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歡摩挲著紙麵,呆了片刻。


    她側過頭,微顫的手扶上身旁人的肩,語氣飄忽:“沈寂之,你算出來的數目,是、是多少?”


    沈寂之輕輕一聲將書闔上,骨節分明的五指蓋著書皮,眸光閃爍,輕聲:“你我合計,兩處長老院加賞金八千零一十萬靈石。”


    簡歡輕眨眼睛,微蹙眉心,不解:“但我算出來,是八千萬整呀,你多出來的十萬哪裏來的?”


    她和沈寂之在暗淵裏幹的都是攸關九州存亡的大事,立的都是大功,大功的賞金都是千萬級起步,哪裏的十萬小頭?


    沈寂之掃她一眼,牽起女孩微涼的指,手上稍稍使力,默不作聲地將簡歡拉進懷裏。


    他重新翻開桌前的書,嘩啦啦翻到某一頁,指著其中一條,吐字清晰地道:“暗淵入口是我們發現的,雖未直接透露給九州,但他們能發現,也多虧了我們。雖然他們——”


    少年頓了頓,收回手,環在簡歡的腰側,清冷的麵上透著些許嫌棄,“沒趕上,但按律,十萬賞金也得給我們。”


    簡歡在他腿上蹭了個舒服的位置,窩在他懷中,低著頭一邊看條款,一邊跟著沈寂之的思路走,末了認真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


    “八千多萬……”簡歡喃喃,有種做夢般的感覺。


    她飄飄然地往後一靠,突然間想起什麽,仰起頭,“你師父應該也能拿不少罷?”


    “他?”簡歡今日隻鬆鬆用他的木簪束了發,此刻木簪微掉,他伸手替她插回發髻裏,算了下,“一千萬。”


    江巍是穀山和尹遇聲聯手所殺,尹遇聲偷走菩提塔,差點釀成大禍,功過相抵。但穀山可憑借此,還有其他七七八八的,拿到一千萬賞金。


    “那得趕緊和穀前輩說一聲,讓他也樂嗬樂嗬。”簡歡嘀嘀咕咕,“不過這兩日,我就沒見過你師父,他人呢?”


    沈寂之輕嗬一聲:“估計在哪喝大酒,醉生夢死。”


    簡歡一聽就噗呲笑了:“你師父是最懂享受的。”


    沈寂之不置可否,收緊抱著簡歡的手,將下巴抵在她頸窩之間。


    沒人開口說話,布置雅致的廂房內瞬間靜了下來。


    兩人坐在窗前,無聲擁抱,靜靜看著窗外的日頭一點點西沉。


    現下正值冬日,天氣正冷。


    院前挺拔的白楊,葉子已悉數變黃,黃澄澄地綴在枝頭,冬風刮過來,枯葉便落了滿地。


    兩人已是元嬰期修士,自然不懼嚴寒。


    但九州感念兩人在暗淵所為,特地安排了鎮撫司中最好的廂房,並讓鎮撫司好生招待。


    上午她和沈寂之離開的功夫,房內便被人仔細打掃了一遍,屋裏那個刻著綠藍黃三色纏枝花紋的鎏金大火盆裏,已換了上好的炭火,讓屋內暖如春日。


    不知是炭火太烈,還是沈寂之的懷抱太燒。


    簡歡身上出了層淺淺的薄汗。


    她纖長的睫毛往下一覆,又抬,下覆,又抬。


    簡歡側頭,黑白分明的眸清清楚楚映著沈寂之的模樣,喚道:“喂,沈寂之。”


    沈寂之喉結一滾,嗓音微沉:“嗯?”


    簡歡抬手,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問他:“這是什麽?”


    沈寂之眸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麽,輕聲回:“好的意思。”


    “對。”簡歡又換了個,“這個呢?”


    沈寂之:“你喜歡我。”


    簡歡:“……”


    簡歡:“這是比心的意思!”


    沈寂之唇角微勾:“嗯,你喜歡我,有什麽不對嗎?”


    簡歡:“……”


    算了,她不和他計較。


    簡歡悻悻地收回手,安靜片刻,道:“沈寂之,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這些嗎?”


    沈寂之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她的指節,嗯了聲:“為何?”


    “我不是……九州人。”簡歡輕聲細語,將菩提塔中,真實發生的一切,說給他聽。


    一直隱藏著的秘密,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反倒並不難,像喝水般簡單。


    也許是因為她知道,不管她說什麽,不管她從何而來,是誰,都對他和她,沒有任何影響。


    沈寂之認真的聽完,末了如實道:“我其實隱隱約約有猜到。”


    但他未曾放在心上,隻要是她便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是嗎?”簡歡孤疑地看他一眼,聳聳肩,輕哼一聲,“好吧,勉強算你聰明。”


    沈寂之不太讚同:“勉強算?”


