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後來身子日漸欠佳,除了氣父親和柳氏對她的背叛外,徐淑依也是功不可沒的。


    因心中有了計較和盤算,徐靜依這一覺睡得很踏實。次日醒來時,天剛好有蒙蒙亮意。


    今兒比昨兒睡得好,徐靜依覺得渾身都神清氣爽。身下還略略有些不適感,但卻也還好,若不刻意去在意,並不影響日常走動。


    徐靜依梳洗妝扮好後沒一會兒,顧容庭背著手走了進來。圓桌上早點也擺好了,小夫妻二人誰也沒說話,隻默契的同時往小圓桌那邊去,然後落座。


    顧容庭是寡言的性子,話並不多。徐靜依自幼良好的教養,令她也不會在吃飯的時候說話。


    所以,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二人單獨一處吃飯時,幾乎都是一句話不說的。


    時間也不趕,二人慢悠悠吃完,青杏紫蘭收了碗筷後,顧容庭這才看向妻子道:“若是準備妥當了,就即刻動身出發吧。”


    早點回去便能早點見到娘親,徐靜依當然願意。


    但也顧及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也會客氣一下:“還是先去問婆婆的安吧。”


    顧容庭望著她,目光幽幽,深不見底。停頓了一會兒後,他才開口道:“今日是你回娘家的日子,娘一早就打發人來說了,要你今日早些回去。”


    既如此,徐靜依自然不會再客氣。


    “那我晚上回來再去問安。”邊說邊起身,命青杏紫蘭將東西捎帶上。


    顧容庭跟著她站起來,主動伸手接過了丫鬟手上的幾樣,提在自己手上,然後道:“外麵車馬已經備好了。”說罷他率先一步跨過了門檻。


    徐靜依對著他背影望了會兒,似有瞬間的恍惚。還是已經走到庭院中間的顧容庭沒瞧見人跟上來,駐足回身望了回來,徐靜依這才提裙跟上。


    第七章


    顧家和徐侯府不在一條街上,早早出發,差不多半個時辰後,顧家的馬車停在了徐侯府門前。


    早有門房迎了上來,見是府中大小姐,門房立刻曲身請安。


    徐靜依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過定安侯府了,這會兒站在府邸前,抬首望著門楣,竟一時有些激動。一切從頭開始了,她可以好好的重新規劃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將是嶄新的。


    許是因心情還不錯,徐靜依主動同身邊的丈夫多說了幾句話。


    “祖父和父親這會兒應該在家,我直接去內院見祖母和母親,若祖父或父親在家,會有小廝領著你過去的。”


    顧容庭微頷首道了聲好,然後徐靜依便等不及般,直接扶著青杏紫蘭的手就先一步跨進了侯府。顧容庭落後了她一步,但很快也被徐老侯爺打發來的人請走了。


    知道今日是三朝回門日,所以內院內,徐老夫人和徐夫人早早便等候上了。


    徐侯府人丁不旺,徐靜依出嫁了後,內宅女眷除了老夫人和徐夫人外,就是徐淑依了。另還有一個柳氏,但因是妾,今日這樣的場合她自然不會在。


    徐靜依熟門熟路的進了老夫人院子,如往常一樣,進了門請了安後,立刻就坐去了老人家身邊。


    徐老夫人是最疼小輩們的了,徐靜依身為徐家的嫡長孫女,更是得她老人家的寵愛。本來她老人家也擔心她低嫁去了顧家會委屈、會不高興,但今日見她這般還如從前一樣的活潑姿態,心裏不免好受了很多。


    但仍是心疼,她老人家摟著孫女,將她攬在懷裏問:“你婆家人對你可好?”


    那一世的三朝歸寧,徐靜依絕不是現在這樣的。當時滿腹的委屈和憤恨,直看得她老人家心疼不已。


    如今沒了那份執著後,徐靜依越發想得開。人一旦想開了,心情自然就好。


    “公公婆婆伯伯嫂嫂叔子姑子……他們都待我極好。顧郎就更不必說了。我原以為他是個粗人,並不會心疼人,但沒想到,他心還是細的。”


    從她口中得到這樣對新姑爺的肯定,徐老夫人和徐夫人都立刻豎起了耳朵來,生怕會漏聽了哪裏。


    “怎麽個心細法呢?”對此,老夫人肯定會要細問清楚。


    徐夫人對此也極感興趣,忙催促:“靜丫頭,你快說。”


