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手小心地捧著黑瓷白底的酒碗,唇湊過去,珍惜地小口小口啜著。


    邊啜邊小聲哭訴:“我完蛋了……我完蛋了……”


    白裏透紅的臉,纖長濃密的睫毛,裹在衣衫中姣好的身段。


    還有軟軟的尾音,讓鐵大心都要化了。


    他在簡歡旁邊的位置坐下,心猿意馬地盯著簡歡:“怎麽就完蛋了呢?”


    簡歡混沌的腦子反應了一下,歪頭看看對方,又轉回去,不理會,重複呢喃:“我完蛋了……”


    “姑娘,不會完蛋的。”鐵大望著簡歡捧著酒碗的小手,伸過去想摸一把,“你跟著我,我保證沒人敢欺負你……”


    簡歡眨了眨眼睛,盯著那隻伸過來的手,在快要碰到她時,她一腳從桌下對著男人的小腹狠狠踢去。


    砰得一聲,靈力波動,塊頭極大的男人從椅子上飛起,在空中畫了條完美的拋物線,身子狠狠砸到樓梯上,又往下滾落,重重墜在一樓大堂中!


    “嗬,嚇我一跳!”


    “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又有人鬧事打起來了!”


    像一滴水濺入油鍋,整個酒樓瞬間躁動了起來。


    膽小怕事的,早已遠遠跑出酒樓。


    膽子大的,就在一旁看戲。


    店小二欲哭無淚。


    又來。


    前幾日酒樓裏剛有喝醉的修士大打出手,今晚又有。


    樓裏收賬先生已經見怪不怪地拿出玄天鏡,找鎮撫司的人來了。


    簡歡望著彈出去的男人,抬高脖子瞄了眼,不由哇哦了聲。


    飛得好高。


    她抓抓頭發,縮回身子繼續小口喝酒。


    這不能怪她呀不能怪她。


    媽媽小時候和她說過,不能讓陌生人碰她,如果有陌生人碰她,要告訴家裏人的。


    “大哥!”


    鐵錘七其他六人霍然起身,一人朝樓下跑去查看鐵大狀況,剩下五人對視一眼,朝窗前的簡歡圍過去。


    矮胖子說話的時候麵皮抖動,帶著濃重的酒氣:“臭婊子,憑你也敢傷我大哥?!”


    聞言,簡歡抬眼,手在桌麵一拍,桌上筷筒裏的幾根竹筷倏然飛出,直直朝矮胖子射去。


    矮胖子大錘出手,欲揮落竹筷。


    但竹筷夾雜的金丹之力,不是他一個築基修士可以承受的。


    他硬生生退後幾步,竹筷擊破他的防禦,從他張開的嘴裏直直插進去,刹那之間,一張嘴鮮血淋漓。


    “啊——”矮胖子痛得酒一下子就清醒了,捂著喉嚨,目眥盡裂,發出殺豬慘叫,“啊啊啊——”


    簡歡嫌吵,伸手捂住一隻耳朵,嘴上還不忘認真教育矮胖子:“好好說話,不要罵人,知道嗎?”


    話音剛落,四把大錘從四麵八方朝她砸來。


    簡歡忙不迭把酒喝完,靈活地閃入桌底,禦出銀劍,在桌被砸碎時,握劍一出,劍意硬生生震得鐵錘七四人往後退去。


    簡歡站了起來,因為喝醉,身形微晃,她打了個酒嗝,對布陣重新衝來的四人勾勾指頭,道:“是你們先動手的。我可是正當防衛,事後你們全責,我一分不賠的哦。”


    白衣少年身似鬼影,在臨仙城中禦劍穿梭,一家家酒樓找。


    夜間能去的地方,也就那麽些。


    酒樓是最有可能的,但臨仙城太大,各處大大小小的酒樓太多。


    他還是沒找到她。


    深秋之夜太冷,明明修士不怕嚴寒,但沈寂之隻覺得自己渾身血液仿佛都被凍住,心髒如墜冰窟。


    簡歡很容易喝醉。


    他怕出事。


    忽而,一名身穿鎮撫司服飾的大哥擋住沈寂之,大聲嗬斥道:“城中不許禦劍飛行,不知道嗎!”


    沈寂之朝來人看去,目光很淡。


    他的發髻早就亂了,長發垂在額前,隨風不住舞動,琉璃眸極冷。


    那位大哥看見沈寂之的臉,愣了愣:“我記得你,三年前那個無影手就是你和你師妹抓的,你叫沈什麽來著,是罷?”


