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爺。”冬吟說這話時壓低了聲音,四處張望著生怕被旁人瞧見。


    鄭宣自然識得她,胸腔裏浮起的喜悅一點點擴散開來。


    他駐足回首,與冬吟四目相對。


    “小公爺,我家主子遇上了難事,求您幫個忙。”冬吟滿麵焦急地說道,她心裏也摸不準那些捉奸的人會幾時到水榭來,總要趕快將那外男處理掉才是。


    鄭宣猶自沉浸在歡喜之中,一時間也不曾記得追問蘇和靜所求何事,隻跟在冬吟身後往水榭的後窗走去。


    這時烏泱泱一群丫鬟婆子正從水榭正前方的廊廡下朝著冬吟走來,為首的粉衣女子滿頭珠翠,走路時扭著妖嬈的水蛇腰,端的是一副肆無忌憚的張狂樣子。


    應當是鎮國公世子院裏的如夫人


    冬吟暗道不妙,自己恰巧遇上了來捉奸的如夫人,便再不能露出破綻來,反而還得為二樓的幾位夫人拖延時間。


    幸而後頭的鄭小公爺也伶俐,並未往水榭前頭的路上走,還是一徑去了後窗。


    冬吟方才走到水榭門口,便聽得屋裏的張清雅笑著走出來與如夫人打招呼,隻聽她道:“如夫人今日可當真是容光煥發。”說著又探頭望向她身後:“小公子怎得沒帶出來?”


    那如夫人不過二八上下的年歲,生的媚骨天成,說話又輕聲細語。


    張清雅這般阿諛討好她,她心裏十分受用,可又惦記著要去二樓辦正事,便道:“他才多大呢,待他再大些,定讓張夫人您親自抱一抱才是。”


    說罷,如夫人便要帶人往水榭裏走去。


    張清雅卻熱絡地攀住了她的胳膊,笑道:“平常聽人說如夫人膚如凝脂,我還不信,如今湊近了一瞧,這肌膚可不就跟牛乳一般滑膩細白?”


    古往曆來,便沒有女子不喜聽奉承話的道理,如夫人也是如此,且她自恃美貌,聽了張清雅這番話愈發自傲,隻道:“我這還不算什麽,我母家的那位姐姐才是姿容勝雪,連聖上都時不時讚她幾句膚如凝雪呢。”


    張清雅心內極瞧不上如夫人這般小人得誌的張狂樣子,可為了拖延時間,她也不得不繼續與如夫人攀談起來。


    從她今日身上衣衫的料子到她頭上佩戴的金釵,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半柱香的工夫。


    眼瞧著如夫人愈來愈沒耐心搭話,張清雅也誇無可誇,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冬吟便站在張清雅身後驚呼了一聲,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如夫人頭上佩戴著的並蒂蓮金釵。


    如夫人本打算徑直往水榭二樓上走去,可冬吟的神色實在太過驚訝,且她那雙靈透的眸子牢牢黏在自己的金釵之上。


    她便多問了一句:“這是怎麽了?”


    冬吟瞧了一眼張清雅,欲言又止道:“奴婢是端陽侯大奶奶身邊的婢子,猶記得太後身邊的清真道人說過,這並蒂蓮釵子福澤深厚,佩戴者定能兒女雙全,這才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如此沒有規矩,讓夫人您見笑了。”


    那如夫人果然止住了腳步,見冬吟說話伶俐討喜,說出口的話又切合自己多子多福的冀望,便讓身後的婆子賞了她幾粒碎銀子。


    冬吟含笑接過了那銀子,又說了會兒吉祥話,這才眼睜睜地瞧著如夫人往二樓上去了。


    張清雅與冬吟麵麵相覷了一陣,一主一仆臉上浮現了同樣的疲憊神色。


    她們兩人已是盡力了,再拖延下去,這如夫人便要起疑心了。


    一炷香的工夫後,如夫人才急色匆匆地帶著那群丫鬟婆子下了樓。


    路過張清雅時,隻敷衍地笑了一聲,隨後便大搖大擺地離去,瞧那氣勢洶洶的背影,便知二樓上的景象並未遂她的意。


    張清雅這才放心下來,與冬吟一塊兒往二樓走去。


    乍一到二樓,便瞧見鎮國公府的大奶奶麵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她雖瞧著無比虛弱,此刻卻也睜開了眼,隻呆愣愣地望著自己頭頂上的床帳紋樣。


    李亭欣與蘇和靜則站在她的塌邊,二人臉上皆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又勾起了她的愁思,平白落一趟淚下來。


    張清雅雖是不如蘇和靜那般聰敏過人,可她也瞧出了床榻上大奶奶的非同以往——往日裏逢人便露出三分笑的和善性子竟被逼成了如今這般形容枯槁的哀頹模樣。


    張清雅便隻得勉力一笑,說道:“索性那如夫人也未曾發現什麽證據,大奶奶不必這般灰心。”


    蘇和靜連忙對著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心裏隻歎自己這好友被她那光祿寺少卿的夫君養成了這般天真直爽的性子,說話做事竟是半點不過心。


    床榻上的宣一綺苦笑了一聲,黯淡無光的眸子裏落下幾滴淚來,隻聽她緩緩開口道:“多謝三位夫人還我清白身。”


    李亭欣聽後旋即拿帕子壓了壓自己的眼角,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想開些,是那如夫人仗勢欺人,好歹鎮國公夫人和老太太不是糊塗人。”


    宣一綺闔上了眼睛,任憑淚水沾濕頭下的錦枕:“若她們不是糊塗人,她……她怎麽敢?”


