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昏暗的甬道內, 跳動的火炬仿若幽幽鬼火。


    沈寂之拎著一袋東西,從石門出來, 往梅院的方向走。


    甬道裏每隔幾步就有黑衣侍衛駐守, 時不時還有遊動侍衛群巡邏。


    剛剛在鋪麵上挑東西時,沈寂之有聽到他人議論。


    因著他們闖入,暗殿最近各處戒嚴。


    沈寂之本還想借著這趟四處看看, 但現下, 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等過幾天,巡邏稍有鬆懈時再出動也不遲。


    他學著樂師的模樣, 微微駝著背,貼著潮濕長滿苔蘚的牆麵走。


    拐角之處, 沈寂之第五次遇上巡邏的侍衛。


    侍衛一共十人, 穿著黑衣盔甲, 腳步整齊迎麵走來。


    當頭侍衛瞅見他,笑著招呼:“呦, 文樂師,來買東西啊?”


    樂師是個反應慢半拍的人。


    沈寂之聽到對方喚他, 先呆了下,才忙不迭低下頭,答道:“是, 來買了些瓜果蜜餞……”


    “樂師是個文人雅士,果然和我們這些粗人不一樣。”侍衛腳步不停,越過沈寂之,哈哈大笑,帶著嘲諷, “我們這些粗人愛喝酒吃肉!瓜果蜜餞, 那不是小丫鬟愛吃的嘛!”


    身後侍衛跟著大笑。


    沈寂之神情訥訥, 縮在牆角,也不反駁,像是一隻縮頭烏龜。


    侍衛們沒有懷疑,兩撥人馬反向而行,就快要擦肩而過。


    忽然,沈寂之若有所感,他體內金丹處的五色石,居然輕動了一下!和五色石表層禁製如出一轍的氣息,從黑衣侍衛最後一人那隱隱約約傳來。


    那人似乎也意識到有幾分不對,人在拐彎處回過頭,瞄了一眼沈寂之,然後又迅速收回。


    兩方徹底錯開,黑衣侍衛們往甬道下方走,沈寂之繼續往上。


    他藏在濃密睫羽下的雙眸波光粼粼,唇無聲輕動。


    劉滸。


    或者說,是他師父,穀山。


    那他,大概有出去的辦法了。


    ……


    沈寂之出門晚,回到梅院時,天石已暗。


    他去找了桃紅。


    昨晚梅宜離開前說過,他缺什麽,盡管找桃紅便是。


    “酒?”桃紅忙應下來,“自然是有的,公子隨桃紅來,桃紅帶您去院中庫房取。”


    沈寂之微微頷首:“多謝。”


    桃紅提著燈籠,帶著沈寂之走在曲折回廊上:“夫人也是好酒之人,庫房中有不少好酒,是城主帶來送給夫人的。公子一會兒看看,盡管拿。”


    沈寂之問道:“可有女兒紅?”


    桃紅點頭如搗蒜:“有的!”她想了想,“庫房中應該還剩了兩壇女兒紅,不知夠不夠?若是不夠,我明日去和暗嬤嬤提一嘴,就說夫人要……”


    “不必,夠了。”沈寂之打斷對方,“還有,你家夫人答應給我的丹藥中,有一味飛幻參,我先支取一點。”


    桃紅一臉茫然:“支取一點?”


    “嗯。”沈寂之想了想,“剩下的其他都入藥,先給我一小條參須就行。”


    梅宜答應給他的價值三萬多的丹藥,就當是他帶梅宜出去的賞金。


    這樣再好不過,丹藥可以先放著,反正不會壞,他現下不是很急著要現錢。


    日後缺錢了,再把這丹賣掉就行。


    能壓製仙原石衝擊的丹藥,定是個好東西,不愁賣不掉。


    簡歡白日以鶯啼的身份在外走動,真的鶯啼隻能悶在房中。


    按照往常,梅院入夜後,鶯啼會和幾個繡房的姐姐一起聊天,幫她們做做手工活。


    簡歡對這個沒有興趣,讓鶯啼去,小丫鬟聞言歡天喜地出了門。


    她也沒待在屋裏,借著夜色溜去了沈寂之那,結果發現他在竹林深處鬼鬼祟祟的。


    簡歡小跑進去,嫩黃色衣裙擦過竹葉,一路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你躲這偷偷摸摸幹什麽呢!”


    沈寂之頭也不回:“釀酒。”


    “釀酒?”簡歡不明所以,在他旁邊蹲下,探過頭看。


    隻見他麵前挖了個大坑,大坑旁放著兩壇開了瓶的女兒紅。


    酒味四溢,縈繞在鼻尖。


    簡歡下意識嗅了嗅,心想這女兒紅很不錯嘛:“怎麽突然間釀酒?我記得你不怎麽喝。”


    沈寂之將手中的飛幻參根須分成一長一短兩段,不急不緩地吐出四個字:“釣個師父。”


    他把遇見穀山的事和簡歡說了下:“我懷疑師父的封印有所鬆動。”


    之前封印還在,他感應不到穀山的氣息。但這會他能感應到,說明穀山封住神識修為的封印有被衝開一點。


    不過沒完全衝開,否則按他師父的脾性,想來早就將整個暗殿洗劫一空,殺了鬼魚王奪了妖丹出去賣錢換酒喝了。


    穀山愛酒之事,全玉清派的人都知曉。簡歡雙手抱著膝頭,想了下就知道沈寂之想做什麽,但她還是有些納悶:“出了這片竹林就不一定能聞到酒味了,你怎麽釣你師父?”


