巴。


    方眾妙把捧在手裏的木頭匣子倒轉過來,輕笑道:“今天就讓你們體會一把揮金如土的感覺。”


    什麽?黛石和餘雙霜仰頭看去,然後愣住。


    數不清的金瓜子從匣子裏傾倒出來,點點滴滴,淅淅瀝瀝地落在她們身上。燭火搖晃,金光閃動,煌煌燁燁,美得幻夢。


    黛石和餘雙霜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們迎接著這場金雨,腦海中同時浮現一句話——原來富貴真的能迷人眼!


    誰能像主子一樣揮灑著黃金,好似揮灑著塵土。


    方眾妙又拿起一匣金瓜子,輕笑道:“還愣著幹嘛,撩起裙擺接啊。接到多少都算你們的。”


    黛石和餘雙霜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撩起裙擺,興奮高喊:“快倒快倒!用金子砸死我們!”


    方眾妙止不住地笑。


    黛石和餘雙霜又蹦又跳又尖叫。無數金瓜子落在她們的裙兜裏,沉甸甸,金閃閃。


    此刻,這座地庫是歡樂的海洋,是興奮喜悅的泉湧。一天的勞作都在金錢的撫慰下消失殆盡。


    灑完金瓜子,方眾妙拍拍手,笑著說道:“好了,回去吧。明天咱們把磚頭和泥沙運下來,把貼牆擺放的這些寶箱封住。你們還想這麽玩,往後我可以灑珍珠,灑寶石。”


    黛石把裙兜紮緊,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姐,我不是圖你的珍珠寶石,我隻是覺得幹活使我快樂!”


    餘雙霜捏著小拳頭,抬起小胳膊,展示自己的肱二頭肌,言之鑿鑿地說道:“少夫人!我感覺我現在強的可怕!我一口氣能壘十堵牆!”


    方眾妙一邊爬梯子一邊止不住地笑。


    心聲極為溫柔地蕩開:【兩個活寶。】


    黛石和餘雙霜嗬嗬傻笑,腦袋後麵的麻花辮搖得歡快。


    從方眾妙的廂房離開後,餘雙霜緊緊抱著裙兜,一路左看右看、探頭探腦,做賊一般溜回自己的房間。


    “死丫頭,你終於舍得回來了。你是不是把方眾妙當成親娘了?你眼裏還有我嗎?”


    屋內傳出酸溜溜的斥責。


    方眾妙回頭一看,竟是薑雨柔。她翹著二郎腿、抱著臂膀,滿臉不悅地坐在床邊。


    餘雙霜走過去,解釋道:“我幫少夫人查賬呢。她那邊最近很忙。”


    “我知道你算學厲害。但你還是個小孩子,正在長身體,不能沒日沒夜地幹活。明天我找少夫人說說,讓她早點放你——”


    薑雨柔這句話沒能說完。


    隻見餘雙霜走過來,解開裙兜,把數不清的金瓜子傾倒在床上。


    稀裏嘩啦一陣響,滿屋子都被金光照得透亮。


    薑雨柔的兩顆眼珠猛地瞪圓,瞳仁裏染上璀璨的金光。


    餘雙霜端起茶壺直接往嘴裏灌水,揚起下頜點點灑滿金子的床榻,炫耀道:“這是少夫人給我的工錢。”


    薑雨柔大張的嘴立刻閉攏,眼珠子一轉,話鋒瞬變:“少夫人讓你幹活是看得起你,你要知情識趣,別讓她失望。她叫你幹多久,你就幹多久,別怕苦怕累,吵嚷著要休息。小孩子就要多鍛煉才能長身體。”


    餘雙霜死魚眼地看著母親。


    薑雨柔把腦袋湊過去,小聲耳語:“你說像我這樣長得美麗還聽話的幹女兒,少夫人收不收?”


    餘雙霜死魚眼變成大白眼,伸出一根指頭把母親戳開去。


    薑雨柔用帕子捂住嘴,嘻嘻地笑起來。


    片刻後,她神色一肅,極為慎重地說道:“我們跟著少夫人過日子肯定是錯不了的。霜霜啊,你莫要再有旁的心思。”


    餘雙霜認真點頭,心裏敬畏非常地暗忖:我娘這麽喜歡背刺別人,還根本不知道主子的厲害之處。但她竟然也被主子馴得服服帖帖。


    這就是《道德經》裏所說的“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嗎?


    真是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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