    說罷,她便不再多言,隻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仿若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的身子的確是因心內升起的徹骨寒意而逐漸冰冷,嫁來這鎮國公府五年,沒成想有一天會遭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


    鐵騎世家、開國功勳,自己那眼高於頂的婆母屢次以清高的姿態磋磨自己,話裏話外都是瞧不起宣國公府的意思。


    可那如氏不過是母家出了個貴人而已,她便這般阿諛討好,當真是可笑至極。


    宣一綺自嘲一笑:“她有兒子,還有個懷上龍裔的貴人姐姐,誰也不會拿她怎麽樣。”


    蘇和靜見了這一幕,心內酸澀無比,隻是思來想去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來勸解宣一綺,隻得哽咽著說道:“如今奈何不得她,不代表一輩子奈何不得她,將來您懷上了嫡子,她便再也張狂不起來了。”


    這話是她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出口的勸慰之話,就連被方氏頂撞、被裴景誠寵妾滅妻時,她告訴自己的話也是這般。


    蘇和靜往素的時候皆對這句話深信不疑,可今日宣一綺的遭遇卻讓她懷疑起了這句話。


    她一個宣國公嫡女,遭受了這般折辱,便是有朝一日生下了嫡子,便當真能報今日之仇了嗎?


    隻怕她永生難忘今日的恥辱。


    蓋因不是如氏心狠手辣,相反她的計謀淺顯的令人發笑,所以令宣一綺這般傷心的緣由是鎮國公世子的寵妾滅妻,鎮國公夫人的有意縱容,整個鎮國公府對她的輕視。


    張清雅也因溫一綺這般心如死灰的哀切模樣傷心了起來,她思慮得淺顯些,便義憤填膺地說道:“緣何要生下嫡子才能整治著如夫人?要我說,就得以牙還牙才是。若那如夫人敢嚷嚷開來,咱們就好好與她分辨分辨。”


    蘇和靜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歎道:“人心若是偏的,說再多都是無用。”


    李亭欣也接話道:“咱們這些做正妻的,若是與那些小妾針尖對麥芒地斤斤計較,旁人就會議論我們小肚雞腸,不賢不孝。”


    張清雅聽罷不免有些垂頭喪氣,隻道:“不過是母家出了個貴人罷了,就這般妻妾不分,使了這樣陰毒的招數,竟還奈何不得她?”


    話音甫落,連帶著身後伺候的丫鬟們也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蘇和靜不想再讓宣一綺聽見這些喪氣話,即是要繼續過日子,便得好好往前看才是,她便打圓場道:“日子這樣長呢,將來如何還不好說,大奶奶您是出了名的賢惠溫良,她那般的張狂性子,將來指不定會犯下什麽大錯,您那時……”


    “沒有那時了。”久未出聲的宣一綺睜開了眼睛,她雖雙眼通紅,卻不似剛才那般黯淡無光,隻聽她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在二樓整座雅間內:


    “——我要和離。”


    作者有話說:


    宣一綺的遭遇對女主來說非常重要。


    她被女訓女戒洗腦了半輩子,雖然過得很不開心,卻從沒認真思慮過和離一事。


    所以宣一綺的和離會給她一個非常震撼的啟發、


    第19章 宣一綺


    宣一綺這句話讓為她打不平的張清雅霎時了安靜了下來。


    她隻當這話是這宣姐姐一時的氣話,便不住地那眼神去瞅蘇和靜,盼著她能說些好話勸解一番宣一綺。


    如今這世道,女人和離大歸倒不如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反正橫豎都是個不痛快,還是保下這條命要緊。


    蘇和靜也怔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著床榻上的宣一綺。


    是了,她怎麽忘了還有和離這一條路。


    將來懷上嫡子再懲治這如夫人的確不能消退宣姐姐心裏的恨意,因她還要在這鎮國公府內委曲求全許多時日。


    可若是和離了,她便不再是鎮國公世子的正妻,不需要委曲求全,不需要曲意逢迎,隻想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便是。


    這是蘇和靜從未設想過的道理,今日卻被宣一綺喊了出來。


    她心內的震撼之意久久不能平息,還李亭欣也瞧出了她的失魂落魄,瞧瞧伸出手掐了一把她的細腰。


    蘇和靜這才回過神來,瞥見左右兩側好友們疑惑且不讚同的眼神,她這才勉力地咽了咽喉嚨,與床榻上的宣一綺道:“宣姐姐,你可想明白了?”


