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兩人包括陸麒的家臣陸成,都是叛主之輩,早在冤案結案時便已投靠晉陽,也確實有真才實學,晉陽很是賞識,予以重用。所以,後來任憑裴行昭的架勢要翻天,她也一直將人留在身邊,妥善地保護。


    這對於追隨晉陽的人,是一種姿態:用人不拘一格更不計前塵舊事,隻要投靠她,她就能給人富貴安穩。


    此事在一定的範圍內,是公開的秘密,更多的人因著她這份魄力與能力,拿出誠意投靠。


    現在,三個死了兩個,還是那種死法,要怎麽樣的解釋才算合理,才能免去親信黨羽的兔死狐悲?


    心思糊塗的,懷疑她犧牲爪牙向裴行昭示好低頭也未可知,全不知,裴行昭這是逆鱗被觸跟她示威呢。


    晉陽現在想想,有些後悔在外邊跟太皇太後互通消息、尋機挑釁裴行昭了。


    她以前莫名地認為,以裴行昭的傲氣,隻會跟她玩兒陰謀詭計,而不會用最直接血腥的武力——動武是她的弱項。


    勝之不武、明擺著欺負人的事兒,裴行昭對別人好意思,對長公主怎麽好意思呢?


    可事實證明,人家好意思得很。


    罷了,多思無用。


    晉陽合衣歇下,吩咐心腹:“加派人手保護陸成,進了皇城,他才算是躲過此劫。”


    她到滄州是早就盤算好的,陸成自幼跟隨陸麒,對那裏再熟悉不過,當然要帶上他。這兩日,陸成都是一副死期將至的喪氣樣子,她看著惱火,卻沒有放話保他無虞的底氣。


    宮裏那個瘋子,誰知道這一次會瘋多久?


    在皇城之外折損人手,隻能說是晉陽無能,手下更無能。


    進了皇城,誰要是在長公主眼皮子底下殺人,那就是挑釁皇室威嚴,不但要大動幹戈地查,晉陽還可以向皇帝示弱,順勢討要禁軍中資質最好的一批人手。


    明擺著的,裴行昭絕不會做這種虧本兒的買賣。


    晉陽輾轉反側許久,才墮入夢境,不知過了多久,被親信喚醒:


    “長公主,陸成……出事了。”


    晉陽神色一凜,“帶我去看。”


    陸成的房間,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看著裏麵的情形,晉陽聳然一驚。


    穿著白色中衣的陸成在牆上,腳離地二尺有餘。


    晉陽最初以為他是被人吊在了那裏,可他被鮮血染紅大片的衣衫、衣衫上礙眼的東西讓她明白:


    他竟是被人用十來支利箭射穿四肢,生生釘在了牆上!


    陸成是在什麽情形下給了人這種機會?那殺手又有著怎樣高絕的箭法?


    而比這些更令人心驚的是,陸成還活著。


    他的頭無力地垂著,此刻正用祈求的眼神望著晉陽,微聲道:“殺了我,殺了我……”


    失血過多,他如何都活不成了,而死前經曆的這般酷刑,痛苦的程度難以想象。


    而這是不是他背主的代價?


    晉陽歎了口氣,舉步上前,想說幾句讓他心安的話。


    就在這時候,一支小巧的雕翎箭擦著她耳邊飛過,筆直刺入陸成的咽喉。


    晉陽腳步頓住,心頭大駭。


    陸成當即斷氣。


    而雕翎箭上還綴著一塊玄色綢緞,緞麵上繡著四個銀色的龍飛鳳舞的字:天理昭昭。


    窗不知何時被什麽人打開了,清寒的風灌入,綢緞在風中徐徐搖曳。


    晉陽僵立著,看著那浮動的四個字,腦海中現出裴行昭絕美而冷酷的笑靨。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8章


