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嫵稱是而去。


    裴行昭開始琢磨元琦的用意。這種事,怎麽到今日才說出來?以前沒想起來?騙傻子還差不多。


    元琦的意思,是不是希望被再次傳召進宮,告訴她盜墓者的來曆?這樣一來,倒算是立了一功,總要得些賞賜。


    但是,元琦要改變處境,總想從她這兒下手可不成。


    她真不吃這一套。


    至親親戚都可以不認不在乎的人,還想她在乎一個該死的皇帝的那個該死的皇陵?要是被盜了,那麽多的珍寶也不是一次兩次能運走的,盜墓的人也絕對逃不過錦衣衛和暗衛的追蹤,皇陵卻可以成為她的涉足之地,可以趁機研究研究那些機關陣法,日後可以用到邊關要塞的固防上。


    元琦倒好,不早不晚地告訴她,這不是要她自個兒斷了自個兒的念想麽?


    吃飽了撐的。


    裴行昭是真的沒好氣,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消化掉,剛要繼續看看折子,許徹和喬景和聯袂求見。


    直覺告訴她,又出事了,當即喚二人到書房說話。


    兩人說了倚紅樓的命案。


    裴行昭蹙了蹙眉。先前才想到太宗明發旨意在京城建造收容官妓的所在,現在就出了這樣的案子。


    她活動了一下指關節。


    現在,輪到她想潛入太宗的皇陵,尋那個老匹夫的晦氣了。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6章


    倚紅樓的命案, 不出一日,成為京城新的熱議事件。


    謀殺皇親國戚的, 是曾經的花魁雙月兒。這女子的一生, 如命不由己的飛花,很令人唏噓。


    雙月兒原本出自官宦門庭,七年前雙家卷入貪墨案, 家中男子流放,女子淪為軍妓、官妓。


    早在五年前, 雙月兒的至親俱亡,隻剩她在歡場掙紮求存。


    正是因為出自官宦門庭, 曉得歡場女子被出身富貴的男子納為妾室、養為外室從不是出路,在風頭最盛的那幾年, 全力討好鴇母,不答允任何男子為她贖身。


    雙月兒的鴇母難得的待她有幾分真心, 又已賺得盆滿缽滿, 去年設法給自己除了賤籍,金盆洗手之前,將倚紅樓交給雙月兒做老板。


    雙月兒接手之後, 慣常的迎來送往是肯做的,卻對誰都是客氣中透著疏離的態度。


    她對手裏女孩子的態度很是寬和, 該教的教,但女孩子若是不想應承哪位客人,她從不勉強。


    客人鬧事,她便搬出教坊司說事——收容官妓的所在,認真論起來, 隸屬宮裏的教坊司, 她也的確將教坊司上下打點得很周到, 有個什麽事,教坊司的人很樂意為她出麵。


    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這類管地麵、巡視的衙門,也都少不得給教坊司的人情麵,對倚紅樓便多有照顧。


    此外,雙月兒私下裏放走了不少女孩子,有的去了道觀,有的去了寺廟,還有的直接交給教坊司——平日隻需勤學苦練歌舞樂器,宮裏宮外有宴請時與同伴獻歌舞助興,不需再與亂七八糟的男子虛以委蛇,等年歲大了,也便被放出去了。


    當然,也有進了歡場便自暴自棄再不想有別的出路的女子,對那類人,雙月兒也不反感排斥,甚至會多花費精力讓她們的才藝更上一層樓,繼而分外賣力地為她們中意的恩客、看中她們的恩客牽線搭橋,她們越忙,不想接客的女子越清閑,皆大歡喜。


    雙月兒無疑是風月場裏的清流,在有限的能力範圍內,費盡心思地讓同病相憐的女子過得相對來說如意安穩一些。


    但最終致使她紅顏早逝的,也正因此而起。


    被雙月兒謀殺的那位所謂的皇親國戚,是賈太嬪的兄長賈樂誌。說來也是挺巧的,原本裴行昭興許過些日子連賈太嬪長什麽模樣都忘了,卻出了這種事。


    當哥哥的去嫖,嫖得自己送了命,做妹妹的在宮裏找男人鬼混——由不得裴行昭不感歎,真是物以類聚。


    賈樂誌算是倚紅樓的常客,最早看中了雙月兒,但雙月兒裙下之臣不知凡幾,他隻有個在宮裏做太嬪的妹妹,自己掛著個閑職,沒實權,也沒花不盡的銀錢,打一開始就知道那美人是自己隻能遠觀而無法弄回家的。


