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替她吹滅燭火,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到了半夜時分,老太太的院子裏突然鬧了起來,而後便是點著燈籠的婆子們去各處屋裏拍門喊人。


    龐氏也被驚醒,忙問婆子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兒。


    那婆子臉色慘白地答道:“老太太那兒的人來報,說言哥兒出事了。”


    龐氏被唬了一跳,到底對這個庶長子有幾分疼惜,便立刻翻身下榻,披起外衣便去了老太太的院裏。


    言哥兒白日還好好的,到了夜裏一開始隻是有些發燒,奶娘已去稟告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讓府醫瞧了瞧,一劑藥喂下去,燒已退了大半。


    隻是到了後半夜,言哥兒卻又發起熱來,起先隻是渾身滾燙,後頭竟說起了胡話,還帶著些嚇人的抽搐。


    婆子們這才慌了神,趕忙去稟告老太太,老太太又讓人去將龐氏叫來。


    等龐氏走到老太太的院子時,言哥兒已孱弱得隻剩下一口氣了,他斜瞥著眼瞧見了往昔待他疼愛不已的祖母,便用盡力氣喊了聲:“祖母——”而後便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府醫姍姍來遲,龐氏嚇得滿臉是淚,連忙讓婆子們閃開,讓府醫瞧瞧言哥兒。


    隻是那府醫一探言哥兒的鼻息,半邊身子便軟倒在了地上,花白的胡須上盡是顫抖之意,“小公子,沒氣了——”


    龐氏聽得這話,便再強撐不得,一下子便暈了過去。


    老太太還支撐的住,隻是往日裏那張精神氣十足的臉此刻也盡是疲態,她忙讓人將黃氏攙扶起來放在炕上,自個兒走到府醫跟前,哽咽著問道:“大夫,言哥兒,可還有的救?”


    那府醫瞧了言哥兒的舌苔,也不顧什麽忌諱,拿起銀針便往他經脈處紮去,見無任何反應,才回頭與老太太說道:“神仙難救。”


    老太太身形踉蹌,幸而後頭的丫鬟們扶了她一把,她便顫顫巍巍地闔上了眼皮,問道:“可是中毒?”


    府醫見四下都是信得過的人,便道:“和府裏姨娘的病症一樣。”


    老太太猛地睜開眼,溢滿震驚的眸子裏閃過幾分哀痛和恨意。


    方姨娘的事兒便算了,公主想去母留子也就罷了,為何連言哥兒這孩子都不肯放過?


    她大驚失色,隻覺得腦袋混沌不已,便拉著身後的嬤嬤的手,說道:“快把瑤姐兒抱到我屋裏,往後就和我同吃同住。”


    那婆子自是去了。


    翌日一早,端陽侯和裴景誠才知曉了言哥兒暴斃的消息,端陽侯慨歎了一番,可說到底言哥兒也隻是個庶子罷了,好生辦場喪事也就過去了。


    裴景誠倒是傷心了時日,隻是芍藥公主總把嫡子抱在他身邊,他看著自己生龍活虎的兒子,便也淡去了些傷痛。


    為全他與言哥兒的父子情,裴景誠便去買了隻上好的桃木棺材,又請了大國寺的高僧來為言哥兒誦經祈福,這才下了葬。


    京裏各家也知曉了端陽侯府庶長子身死的消息,一時議論紛紛,膽大些的便在私底下說幾句最毒婦人心,膽小些的卻隻是在背後憐惜感歎了幾番。


    如今庶長子死了,公主卻又誕下了個嫡子,豈不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了?


    蘇和靜知曉這個消息後,倒是默了良久,紅棗又與她說了方姨娘也暴斃而亡的消息,她愈發感歎良多。


    時隔這般久,她早已忘了方氏的模樣,至於那庶子,她更是半點印象都無。


    可好歹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


    皇家之人這般心狠手辣,怎能不讓蘇和靜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將來太子繼了位,她們一家該何去何從?


    鄭宣聽了卻安慰她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咱們出海避去西域,他還能奈我們何?”


