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羽冷眼盯著沈雲疆,區區小傷他並未放在心上,倒是沈雲疆仍是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輕揮手便帶著軍隊攻下去,大批人馬不知從何處湧現,從山坡上奔襲而來,驚起塵土飛揚。


    赫連羽整軍以待,慕寒之忍不住開口,


    “殊玉,你的傷可有大礙?”


    赫連羽輕輕搖頭,


    “無妨,眼下迎敵才是正事,殿下千萬當心。”


    慕寒之沉沉點頭,將手中的長劍握得緊了些。


    兩軍交戰之處,屍橫遍野,赫連羽昨夜察覺出芡州有異,便傳信最近的蕭國軍隊前來增援,隻是不曾想今晨便開戰,眼下人馬較之沈雲疆略少了些,所以以少敵多之下多少有些吃力,也不知援軍何時才到。


    戰事持續了整整三日,元貞國的人馬卻越來越多,赫連羽不免想到了從前北疆自己的計謀,鑿山而過,軍隊便有路可循,不知不覺混入元貞國,隻怕沈雲疆這也是原樣送回……


    不知可是體力不濟,赫連羽這兩日總有些疲倦,眼前也時有恍惚,從前可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就連慕寒之也察覺出異樣,見赫連羽臉色蒼白,唇色也泛著紫,


    “殊玉,你臉色實在難看。”


    慕寒之說著不禁想起什麽,便抬起赫連羽的手臂,撩開袖口便發現傷口青紫,蔓延開來,驟然驚覺,


    “箭上有毒。”


    赫連羽腳下有些虛浮,望著傷口輕嗤,


    “原來沈雲疆打的是這個主意。”


    說罷慕寒之便將赫連羽拉回營帳,命軍醫診脈。他心下有個非常不好的想法,若是沈雲疆將毒用在戰場上,那必然不是尋常的毒藥,端看赫連羽此刻的臉色便知,怕是有些棘手……


    隻見賀軍醫覆上赫連羽的手腕,隨著時間推移,神色卻愈發凝重,到最後竟然收回手。


    聽他悲戚開口,


    “將軍身重奇毒,若是屬下沒診錯,應當是出自那位姓明的毒醫之手,此毒一出,便是無解……”


    “將軍隻怕所剩時日無多,屬下也隻能盡力拖上一拖,至於……”


    慕寒之聞言跌坐回椅子上,怔怔道,


    “什麽姓明的毒醫,怎麽可能無解……”


    賀軍醫深感痛心,說句僭越的話,赫連羽可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這麽年輕,不料竟中了奇毒,又豈能不歎,


    “因小女從前心心念念想找這毒醫拜師,屬下才略聽聞了幾分,這種毒屬下也是見過的,但與小女鑽研許久,卻終是不得解法……”


    慕寒之本想接著開口,卻聽帳外將士通報,


    “太子殿下,將軍。”


    慕寒之垂著眸子,靜靜看著已經清理過的傷口,淡淡開口,


    “進。”


    將士聞言也並不拖泥帶水,拱手回話,


    “啟稟太子殿下、將軍,援軍到了。”


    赫連羽似放鬆了些,點頭道,


    “好,便按照之前的演練反攻,不必我多說了吧?”


    將士立即領命退下,卻留下一室沉寂。


    慕寒之眼下青絲淩亂,也不似之前溫潤,眉間閃過痛意,卻聽見赫連羽緩緩開口,


    “華枝,我是不是當真見不到你了?不成想我竟要失信於你……”


    慕寒之緊緊攥著袖口,朝軍醫問道,


    “還有多久?”


    賀軍醫眉頭緊蹙,良久歎氣,


    “將軍三日前便已中毒,隻因傷及皮肉,故而毒性擴散得慢些,否則三日前便已藥石無醫,撐到今天全靠將軍體魄強健,算起來,最多不過後日……”


    慕寒之聞言立時站起來拉著軍醫,眼睛裏都是猩紅,仍是不願接受,


    “賀軍醫,你說賀辛喜歡琢磨用毒,她或許有辦法的,是不是?”


    賀軍醫搖了搖頭,


    “屬下並不願意讓她鑽研這些,所以如何解這毒小女也並不知曉,隻怕要找到這位毒醫,興許他還有辦法,隻是這人海茫茫,他向來行蹤成謎,從何找起呢?”


    慕寒之輕哼,


    “憑他是誰,本宮定要找到他的下落。”


    慕寒之說罷便喚來暗衛,連帶著將赫連羽身邊的暗衛也派出了大半,


    “都給本宮去找,碧落黃泉,將那個毒醫帶回來。”


    赫連羽垂著眸子,似有些疲倦,待眾人領命退出了帳子,他才緩緩開口,


    “殿下,生死有命,許是強求不來的。”


    慕寒之悶悶坐回床邊,心下盡是憤懣,


    “沈雲疆,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以泄恨,元貞國……”


    “哼,若本宮拿不下這區區元貞國,便是無能。”


    赫連羽輕歎一聲,眼底卻是藏不住的失落,輕聲道,


    “殿下,臣想給華枝寫封信……”


    第106章


    帳外滔天的兵刃相接之聲逐漸消逝, 沈雲疆見蕭國援軍已至,便知在此纏鬥無益,召集軍隊利落離開。


    他走前看了一眼蕭國的人馬, 唯獨不見赫連羽,想來此刻毒性已蔓延至他全身,不覺輕鬆一笑,


    “赫連羽,這次終究是你輸了。”