    沈寂之聞言,將飛幻參根須依次放進兩壇女兒紅裏。


    飛幻參放入那刻,就像是泡騰片入了水,原先平靜的酒液瞬間翻江倒海,有無數酒色泡泡不斷冒出,空中的酒香味愈發濃鬱。


    簡歡眼睛一亮:“好香!這什麽酒?”


    “飛幻女兒紅,待三日酒成後會更香。”沈寂之語氣淡淡,帶著幾分輕哂,“我師父的鼻子專為酒而生。你看好了,他會聞到的。聞到了,他怎麽都會來。”


    簡歡和沈寂之對視一眼,雖什麽都沒說,但怎麽做都心知肚明。


    “不錯不錯。”簡歡像大反派一般桀桀笑了笑,想起來意,叮囑他,“到時你師父恢複記憶了,你再問問他仙原石一事,在這之前你還是別衝開的好。我思來想去,總算明白哪裏不對勁了。”


    沈寂之兩隻手分別放在壇頂,五色靈力將壇口封住,不讓氣泡湧出:“哪裏?”


    “很明顯的話術啊。”簡歡伸手撿起地上一片竹葉,在指尖把玩,“你想想,她這話說得頗有意思。若她一味告訴你衝開沒事,你定然會懷疑她話中真意。但梅宜不是這樣說的,她先告訴你仙原石不能衝開,但為了出去,又求你衝開。這般說,正常人都會覺得她說的是真的。告訴你衝開會有危險後,又說她有壓製的辦法,嘖,一套一套的。”


    沈寂之一邊聽,一邊把女兒壇合上酒蓋,放入挖好的土坑裏,再把土埋回去。


    思來、想去嗎?


    他唇角輕揚,像夜裏靜靜綻放的曇花:“嗯,知道了。”


    兩人起身,朝竹林外走。


    簡歡沒有說話,沈寂之也沒有。


    四周靜悄悄的,連一聲蟲鳴都無,隻聞鞋履踩過鬆軟竹葉的聲響。


    簡歡低著頭,烏黑的眸子瞅著自己嫩黃色衣裳,眼觀鼻鼻觀心,抿著唇角。


    有點糟糕啊。


    自從對他產生一種‘很虧’的想法後,連氣氛都變得怪異了起來。


    梅院的夜晚如此清涼,卻莫名有些燥。


    少年少女各懷心思,低頭沉默地走著。


    也許是周遭竹林茂密路太窄,也許是其他一些緣故,兩人挨得很近。


    近到某一刻,兩人隨著步伐微微輕擺的手碰到了一起。


    簡歡心跳空一拍,人頓時彈開幾步。


    她匆匆告辭,語氣帶著隱藏的慌亂:“我走了……”


    “等等。”沈寂之拉著她手腕,目光落進她眸裏,“我有東西要給你。”


    咿呀一聲,沈寂之推開房門時,那頭,簡歡也已經打開了窗。


    她手在窗台上一撐,兩腿輕躍,越過窗。人坐在窗台上,雙腿在半空中微微晃動。


    屋內點著燭火,樂師已經睡了,呼吸平穩。


    簡歡小聲:“你要給我什麽啊?”


    她剛剛問了一路,但沈寂之什麽都不透露,隻說給了就知道了。


    弄得簡歡剛剛那點少女心思全沒了,隻想把沈寂之套個麻袋揍一頓。


    她討厭賣關子的人!


    沈寂之:“你不能有點耐心?”


    他讓她在門外等一下,但簡歡這個人向來耐不住。他前腳剛走,她後腳就繞窗了,真的是……


    可,誰讓他喜歡。


    簡歡攥著拳頭,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平複心情。


    沈寂之沒管簡歡,先走到鏡子前,用清潔術卸了臉上仿樂師的妝。


    樂師的臉,不太好看。


    簡歡睜開眼,雙手抱胸盯著沈寂之的一舉一動,極其費解:“你卸了,你明日怎麽辦,不出門了?”


    “嗯,今天路上遇到了認識樂師的侍衛。”沈寂之離開梳妝台,“樂師不太出門,我出去太頻繁不妥,這三日都會待在竹園。”


    簡歡:“哦。”


    沈寂之緩步走到房內的紫檀雕花頂箱櫃前,伸手打開櫃門,將裏邊的布袋取了出來。


    簡歡看到布袋時,微微發愣。


    這個袋子似曾相識,好像是兩年前他給她送瓜果,事後她還給他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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