    朝母親望過去,見她如今麵色還算圓潤,精神也不錯,她突然唇邊笑意更深。


    雖因她婚事的變故,母親有氣得病過一場,但好在如今她身子還算好。日後隻要她過得好,想來母親也會漸漸心安下來。


    所以,徐靜依衝母親笑著說:“我們的寢臥不大,青杏紫蘭兩個都不能留在屋內隨時侍奉。他怕我會不習慣,特意說要將連著兩邊耳房的牆打掉,隔出內外間來,日後就讓兩個丫頭輪流宿在外間侍奉。”


    徐靜依本一直是看著母親說話的,後目光慢慢轉移,挪去了一旁徐淑依身上。


    這個時候的徐淑依,心中應該已經是恨毒她了。所以,若她婚後過得不好,她必然高興,而她若過得好,她肯定就不會那麽高興了。


    果然,徐靜依從她麵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失落。


    但徐淑依目光和姐姐的對上後,又迅速調整好了情緒,她朝姐姐露出笑來。


    “姐夫能待姐姐如此有心,我同祖母還有母親就都放心了。”說罷徐淑依起身,恭敬著朝徐靜依略納一福,笑道,“妹妹恭賀姐姐,願姐姐姐夫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徐靜依笑著點頭:“承妹妹吉言。”


    姐妹二人自幼就不多親近,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後還能和睦相處,徐老夫人和徐夫人看著皆心中快慰。


    徐家人丁並不興旺,如今闔府隻徐靜依的父親徐世立這一支。曾還有過一個大爺,但在二十多年前,老侯爺帶著長子跟在今上身邊打天下時,他戰死在了戰場上。


    後來天下初定,今上論功行賞封徐虎為定安侯時,直接就立了徐世立為世子。


    徐世立同袁氏夫妻多年,膝下隻育有兩女,並無男嗣。後來收了柳氏為房中人,柳氏為徐世立生下了一個兒子。


    家族子嗣不興,徐老侯爺對這個孫兒十分看重,給其中取名叫徐嘯。


    龍吟虎嘯,可見老侯爺對這個孫兒的期許。


    徐嘯今年七歲,已經開始跟在祖父身邊見世麵了。


    母憑子貴,徐虎老夫婦兩個雖看不上柳氏,但瞧在孫兒徐嘯的麵子上,多少不會苛待了柳氏。而徐夫人袁氏自從和丈夫離了心後,不管是性情還是身子,都漸不比從前。內院又隻柳氏一個妾,所以有些時候,柳氏這個養育了一個兒子的妾,反倒很是有些體麵,偶爾能管上一些事。


    袁氏是愛憎分明的性子,因被丈夫背叛一事,她多年來都未想得開過。


    她始終都不明白,曾經對她那樣赤誠的一個人,為何後來會變了?她還日日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久久不肯從夢中醒來。


    這樣的內耗,日子久了,好好一個人也得給耗得油盡燈枯了。


    母親的病是心病,心病還得心藥來醫。既然父親是不會醫她的,徐靜依想著,那這事還得靠她來。


    老夫人知道她們母女會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所以並未多留。眾人略坐了會兒後,她老人家就讓徐靜依去了袁氏院子。


    袁氏也順勢起身告辭。


    徐淑依並不想湊過去,便笑著道:“孫女留下來陪祖母吧。”又給自己尋了個借口,“那日跟著扈媽媽學做了幾樣糕點,總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嫻熟,今日剛好得空,隻得再勞煩扈媽媽教教我了。”


    見小女兒這種時候都不願親近,隻想著尋借口逃開,袁氏不免又是一陣憂思。


    徐靜依看了看母親神色,悄悄握住了她手。


    然後轉身,她接徐淑依話道:“扈媽媽做點心的手藝可是一絕,難得妹妹這般有孝心,想著要學做幾樣糕點日後好孝敬祖母。我如今出嫁了,往後還得多靠妹妹孝順祖母老人家。”


    提起出嫁之事,徐淑依倨傲又自得。她微微揚了下巴,從容自信道:“姐姐就安心在夫家過日子,家裏不必操心,妹妹會好好照應的。”


    徐靜依意味深長望了她一眼,自能看出她的得意來,但徐靜依卻並不放在心上。


    她如今同梁秀有了婚約在身也無妨,她從前還同梁秀定過親呢,最後不照樣黃了嗎?隻要還沒到親迎那一步,就一切還皆有可能。


    從老太太屋裏往自己屋裏去的一路上,袁氏就一直在長女跟前唉聲歎氣,訴說她心裏的無奈和委屈。


    她實在想不到,那柳氏竟有那樣高明的手段,不但奪走了她男人的心,連她的女兒也一並收買了。


    她自認從沒慢待過淑丫頭,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又怎會厚此薄彼呢?可就因柳氏曾是她乳母,待她極好,她如今便在親娘和乳母之間擇了後者。


