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她還是個普通凡人,和周雲辜一起誅殺了掠奪孩童修煉邪門法術的蛇妖,卻沒能及時救下那幾十條年輕的性命。


    而眼前因別的事情被她盯上有一陣子的邪修瞧著似乎就是這一樁案子的罪魁禍首。


    対方的麵孔対她而言很是陌生,但她不會認錯那道氣息,如今到了眼前,便更是確認。


    她偏了偏頭,神色略顯天真。


    “我認得你。”


    対麵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茫然之色擴大了一些,又主動揭下整個鬥篷,露出全貌來,似乎是在叫她看清楚一些。


    杳杳突然笑了笑。


    “乾陵山一別,已有五百餘年了吧。”


    対麵那人終於變了臉色,也不再掩飾幾乎刻入骨髓的陰損氣息。


    杳杳卻並不十分在意,甚至還眨了眨眼,好似同対方閑談一般,道:“你後來有沒有回去找過混沌獸呢?如今它在我的鏡子裏好好待著,不如你也進去陪它吧。畢竟當初是你親手驅縱混沌獸,荼毒了乾山鎮呢。”


    昆三水大感不妙,下意識想要反抗,卻被杳杳隨手一個訣就封住了動作。


    眼前的人周身都是外溢的仙力,他不是対方的対手。


    昆三水當即就冒了冷汗。


    好容易將禁錮掙脫開來,他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想要裹挾身後的無辜孩童作為籌碼好同対方講講條件,待他轉身,卻很快就發現,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已被人築起了厚厚的仙力屏障,將他同那些逐漸醒來陷入哭鬧的孩童隔絕開來。


    而対麵的神仙也不再同他多作廢話,又是隨手揮了一揮,他便覺得自己好似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幻夢之中,而魂魄也逐漸隨著意識的流失慢慢消散開來。


    杳杳看著対麵毫無還手之力的人,連眼神都是漠然的。


    待到対方徹底倒下,不再有任何動靜,她撤掉了対方身後的屏障,対著整個洞穴裏數不清的走失孩童,難得歎了口氣。


    她能輕易料理掉一個墮入魔道的邪修之人,卻拿如何悄無聲息地送回這些孩子一事犯了些難。


    她大可使個法術將他們送回,隻是這樣以來,涉及的人也就過多了,遭反噬不說,還有可能留下紕漏,譬如不小心被人撞見之類會影響他人命數的事情。


    她歎完氣就有了決斷,隻操控著昆三水一人的屍體,消失在了原地。


    ……


    衙門收到了匿名的投案狀,連帶著一具莫名猝死的屍體一起,扔在了清晨的登聞鼓前。


    被鼓聲驚醒的守門衙役睡眼惺忪地推開了大門,外頭空無一人,屍體上悠悠落下一張狀紙,寫了事情大概經過,下頭還附了一行小字,說是“如若不信,可速去亂葬崗北麵坡下一處洞穴內尋丟失的孩童”。


    衙役驚訝無比,也來不及追究這莫名出現的東西到底是從哪裏來,立時將事情往上報了。


    上頭雖然也覺得紙上記載的內容荒謬,而說是罪魁禍首的那人猝死得又十分奇怪,但事關重大,還是遣人去京郊的亂葬崗走了一遭,誰知真的尋回了走失月餘的百名兒童。


    其中縱使有些神智不清了,但被帶回來的大多還有一口氣。


    躁動一時的懸案就也這樣不明不白地結了。


    而這離周雲辜同那位夢中的神仙姑娘會麵才過了一天。


    他想起対方前日晚上在夢中所說的話,忙完了後頭一係列的事情,當日便早早歇下,入了眠。


    夢中之景仍然如舊,清冷的月色被和緩的風送到竹林之間,散落下斑駁的月光。


    隻是他一落地,便察覺到了與往日不同之處。


    就好似他腳下的大地正在輕微地震顫著,而遠處也有墨色般濃重的昏暗色澤,仿佛蓄勢待發,下一秒就要將整個夢境之域吞噬。


    更為古怪的是,他入了夢,卻沒有看見往日裏總是活潑地往他眼前鑽的神仙姑娘。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到來,整片夢域起了些微的變化,一個恍惚之間,那濃重的墨色就退遠了一些,遙遙發出仿佛受傷小獸般的低鳴,隨後好似躲起來了一般,消失不見。大地的震顫也緩緩平息。


    在直覺的驅使之下,周雲辜不過頓了片刻,就邁步往那片竹林裏走去。


    越往裏走竹子生得越茂密,幾乎參天,完全將月光遮擋住。


    他一路分花拂柳,走了半盞茶的時間,再往前走了一步後,眼前的景色便豁然開朗起來,露出一麵波光粼粼的湖麵。


    湖邊蹲了個姑娘,雙手抱膝,低垂了腦袋望著湖麵發呆,不是約他在夢裏相見卻沒有第一時間現身的姑娘又能是誰。


    似乎是聽見了他的腳步,対方有了點兒動靜,緩緩回過頭來,同他的目光遙遙相対之時,先是一驚,隨後便有濃而重的陌生情緒從裏頭逸散出來,那雙往日裏含著笑意的漂亮眼睛轉瞬蘊了一汪淚,眼眶也通紅。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九點應該還有一章~


    之後每天雙更


    馬上就要完結啦!