    這日天亮前,受刑不過徹底絕望的楚王妃投繯自盡。楚王命下人用草席裹了她的屍身,到荒郊野外埋了。


    至於楚王妃的娘家,遠在邊陲,趕過來興許要大半年之後了,即便在京城,楚王也沒什麽好忌憚的。


    這事情大體照著裴行昭的意思了了,楚王卻不敢有一絲懈怠,一早進宮求見皇帝。


    皇帝今日不上早朝,正準備去壽康宮請安,聽得內侍通稟,即刻見了楚王。


    楚王呈給皇帝三封書信,跪地道:“臣有罪,到今日方知,娶過的那女子竟與敬妃交情匪淺,二人更與匪盜勾結,對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存有歹心。除了這三封書信,還有兩個侍衛為人證。臣已將人帶來,在宮門口等候發落。”


    所謂書信,兩個信封裏裝的是敬妃與楚王妃用飛鴿傳書的一些字條,內容綜合起來,敬妃言語間要謀害裴行昭的心思昭然若揭。


    餘下的一封信則是他命高手偽造,言辭對皇後不利——皇帝指派的人查驗的時候,必然覺得真假難辨,但因著別的證據屬實,也就不會多事提出質疑。


    這種東西就是絕對亂真的贗品,累死幾個也難證明是偽造的。要不然,怎麽好多人都會用特殊材質的紙張、難以察覺的暗號通信以防作假呢,都是怕人做這種手腳栽贓誣陷。


    皇帝聽完,怒從心起。對太後、皇後存歹心,不就是要禍害他麽?太後是他的靠山,皇後是他兒子的娘,她們要是出了閃失,他再沒安生日子好過。


    楚王是打死也要否了楚王妃的名分,要將她從皇室除名,折子已經遞到禮部,但畢竟還沒批準——楚王妃罪加一等,他也要擔幹係,那麽,定是實情了。


    心裏怎麽想是一回事,在外人,尤其親王麵前,麵上斷不能失了分寸。小太後那種泰山崩於麵前也不動聲色的本事,皇帝隻學了點兒皮毛,但平時也夠用了。


    他沉了沉,道:“你主動揭發這等是非,也算是為朕肅清隱患,有心了。朕核實一番,倘若屬實,就當你功過相抵,保全你的顏麵。”其實是曉得,聲張出去他也沒臉,宮裏屬實丟不起人了。


    也不知道裴行昭是怎麽潛移默化的,竟把皇帝帶的長了點兒出息。這要擱以前,早跳腳了。楚王難得有閑情地腹誹著,麵上則現出愧色,向下俯身,“臣自知過錯深重,萬般愧悔。皇上核實之後,不論是否屬實,都請皇上降罪於臣,以儆效尤。”


    “罷了,到時候再說。”皇帝道。


    “臣有個不情之請:想去壽康宮給太後請安、賠罪。”


    這心思還算上道兒,皇帝神色和緩了幾分,“是該如此,你去吧。”


    楚王謝恩,告退去了壽康宮。


    裴行昭剛送走皇後,當即傳他到偏殿。


    楚王見禮後,開門見山,把進宮的原委說了一遍,末了道:“太後娘娘若是不滿意,還請提點一二,臣一定依言行事。”


    “做的不錯。”裴行昭示意阿蠻。


    阿蠻把楚王當夜留下的簽字畫押的口供找出來,交給他。


    楚王卻沒接,悵然笑道:“這份東西,太後娘娘不妨留著。日後有什麽事,吩咐一聲便是。”


    裴行昭笑若春風,“這倒讓哀家意外了。”


    楚王神色真誠鄭重,“太後娘娘留在手裏吧,權當是臣的投名狀,分量大抵不夠,容臣瞧著情勢再加一些。”


    “當真?”


    “勞您靜觀其變。”


    “好。”裴行昭從不畏懼任何敵人,也從不拒絕示好的人,轉頭吩咐阿嫵,“楚王這幾日被家事所累,哀家隻盼著他吸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聽聞他畫藝不凡,山水尤為出色,將前朝那幅《春山煙雨圖》賞了他,賞析佳作,或可緩解幾分愁苦。”


    “謝太後娘娘隆恩。”楚王是誠心道謝的。


    小太後有這姿態,帝後也會對他寬和些,那麽,那些親王親王妃便不會見縫插針地打壓他,他能少生很多閑氣。


    其實,他服軟投誠的理由挺丟人的:真被她嚇懵了,沒見過那麽彪悍的女子,男子中的絕頂高手,除了專司刑獄的,也沒她的果決殘酷。


    他不得不擔心,有朝一日,自己正躺床上睡覺的時候,被她輕而易舉地弄殘甚至弄死。


    他是完全可以安享一生富貴的親王,幹嘛找死?