    若早知如此,當年她萬不會可憐那柳氏,收她進府來做淑丫頭的乳娘。當年不過是可憐亂世中她一個女人死了丈夫,剛生完孩子又丟了孩子,無依無靠的,若不施把援手她可能都活不過明天,所以,這才收了她入府來,給她一碗飯吃。


    可誰想到,她竟恩將仇報。


    自從八年前出了那件事後,袁氏就一直十分懊悔。她總在想,若沒有當年她帶柳氏入府,那就沒有後來的這些所有事了。


    人一旦鑽進死胡同,便怎麽都想不開。


    袁氏日日憤懣懊悔,尤其是如今柳氏所出的徐嘯還很得老侯爺寵愛,袁氏便更想不開了。


    可她沒有立場去阻止公爹看重徐嘯,因為她自己沒能給徐家生出個兒子來。


    這偌大的侯府,日後總需要人來繼承。


    一路上,袁氏又把這些事前前後後都嘮叨了一遍。徐靜依安安靜靜聽著,沒說什麽,直到進了袁氏院落,周邊都是自己人了後,徐靜依這才命人關起門,然後拉母親坐下道:“娘,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您也該放下,然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袁氏何嚐不想?可她又如何能做得到。


    “我就是想不通。”袁氏仿若又陷到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她怎麽都想不明白,“我到底哪裏做錯了,為什麽他們一個兩個都背叛我。柳氏和你爹爹也就算了,為什麽連淑兒也……”


    徐靜依能共情到母親的痛苦,但畢竟是多活了兩年的人,此刻的她很冷靜。


    心想,徐淑依如今倒還好,算知道收斂,日後待她成了臨安郡王妃,那才叫一個忘恩負義。


    不愧是柳氏乳大的孩子,心性倒同柳氏有幾分相像。


    但這些話卻不好在母親跟前說得如此直白,徐靜依隻能理智勸道:“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娘還如此年輕,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人生路要走,難道,此後餘生都要這樣度過了嗎?您日日如此痛苦,對他們又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呢?”


    “您日複一日的這樣懊惱、悔恨,也不能讓負了您的人有絲毫的愧疚之心,或許……他們反倒希望您這樣。您這樣一日日的耗著自己的身子,最終耗得油盡燈枯了,誰得利呢?”


    第八章


    這些道理也是徐靜依之後才悟過來的,她悟出來時,自己母親身子已大不如從前。


    大夫說,娘這是憂思成疾,已傷了根本。


    所以,如今既一切還來得及,她就一定要力挽狂瀾。勸母親早日從那片陰霾中走出來,然後好好去過自己的日子。餘生還長,沒必要一直困在過去,遲遲都不肯走出來。


    人總得要往前看的。


    袁氏倒從沒想過這些,突然聽到女兒的這些說法,她怔得一愣。


    久久之後,才反應過來要問女兒一句。


    “靜兒……你這話是何意?”


    袁氏生性單純,生在小富之家,出嫁前過的也是無憂無慮的日子,從未為什麽事發愁過。她和徐世立也是兩小無猜的感情,之後徐家哪怕憑著從龍之功發跡了,也沒絲毫怠慢過這個兒媳。相反,徐家二老拿袁氏可以說是當親閨女一樣待。


    袁氏這樣閱曆的人,同柳氏那種戰火中九死一生逃出命來的人不一樣。那樣的人,曾曆過生死,知道生的難能可貴,所以,他們會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


    徐靜依後來也算是曆過些事、飽嚐過人生酸苦的人了,所以,對很多事情,她頗有些感悟。


    “娘,您不要覺得是柳氏變了,或許她剛進府時就是這樣心性的人呢?隻是開始裝得好,後來不裝了而已。”徐靜依不願以惡意去揣摩人心,但柳氏的確讓她對人性有了新的認識。


    她想殺人於無形,她絕對不會讓她得逞的。


    “娘,您好好想想,她是在外頭漂泊吃過戰火的人,亂世中能活下來的,又有幾個不是有些手段的?雖然她每回都在您麵前哭訴,扮柔弱裝可憐,但她心裏真正是怎麽想的,您知道嗎?一個人是否真的悔過了,要論跡不論心,嘴裏說的好聽不算,得做的好看才算。”


    “您想想,哪回她在您跟前下跪一回、認過一回錯後,爹爹不是更偏疼她幾分了?所以她回回的哭哭啼啼,下跪認錯,所求又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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