    蘇和靜也未曾將鄭宣的話當真,但又不想庸人自擾,便把這事拋之腦後,隻專心教養起了雀兒。


    五日後,便是雀兒的周歲宴。


    鄭國公府大擺筵席,將大半個京城的人家都請了過來,連帶端陽侯府都不例外。


    隻是芍藥公主卻托病不出,蘇和靜心想,她應該是心中有鬼,不想在這風口浪尖之時現於眾人麵前。


    龐氏失了孫子,也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前來赴宴的人便隻剩下了個小龐氏。


    如今在這般聲勢浩大的周歲宴上再遇見小龐氏,蘇和靜倒也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氣度,與她說笑了陣還不算,竟還替她安排了個上乘的位置。


    隻是這一切落在小龐氏的眼裏,卻是蘇和靜在炫耀給她瞧,小龐氏便愈發拘謹,送完了賀禮後便尋了個由頭回了端陽侯府。


    蘇和靜也不計較,她如今是半點也不把端陽侯府的人當回事了。


    況且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去計較呢。


    這一回的周歲宴,鄭國公竟是和大長公主一齊來的花廳,兩人還當著眾貴婦們的麵前說笑了一陣,語氣中盡顯熟稔和親昵。


    京城裏誰人不知大長公主和鄭國公是一對“相敬如冰”的怨侶,除了兒子成婚那日,便未曾見過她們共處一室。


    今日倒是稀奇了。


    別怪外人驚訝,連帶著蘇和靜也是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下才相信公爹和婆母重修於好了。


    鄭國公是外男,並不好多停留在花廳內,他便對著大長公主一笑,溫聲道:“我去外院了。”


    大長公主雖仍是神情冷淡,卻也沒想往日裏那般理都不理睬他,隻道:“好。”


    僅這一個字,卻也讓鄭燁整個人都生龍活虎了起來,一股不易察覺的雀躍之意自他心頭向著身體各處蔓延開來。


    大長公主隻掃了一眼他離去的背影,便對一旁發愣的蘇和靜說道:“這幾日將你理家的本事都練起來。”


    蘇和靜渾身一震,見大長公主的眸子清冷又冷靜,那裏有半點與公爹重修於好的喜悅,她一下便明白了大長公主的意思。


    公主竟是為了奪下管家之權?


    她眸子陰暗不明,望向大長公主的眼神裏帶上了幾分欽佩之意,便畢恭畢敬地說道:“是,母親。”


    周歲宴結束後。


    蘇和靜坐在內寢的妝奩台前卸下釵環,對著銅鏡內的自己發愣出神,冷不丁被身後突然出現的人一把圈住了身子。


    鄭宣靠在她頸窩處,笑著問道:“還沒卸好?”


    蘇和靜這才攏回了思緒,聞著鄭宣身上淡淡的藥草香味,聳了聳鼻子道:“你喝了藥?”


    鄭宣臉頰一紅,隨即便躲開了蘇和靜探究的視線,道:“喝了。”


    蘇和靜愈發納罕,連忙從團凳上起身,將鄭宣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隻問道:“你哪裏不舒服,為什麽要喝藥?”


    鄭宣聽後則愈發扭扭捏捏,上前去複又抱住了蘇和靜,生硬地轉移開話題道:“這幾日你都顧著兒子,都不大愛搭理我了。”


    蘇和靜又氣又笑,忙用力推開了他,肅容問道:“不許插科打諢,快說究竟是哪裏不舒服?喝的什麽藥?”


    鄭宣知曉自己避不過去了,便隻得小聲地答道:“我去找章太醫喝了避孕的湯藥。”


    話音甫落,蘇和靜怔在原地石化了半晌,她好不容易理解了鄭宣話裏的意思,便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那避子湯是女子服用的,你怎得喝了?”


    “章太醫說了,無論男女都是□□凡胎。”鄭宣邊說著邊把蘇和靜攙扶到了床榻邊上,因怕她一會兒動怒,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柔荑,道:“男子喝了這避子湯藥自也能有此功效。”


    章太醫還說,那避子湯藥都是大寒之物,女子喝了會損傷內體,所以鄭宣想也沒想便捏著鼻子喝下了一碗鼻子湯。


    蘇和靜聽後久久不語,水淩淩的眸子裏滾過了幾遭感動和擔憂,隨後成了一句:“今日我不同你圓房。”


    這下換成鄭宣怔在原地了,他好生委屈地問道:“為何?”那張清俊的臉幾乎要扭作一團。


    蘇和靜見他這幅樣子,到底是繃不住笑出了聲,並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罵道:“什麽湯藥也敢亂喝。”