    她既是開了這個話頭,李亭欣也緊跟其後苦勸道:“宣姐姐,您可要三思而後行啊,您如今還年輕,便是一時半會兒沒有子嗣,將來如何?也未可知,再說了,您可是世子爺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正妻,便是那庶子養大了如何?您總是他名正言順的嫡母,他若想官運亨通,便不敢不孝順您。”


    這話也是李亭欣的肺腑之言,每每在莊親王府受了冷落和委屈後,她便會這樣開解自己,日子便總有些盼頭在。


    張清雅嫁人後萬事順遂,當下的確是不能理解宣一綺這般決絕的和離決心。


    她便說道:“宣姐姐,若妹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您如是逞一時之氣和離了,您的兄弟姐妹們該如何自處?將來婚事上頭必然不順遂,倒不如忍一忍,風水輪流轉,總有那如夫人倒黴的時候。”


    唯獨蘇和靜未曾說出半句勸解之語,隻又多問了一遍:“宣姐姐,您可想好了?”


    宣一綺靜默無聲,等床榻邊的三人依次說完心中所想後,便緩緩開口道:“我知三位妹妹所說之話都是為了我話,隻我和旁人想的不大一樣。”


    她聲音平靜且有一股令人心下安寧的力量。


    “這世道對咱們女子來說本就艱難,若再一味的委曲求全,反倒是要被那些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了,她如今還未被抬成平妻,便能明晃晃地陷害折辱我,可見這府裏的幾位主子將她縱容成了什麽地步,若有朝一日宮裏那位貴人更近一步,我的命怕是也要折在這兒了。”


    邊說著,宣一綺的臉色便愈發的青灰,似是到了心如死灰的地步:“況且我那夫君是個寵妾滅妻的性子,一味的貪愛年輕貌美女子的顏色,不拘是什麽香的臭的都要拉回自己院子裏來,我早已存了和離之心。”


    李亭欣歎了一聲,道:“男人貪愛美人也是常事,若當真與他們計較,隻怕早已謳死自己了。”


    “亭欣妹妹說的話也沒錯,我是正妻,若是能熬到新帝繼位的那一日,興許便能隨意擺布那如夫人了。”宣一綺說這話時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用手肘撐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她臉色依舊慘白的嚇人,隻那雙黯淡無光的黑眸裏迸出些火星苗子,說出口的音調也鏗鏘有力:“可我憑什麽要苦苦熬下這十幾年的憋屈日子,憑什麽讓一個賤妾爬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憑什麽要為了個花心且是非不分的男子白白賠進去一生?”


    說到動情處,宣一綺的聲音便微微有些顫抖,隻聽她一字一句地說道:“這鎮國公府,我是一日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這番話也恰合了李亭欣與蘇和靜的心思,兩人一時久久無言,那顆憋悶了許久的心仿佛被人打開了個缺口,將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傾泄出來。


    蘇和靜壓下自己的心內的躁動,望著宣一綺無比堅定的眼神,說道:“若是你想,便去做罷。”


    與其被囿在這方寸之內的內宅中日日受苦,倒不如一了百了和離大歸。


    宣一綺說完這些話後好似耗盡了全身的氣力,軟軟地便倒在了床榻上,蘇和靜等人連忙上前去照料她,又問道:“宣姐姐,伺候您的丫鬟呢?”


    宣一綺麵有恥辱之色,道:“昨日太太說府裏缺了人手,從我院裏支走了好些得用之人,那賤妾又攛掇著世子將我的貼身丫鬟都支開來,也不知何時才會放她們回來。”


    張清雅聽了心頭窩火,隻道:“當真是欺人太甚,您可是世子爺的正妻。”


    宣一綺闔上眼睛,疲憊不堪地說道:“勞煩三位妹妹去宣國公家送個信,將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母親,再告訴她我要和離一事。”


    蘇和靜鄭重其事地應了下來,心裏嗤笑那鎮國公世子爺也是個糊塗人。


    如夫人母家出了個貴人又如何,聖上年歲大了,終有退位的時候。


    宣國公家雖不得聖心,可到底是世襲罔替的豪門士族,為了個如夫人和庶子,得罪了宣國公家,何苦來哉?


    李亭欣與宣一綺更熟稔些,便支使著身邊的丫鬟婆子照顧宣一綺,為了不耽誤花宴,便讓蘇和靜與張清雅先回花廳。


    蘇和靜應了下來,帶著張清雅便回了花廳。


    龐氏見蘇和靜去了這樣久,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隻身邊坐著的貴婦太大,她不想落下個苛待長媳的名聲,便隻笑著問道:“去哪兒玩了?怎得去了這樣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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