    雖過去了三年,但對方容貌太過出眾,見了很難忘記。


    沈寂之沉默不語,點了下頭,繞過對方想繼續去下一家酒樓。


    大哥忙攔住:“哎,不是和你說,不能禦劍飛行嗎?”


    沈寂之:“我在找人。”


    “你找人你也不能……”


    “哥!”有人匆匆跑來,從地麵高高仰著頭,喊道,“哥,小安酒樓打起來了,有個人很厲害,我們的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你過去看看罷,不行隻能喊頭了!”


    可現下很晚了,這個點去吵他們頭,頭又要罵他們酒囊飯袋了。


    鎮撫司大哥聞言,忙道:“好的好的,我馬上過去。”


    他轉身朝後看去,剛想交代沈寂之。


    結果,原先還在那的沈寂之早已消失,往小安酒樓的方向去了。


    大哥:“!”


    小安酒樓一片狼藉,杯盞碎片掉落一地。


    還好樓裏建造之初有用特殊陣法加固,防客人打架,內裏建築雖壞了不少,但不至於塌樓。


    沈寂之到的時候,還沒進門,一個人影就當麵朝他砸來。


    他腳上一點,避了下。


    那人被砸到門梁上,帶著‘小安酒樓’的牌匾一起,狠狠被拍在門口的地麵上。


    沈寂之看也不看,直接閃進門內。


    覷見大堂裏的情形時,他鬆了口氣。


    幾個彪形大漢身上帶血,昏倒在地上。


    一旁,鎮撫司的弟兄們灰頭土臉,抓耳撓腮地看著簡歡,想去抓又不敢去抓。


    剛剛那個被摔出去的就是他們的人。這姑娘喝醉了,誰上去靠近她,她就揍誰。


    而簡歡自己,看著倒還挺悠哉的。


    她高高坐在梁間,捧著壺酒,喝一口,低頭睨他們一眼,砸吧一下嘴,再喝一口,再低頭掃他們一眼,然後便兀自發笑。


    一隻腳還在空中,蕩呀蕩。


    沒事就行。


    沈寂之身形一動,飛上房梁,朝簡歡直去。


    一旁鎮撫司的人見狀,忙大喊:“郎君小心,莫要靠近她!她現下誰都不識,你——”


    結果話未說完,那郎君已安然無恙地到了姑娘近前。


    一時之間,堂下眾人麵麵相覷。


    簡歡坐得不太穩,身形晃晃悠悠。


    沈寂之扶住她,視線在她身上掃過,輕聲問:“簡歡,你還好嗎?”


    簡歡盯著自己手臂上的那隻手,歪頭看了看他,忽而眯著眼湊近。


    醇香的酒味撲麵而來,酒氣氤氳的眸在他臉上掃來掃去,柔軟的碎發無意間擦過他的眉、他的臉,癢的沈寂之睫毛不住地顫。


    他下意識屏息,動都不敢動一下。


    簡歡努力辨認了一會兒,突然間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朝他栽去,吃吃地笑:“沈寂之……”


    沈寂之順勢抱住她,莫名怔在那。


    堂下鬧哄哄的,似乎不少人正在衝著他們倆喊些什麽。


    可他清晰聽見的,隻有她的這三個字。


    沈寂之低頭,望著懷裏臉紅撲撲的女孩,指腹微顫地輕輕碰了下她的臉,聲線在抖:“你,知道我是誰……”


    簡歡仰起頭,奇怪地道:“為什麽不知道,你是沈寂之啊。”


    沈寂之與說得理所當然的簡歡四目相對,突然間整個人像被抽空一般,清冷的五官罩上一層頹然,似被烏雲遮住的月。


    ……他錯了。


    找她的路上想了很多,但都沒有這一刻,意識到他到底錯得有多離譜。


    不管他準備地再如何精美,總歸都是在騙她的前提下。


    他對不起她今晚這一抱,和這一聲‘沈寂之’。


    少年那雙淺褐色的瞳孔中,琉璃慢慢碎了一地。


    簡歡盯著他瞧了片刻,好奇地貼近去看他的眼睛。


    裏頭好像有很多閃閃的小鑽石片哎。


    沈寂之側了下頭,避開。


    他閉上眸,伸手將簡歡死死抱緊,臉埋在她肩後,蒼白的唇不住抖動,喃喃:“簡歡,對不起……”


    簡歡掙紮了下也沒掙紮開。


    他的亂發撓她脖子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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