    眾人見狀拿不準是否要追擊,想著入帳請示赫連羽,卻被慕寒之轟了出來, 隻說原地整軍, 便也作罷。


    赫連羽眼下周身乏力,靠慕寒之扶著才來到桌案前, 緩緩拿起筆,卻隻停在空中,直到墨汁濺到紙上, 接連湮沒入紙張, 他才不禁苦笑。


    慕寒之壓抑著心下的悲涼, 起身給他換了幾張紙, 靜靜看他落筆。見他如今虛弱至此,不覺回想起從前的模樣。


    從前的赫連羽疏離淡漠,似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在戰場上殺伐果斷, 即便血珠染上麵頰, 也絲毫不減冷峻。


    這般的少年將軍那個姑娘會不動心, 可即便他拒絕了公主, 自己的妹妹, 慕寒之也從未惱過他,反而覺得他就該是這個樣子,不會對任何人動心,也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他從前即便與赫連羽交好,但也總覺得自己似乎了解他,有時卻又覺得自己從未徹底懂過他。似乎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多流連片刻,更不知何時會消失於這世間。若當真要為他挑個去處,慕寒之也隻能想到天上宮闕。


    慕寒之也沒想到,赫連羽隨自己初至元貞國,如此之快就遇見了自己心愛的姑娘,從此放在心頭,一刻不忘,即便如今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心心念念的也是給她寫信。


    他一時不敢去細想,待赫連羽當真去了,鬱華枝看見這封信會是怎樣肝腸寸斷,實在太過磨人……


    赫連羽強撐著將信寫好,又密封後才遞到太子手中,扶著椅子坐下,神色寥落,


    “眼下隻怕元貞國內局勢已亂,派別人送信微臣不放心,想來微臣的身子也撐不了太久了,隻得托殿下轉交給華枝……”


    “微臣雖然在京中做了準備,能保華枝平安無虞,但日後微臣若是不在……怕別人欺負她,所以殿下,可否能照拂一二,護她此生順遂無憂?”


    慕寒之覺得手中輕飄飄的信箋頓時重於千金,悲從中來,紅著眼睛鄭重開口,


    “殊玉,你的傷也是為救我而來,這麽多年我更是知曉你一心扶持的心意,你我乃是至交好友,情分更不必多說。我答應你,有我在的一天,便沒有人能傷華枝分毫。”


    赫連羽聞言略拱了手,氣息紊亂,無奈一笑,卻盡是苦澀,


    “說好要活著回去見她的,我隻怕她知曉我的死訊,傷心狠了……”


    帳外眾將士來往,忙著收拾同袍的屍首,馬革裹屍,戰死沙場,終究隻剩一歎,烈酒下肚也不過聊勝於無。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林間原本開得正好的滿樹桃花,如今卻在暴雨和硝煙的夾擊中所剩無幾,枝葉寥落,然年年歲歲花相似,明年這個時候依舊能笑春風,但人卻歲歲不同,空吟東風惡,歡情薄。


    說來殘酷,有些人,注定隻能看見今年春日的桃花了……


    沈雲疆率軍一路北上,看此架勢,是要攻回京城,先護住魏齊霄等一幹皇室之人。


    自然,他心下也有自己的心思。沈雲疆明白,赫連羽與鬱華枝的這樁婚事少不了陛下和太後的推波助瀾。


    他不願鬱華枝再成為棋子,所以此次回京也是要護住她,至於赫連羽,想來她總會放下的……


    想至此,他不免緊了韁繩,總想著再快些,待安頓好一切,他沈氏的血海深仇也是該好好同蕭國算算了。


    鬱華枝近來喝了賀辛配的藥,多少有些成效,可夜間多夢的毛病卻還是沒好,今夜尤其睡不踏實。


    她額間已經生出薄汗,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入夢的又是滿目血色,赫連羽望著她笑,鬱華枝總算高興起來,笑著朝他跑去,


    “殊玉,你總算回來了!”


    鬱華枝的手卻抓了個空,看著赫連羽離自己越來越遠,聲音幾不可聞,似湮於空中,


    “華枝,我要走了……”


    鬱華枝驚疑開口,


    “殊玉,你要去哪兒啊?”


    鬱華枝像身處迷霧,再不見赫連羽的身影,慌忙喊道,


    “殊玉,殊玉!我在這兒呢,你還要去哪?”


    鬱華枝喊出聲時,明微便趕忙進來,自家姑娘夢中驚悸,自打將軍走後便開始了,所以她也時時警醒著。


    明微卻怎麽也喚不醒鬱華枝,她似陷入夢魘,捂著胸口,神情痛苦。


    鬱華枝隻覺得自己疼得快要死掉,卻找不到赫連羽,心下愈發委屈,眼角清淚沾濕枕頭。


    明微見狀趕忙將賀辛喚來,邊哭邊道,


    “夫人之前從來沒有這麽嚴重過,賀大夫你快瞧瞧如何是好……”


    顧嬤嬤吩咐下人先去熬藥,自己也匆匆趕來,止不住地歎氣,


    “這可如何是好啊……”


    賀辛診脈後也十分疑惑,


    “按理來說近來夫人調養得不錯,症狀也減輕了,本不該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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