    雙月兒接手倚紅樓之後,不賣力應承客人,卻把教坊司、官府的人打點得很周到,他想起、見到她的時候,隻能喪氣地感慨幾句。


    常混跡於風月場合的男人,癡心人是異數,絕大多數看中了誰,也不過是被容貌吸引,這個不行,便會尋覓下一個。賈樂誌便是這等貨色。


    去年秋日,他有了新的目標,是剛及笄的婉竹,氣韻高雅,樣貌脫俗,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勝於大家閨秀。


    賈樂誌想著,自己到底曾是雙月兒的老相識,不曾真正勉強過她什麽事,倒是平白贈送過她諸多珠寶銀錢,念著這份舊情,她這次總該讓自己如願以償。


    單方麵打定主意,他便卯足了勁兒討好婉竹,雖說十次總有三五次連佳人的麵也不能見到,勁頭卻是更足。


    後來,先帝病重,再到殯天,作為嬪妃的娘家人,賈樂誌不敢再如常光顧倚紅樓,卻如百爪撓心,煎熬得緊。


    好不容易熬過了國喪,風月場合能照常迎客了,他立刻趕去倚紅樓找婉竹,卻被告知,婉竹已經遁入空門,做了女道士。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引發的怒火也就更盛。


    他先去了婉竹棲身的道觀要人,哪成想,那道觀規矩森嚴,誰的麵子都不給,他拿出再多的銀錢都行不通,有一次鬧得厲害了,險些被一群自幼習武的女道士揍一頓。


    他空前的憤怒起來,也當即遷怒到了雙月兒頭上,斷定是她故意拆他的台,自己不想委身男人,也看不得曾經的裙下之臣另覓新歡。那麽,他還是回到原點,讓她從了自己好了。


    起了這心思之後,他便與雙月兒攤牌了,要她做自己的外室,若是再不知好歹,她這倚紅樓再沒安生的時候。


    雙月兒不從,且是一副看到他就反胃的樣子。


    賈樂誌也便少見地說到做到了,常安排人找倚紅樓的麻煩,今日向順天府舉報倚紅樓裏窩藏女逃犯,明日向五城兵馬司舉報倚紅樓裏有江洋大盜……


    一來二去的,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有些煩了,規勸雙月兒適度地向人低個頭,免得她倒黴,他們也不得不陪著瞎折騰。


    而倚紅樓總被官差搜查,生意蕭條就不消說了,人心惶惶是最大的問題。


    常客的確不乏權貴,可越是那樣的人,越是不會與一個無賴爭長短,終究是臉上無光的事兒,鬧大了,必定被言官彈劾,權衡一番,便選擇了置身事外,去別處找鶯鶯燕燕。


    很多人雖然於心不忍,卻已認定,雙月兒會落到賈樂誌手裏。


    然而,她最終卻選擇了最決絕的一條路,與賈樂誌同歸於盡。


    京城官場裏提及此事,眾說紛紜,認可人數最多的一個說法是:賈樂誌命喪風流債,到了地下怕也是滿心不甘,他一條命,哪裏是一個青樓女子賠得起的。


    很多貴婦閨秀也這麽想,提及雙月兒,都是滿臉鄙夷,說什麽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勾引男人,大抵想攀附更有權有勢的,人家卻嫌棄她,她這才萬念俱灰,拉上賈樂誌走了絕路。


    楊攸、林策、喬爾凡與喬夫人,尋常少不得與人打交道,這類話沒少聽,一個個都氣得不輕。


    她們聽說了,便少不得與裴行昭提及。


    從聞訊起,裴行昭就顯得很是沉默,因為她比她們更憤怒更窩火。


    卻還有不識數的人來火上澆油:賈太嬪。


    這日早間,皇後剛走,賈太嬪便來到壽康宮求見。


    裴行昭沒讓她進門,負手走到殿外,吩咐近前的宮人退後,問賈太嬪:“何事?”


    賈太嬪雙眼紅腫,淚水漣漣,“太後娘娘,您可得為家兄做主啊,他死得太冤枉也太慘了。”


    “雙月兒已死,你還想怎樣?”