    鄭宣這才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將在壓在床榻上,邊褪自己的衣衫,邊說道:“前幾日你不是陪雀兒睡便是白日裏和柔姐兒說下一下午的話。”根本沒時間和他說話。


    蘇和靜笑道:“你還吃這種醋。”


    鄭宣紅著臉埋在她頸窩處,聞言便凶狠地抬起頭,對她說道:“你還笑我,一會兒我便讓你知曉我的厲害。”


    是夜,燭火搖曳,內寢內一室旖旎。


    外頭守夜的冬吟與春染都臊紅了臉,聽著裏頭傳來的鶯聲燕啼,忍不住腹誹道:都當了爹娘的人了,怎得還鬧出了這樣大的動靜?


    不知羞!


    第47章 進宮


    雀兒的周歲宴後, 宮裏傳下了懿旨,說太後娘娘要要見見自己的外孫和外孫媳。


    大長公主聞歌弦知雅意,便讓蘇和靜把雀兒也帶去了宮裏。


    雀兒如今正是愛說話且十分活蹦亂跳的時候, 他尤其愛黏著蘇和靜,白日裏非要窩在她懷裏玩耍便罷了, 夜裏還要和蘇和靜同睡一榻。


    還是鄭宣沉了下臉,將大哭的兒子拉到一邊,和他大眼對小眼互相瞪了許久。


    最終還是年幼的雀兒敗下陣來。


    這一回三人共乘轎攆去宮裏的路上, 雀兒便摟住蘇和靜的胳膊不放,連奶娘要抱他他也不肯。


    鄭宣瞪了兒子一眼, 在蘇和靜警告的目光下,終究還是將憤怒之語咽了下去。


    太後的慈寧宮離陛下的禦書房不算甚遠,按著進宮禮節, 鄭宣三人也該去拜見一番陛下,隻是恰巧有兩位大臣正在禦書房內議事,這便也隻能作罷。


    鄭宣便帶著妻兒往慈寧宮去了, 臨到那森嚴且富麗堂皇的宮殿前, 雀兒鼓動著肥手愈發興奮了起來。


    鄭宣忍不住說了一句:“這肥小子,是個膽大的。”


    雀兒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爹說的話不是好話, 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轉後,便靠在蘇和靜的肩頭大哭了起來。


    倒惹得蘇和靜罵了鄭宣幾聲, “你小時候也胖的很兒,說兒子肥做什麽?”


    鄭宣隻能撇撇嘴,如今一時半會兒奈何不得這小子,等他大了, 且看自己怎麽整治他。


    慈寧宮前, 不少太監和宮女們皆候在紅漆木大門前引頸等待, 瞧見鄭宣一行人的身影後,便笑著說道:“世子爺和世子妃總算是來了,太後可等了許久呢。”


    鄭宣待那太監也客氣的很兒,朝著他拱了拱手道:“讓太後娘娘久等了,是微臣的不是。”


    這微臣的稱呼顯得略有些生疏,且如今鄭宣身上的職位已被陛下褫奪,那太監也知曉個中隱秘,一時便尷尬一笑道:“世子爺快進去罷。”


    宮女太監們皆對著綴在鄭宣身後的蘇和靜行了個大禮,蘇和靜氣定神閑地受了,便笑著讓冬吟賞賜了下去。


    而後三人才進了慈寧宮內。


    慈寧宮內的裝潢陳設富麗堂皇的很兒,蘇和靜一邁步進去,便險些被兩側博物架上熠熠生輝的金身觀音像給閃到了眼睛。


    鄭宣見狀則小聲說道:“太後喜佛。”


    蘇和靜將這事暗暗記在心間,抱著雀兒跟在鄭宣身後去了西廂房。


    西廂房內的陳設擺件依舊是富貴的很兒,隻是在右上角處擺了個小佛台,上頭放著觀音娘娘的玉像,下手的蒲團上跪著個滿發蒼白的老太太。


    蘇和靜頗為訝異,待那老太太將那張老態龍鍾的臉轉向她們這一側時,她霎時便驚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太後怎得衰老成這幅樣子了?非但沒有半點養尊處優的模樣,如今頭發蒼白成了這樣,連市井裏的年老婦人也比不上了。


    她說不清心內升起了何種的觸動,但那一刹那,她心裏湧起的酸澀做不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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