    好吧,事實證明,人被嚇一嚇也有好處,以前那些轉不過彎兒來的事情,在過度的恐懼麵前,都能變得條理分明——出宮的路上,楚王苦中作樂地想著。


    皇帝那邊,著人核實過證物,親自審問人證。


    那兩個人證本是楚王妃的親信,下場是尋常處死或被楚王折磨死的區別,今日自然要照著楚王的吩咐回話,針對的重點是崔敬妃。


    皇帝把皇後喚到麵前,說明首尾,吩咐道:“你去訊問敬妃,她招不招不重要,走走過場罷了,問完之後傳朕旨意:敬妃詛咒於朕,杖殺!崔家的慫恿之罪,朕先給他們記著,結案時一並清算!”


    皇後肅然領命。


    皇帝又道:“後宮以前被人把持著,又有刁奴作怪,你有心無力,朕不怪你。日後可要打起精神來,好生管理嬪妃,整頓風氣。再出這種事,朕少不得連你一並怪罪。”


    皇後正色稱是,遂回宮料理崔敬妃。


    崔敬妃在裴行昭麵前都鐵了心不開口,麵對皇後的訊問,自然三緘其口,完全明白被指證的罪行時,親口認罪。


    早死晚死的區別而已,這罪名沒冤枉她,那她不妨早日解脫。


    正午,皇帝的旨意曉瑜六宮,敬妃成為第一個被他親口處死的嬪妃,宮裏的氣氛無形中緊張起來。


    晉陽長公主就在這種氛圍中歸來,進宮麵聖。


    皇帝聽她說了交接軍務的事,神色冷淡地道:“父皇入土為安之前你便離京,在外這麽久,著實辛苦了。你對父皇如何,那是你們父女的情分使然,朕不幹涉,隻是,日後對母後定要秉承孝道,倘若有不敬不孝之事發生,朕可不管你是誰,按規矩處置。”


    “是。”晉陽忍著氣應聲。他喚裴行昭母後有多順口多自然,她聽著就有多不自在多不痛快。


    “照規矩,該為你設宴接風洗塵,你自己看著辦,想熱鬧一下就告訴皇後,想清淨些就過段日子再說。”皇帝端了茶,“去給母後請安吧。”


    “是。”晉陽行了半禮,轉身去往壽康宮。


    陸成死了,保護他的十名侍衛也悄無聲息地死了。一場變故帶來的驚駭,晉陽不知多久才能全然消化,將之淡忘。而這樣的悶虧,她隻能啞忍,命隨從妥當地善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晉陽麵上掛著淡淡的和煦的笑容,隨宮人走進壽康宮的書房,循著規矩行禮,“晉陽歸來,問太後安。”


    “免禮。”裴行昭望著她,“賜座,上茶。”


    晉陽道謝,落座後望著裴行昭,“太後娘娘氣色真好,想來近日很是舒心。”


    裴行昭嘴角一牽,“比起你,應該算得舒心。”


    晉陽見她隻留了兩名宮女在室內,直言道:“我把陸成的屍身燒了。”


    裴行昭微笑,“早知道你這樣安置他,就也放把火了。”


    “死我府裏那兩個,是活活燒死的?”晉陽問道。


    “不然呢?”裴行昭望著她,“那是我要處置的逃犯,容著你留了他們這麽久,已經給足了你臉麵。”


    “早知今日,我當初就會讓他們去投案自首,起碼死得痛快些。”


    “未必,那要看我高不高興。”


    “對。”晉陽緩緩頷首,“折磨人殺人這種事,太後娘娘或許比酷吏更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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