    “查她的族人,滅她全族!她一個青樓女子……”


    “青樓女子招你惹你了?”裴行昭一瞬不瞬地凝著她,“據哀家所知,雙月兒潔身自好,身在青樓卻是賣藝不賣身的,二十年的生涯,不曾委身於任何人。在你看來,她是不是很笨?男人麽,不就是逮著一個就睡一個麽——你是不是這麽想的?”


    “啊?”賈太嬪聽著她的語氣不對,話更不對,忙頻頻搖頭,“不不不,嬪妾不是這麽想……”


    “你自請去庵堂當日,羽林左衛一名旗手也給自己找了個過錯,滾出官場了。”裴行昭的眸子貓兒一般眯了眯,“是不是巧合,你很清楚。”


    “太後娘娘,嬪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翠竹軒,衣服,懂?”


    賈太嬪身形一震。


    “下賤東西,也配說別人的是非?比你幹淨的青樓女子一抓一把。”裴行昭寒了臉,“少來髒哀家的地兒,滾!”


    賈太嬪踉踉蹌蹌地滾了。


    裴行昭轉身,吩咐阿蠻:“知會我二叔,讓他告訴元琦,別總說些亂八七糟的,少煩裴家,也少煩哀家。”


    “是!”阿蠻覺得,小太後真是很惱火了,要不然,不至於這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裴顯得了傳話,當下吩咐一名小廝去見元琦,讓小廝一字不差地複述太後娘娘的原話。


    監視元琦的老六發現,元琦見過裴家小廝之後,神色有些驚惶,麵色特別蒼白,回到內室,在窗前呆坐了大半晌。


    老六監視這些天,也品出來了:這小姑娘該是想借太後娘娘的勢,以便自己在元家得到重視,過得風生水起,奈何根本不了解太後的性情,一番小算盤已是打了水漂。


    太後什麽時候會做什麽決定,她自己都說不準,何況別人?老六腹誹著。


    再說了,太後看人,有時候從大事看,有時候則從細節看,得她賞識的,不是性情與她投契,便是才幹能與她相得益彰。


    元琦比起太後看重的人,就不說林策、楊攸這種人物了,即便是裴宜家,也差了一截。怎麽說呢?元琦除了端莊沉穩得過了分,麵目其實很模糊,沒有鮮明的性情,如善良、慧黠、通透等等。總之,老六敢說,這是太後瞧著就乏味,懶得探究的人,要不然就親力親為了,何必把人晾著,讓她們盯著。


    .


    這日下午,裴行昭喚來張閣老、宋閣老和喬景和議事。


    她單刀直入:“哀家不允許再有官妓、營妓。”


    三個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張閣老最先表態:“臣明白太後的心意,這就開始擬章程。”


    喬景和言簡意賅:“臣附議。”


    宋閣老說道:“臣請示太後娘娘,這事情,能不能事先跟臣一些信得過的官員打好招呼?”


    “可以。”


    “臣會盡力斡旋,多多益善。”


    裴行昭現出了這兩日難得一見的笑容,宛若冰雪消融,“有勞三位。”停了停,又叮囑喬景和,“刑部那邊,從速查明原委,問罪賈府。”


    喬景和心領神會,“七日如何?”


    “很好。三位去忙吧,哀家等你們的消息。”


    裴行昭又要推翻太宗的一個舉措,與倚重的閣員定下來,卻也不過片刻時間。


    這不是跟死人置氣。她隻是不齒:專設官方妓院,讓官員明打明地嫖,怎一個無恥了得。


    腐朽荒唐野蠻的製度必須廢除。


    裴行昭又吩咐阿嫵、阿蠻:“去查,看看有哪些官員女眷不辨黑白地詆毀雙月兒,選出幾個地位高的、嘴最髒的傳懿旨:結案之前,誰再胡說八道,拉到菜市口,當眾掌嘴八十。另外,讓她們想想,雙月兒是何出身,她們又是不是敢擔保沒有落魄之時。”


    兩個丫頭脆生生稱是而去,這差事,她們可是求之不得,不出半日便回來複命。


    京城官場的消息傳得最快,轉過天來,不要說女眷,便是除去刑部錦衣衛這等正在查案的官員,都不敢再談論倚紅樓一案。


    被傳了懿旨的那幾名女眷,先被太後的警告嚇得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又受了夫君氣急敗壞地訓斥,更有兩名被打得臉上現出了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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