    簡歡憋著笑,點了點頭。


    可終究沒憋住,笑得花枝招展。


    她歪過頭,指著他的鼻子,笑罵道:“你這個人真不要臉。”


    “是麽?”沈寂之不置可否,“你既這麽說了,那,簡歡——”他慢慢貼近,琉璃眸刹那間沉入深潭,聲音低下來,隻容她一人聽見,透著說不出的蠱惑,“你現在,想要我嗎?”


    簡歡微紅著臉,看著麵前的人。


    他的五官,與三年前初見時,沒有什麽變化,照舊是那張天道格外偏愛的臉。


    但氣質卻隨著歲月,像一壺桃花酒,愈發香醇,引人沉醉。


    簡歡俯身,閉上雙眼,吻住他。


    隻是簡簡單單的雙唇相貼,便讓沈寂之心猛跳了一下,壓抑良久的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感覺到什麽,簡歡細密的睫輕顫,差點坐不住。


    她心跳空了一拍,舌尖有些生澀地撬開他微涼的唇瓣。


    沈寂之難耐地喘了聲,往椅後靠去,任由簡歡吻著他。


    置於她腰間的指,帶著虔誠與浪蕩,扯開杏黃色的腰帶,從衣裳間探進去。


    像是大雨天,撐著一把破了的油紙傘。


    雨水順著漏的傘麵往下滑。


    很快,便打濕銥嬅了手。


    嘎吱一聲,窗前的檀木桌響了下。


    如瓷般的背貼上去,冰得簡歡一顫。


    她小聲微驚:“沈寂之……”


    “嗯?”美感和力量交織的劍修身軀覆了上來,五色靈力閃動間,一層結界覆蓋住整個屋子,窗前的棕褐色竹簾被放下,遮住大好春光。


    “簡歡,神識不止可以用來回玄天鏡。”沈寂之低頭,額抵著簡歡的額,一手扶在她腦後,一手握著她彎起的膝,他輕輕喘著,“你現下把神識全都放出來,好麽?”


    簡歡雙手攀著沈寂之的肩,呼吸不住起伏著。


    意識到他話中含義,她睜開濕潤的雙眸,看向他。


    男子清冷疏離的五官被覆上一層□□之色,微紅的眼角帶著纏綿情意,像墮落的月仙。


    他的聲線像沾上了糖,讓人很難拒絕。


    一根根如蠶絲般的神識之線從兩人的識海中漂浮而出。


    蠶絲與蠶絲相觸碰的那一刻,如接上的電線一般,令神魂巨顫的極度酥麻感兜頭而來。


    沈寂之往下一沉,兩人身軀緊密貼合。


    身與身,魂與魂,心與心,都在這一刻,撞出炙目的火樹銀花。


    屋外,金烏西墜,夕陽纏綿得像是能溢出金燦燦的水。


    結界遮擋一切,沒有人聽見,在這樣的冬日傍晚,屋內木桌晃動不止。


    破碎的嚀喃羞紅了炭火,年輕的男女不知羞,不力竭,直至月上柳梢,黎明破曉。


    …………


    自然而然地,翌日,兩人都起晚了。


    等到真正啟程回玉清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掌門道玄很忙,不過聽說他們要回門派,特地召了輕易不動用,養在門派裏當吉祥物供著的靈鶴過來,送他們回去。


    白如雪的羽毛間,簡歡靠坐著大靈鶴,數落著沈寂之:“我就說了,我們肯定會起晚的。結果你和我說不會,還非要……”


    她話語一窒,眼神如刀地剜了眼給她剝橘子的黑衣少年,聲音低下去,嘀嘀咕咕,“男人床上說的話,果然不能信。”


    什麽最後一次。


    什麽快了快了。


    什麽就換最後一個姿勢了。


    去他大爺的最後一次!


    沈寂之低著頭,認真細致地剝著橘子。


    昨夜太過放肆,把人弄惱了,他自知理虧,安靜地聽罵。


    “抱歉。”他抬起頭,供上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橘瓣,“我下回注意。”


    簡歡張嘴,咬下甜甜的橘子,舒舒服服地在靈鶴羽毛間靠著,輕哼:“你最好是……”


    靈鶴在雲間穿梭,四周雲海翻湧,天藍的不像話。


    忽而,靈鶴嘶鳴一聲,破開雲層,往下俯衝而去。


    “到了嗎?”簡歡坐起來,探出頭,往下方張望,觸及山間景致的那刻,她眼便是一亮。


    山中在下雪,純淨輕盈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灑落。


    離地麵愈近,銀裝素裹的大片亭台樓閣在群山之中緩緩顯露。


    人間仙境,不外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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