    第80章


    杳杳覺得自己有些恍惚, 似乎到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地步。


    她混混沌沌之間還能記得,啊,下午在凡界施了些不大不小的法術, 興許是反噬來了吧。


    隻是這一次的反噬怎麽來得這麽快呢?


    她有些迷茫, 仙力空乏之時整個人都沒什麽力氣, 仙根和神智也有些微的失守。


    但此時她身處在完全受她所掌控的夢境之中, 沒來由地讓她有安全感,便也沒有戒備心神。


    澄澈的湖麵仿佛能映照人的心,她望啊望, 卻望出一片漆黑成墨色的小獸, 猙獰著張牙舞爪,要朝她撲來。


    她認得, 那是被鎮壓在迷夢鏡裏的混沌獸。


    她有些不耐煩地揮一揮手, 就將它重新沉入了水底。


    她想看到的可不是這個東西。


    她想看到的是什麽呢?她守了幾百年,一次次上演著離別,好似都是在這一片夢境之中。


    這片夢境叫她覺得莫名的熟悉, 但她隱約知道, 這不是她的本源夢境。


    那為什麽被封印在迷夢鏡裏的混沌獸會在這裏呢?這裏又是誰的夢呢?


    她一直以來想要見到,不忍心放下的那個人,又會不會在這裏呢?


    她縮進了自己抱著膝蓋的臂彎,覺得莫名有些發冷。


    可是神仙是不會冷的呀。


    她又固執地挺了挺腰背。


    身後傳來腳步聲, 熟悉到她下意識就能喊出來人的名字。


    她回過頭, 看清楚來人後, 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不太舒服, 微熱的液體盈在眼眶裏不受她的控製,仿佛下一秒就要從麵頰上滾落。


    “周雲辜。”


    她輕聲喊出那個名字。


    對方似乎有一瞬的怔愣, 隨後應了一聲,就朝她一步步走來,越來越近。


    杳杳早已收斂了眼中的淚意,溢出來的淚花被她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抹了去。


    “坐啊。”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對方坐過來。


    周雲辜順從地坐在她的身邊。


    杳杳再去看起了波瀾的湖麵,就看見水中的倒影不僅僅隻是孤單的她一人,身旁多了一個人,好似他從來都是這樣靜靜地陪伴著自己。


    她好像冷靜了許多,頭腦卻仍舊微熱。


    她莫名覺得自己好像努力了很多年,看著凡人一世世地輪轉變遷,就好像連自己的時光也被無盡地拉長了,割裂成碎裂的片段,卻拚湊不出一份完整的想念。


    她下意識喃喃道:


    “你為什麽會在我的夢裏?”


    周雲辜聞言微愣,這才反應過來,對方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對勁。


    明明這是在他的夢裏,而對方口口聲聲,卻好似顛倒了因果。


    見他沉默不答,杳杳又道:


    “是我沒有忘記你,還是你也在努力地想要想起我?”


    “——那你有沒有想起過我呢。”


    她越說越委屈,瞧著又要哭了。


    周雲辜聽了個囫圇,並不明白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但他下意識地不想看到她如今這副傷心樣子。


    仿佛她的眼淚要是掉下來,會連帶著他的心口也被那迷蒙破碎的淚熨得滾燙。


    他遲疑地伸出手,放柔了動作,替她擦去眼角的淚光。


    指尖傳來微涼的軟糯觸感,被淚滴打濕了,顯得有些氤氳。


    他卻覺得一陣酥麻,從指尖傳到心間,好像喚醒了什麽塵封而禁忌的回憶——那處回憶被符紙封住,卻被指尖的淚濡濕,緩緩無聲破碎。


    杳杳懵懂地望向他撫在她眼角的手,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有的時候會有幻想,你既然有一次沒有忘記我,那麽會不會每次都想著不要忘記我?”


    隨著她的話音而落下的還有密密匝匝的回憶,雜亂無章看不清頭緒,衝擊著他的頭腦。


    周雲辜不由皺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能從細密的疼痛中分出神時,他就覺得自己仿佛不像是自己。


    他重新睜開眼,定定地望向麵前順著他的動作握住他手腕的神仙姑娘,回應她道:“我不會再忘記你。”


    他的語聲很輕,卻仿佛擲地有聲,直將杳杳從迷蒙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她看見周雲辜那個眼神,和他此時臉上的神色,下意識覺得熟悉。


    這種熟悉不像是每一世她在夢裏朦朦朧朧地同他會麵時,他臉上的好奇向往亦或是沉思——


    他此時的這一副神情,更像是曾經她在人世間同他互通心意,親密相處之時,他偶爾會露出的堅定卻又溫柔的神色。


    杳杳神識重新歸位,想起自己方才無意識透露出來的話語,輕聲吸了一口氣。


    縱使她很想念此時這個眉眼之間都流露出冷淡溫柔的周雲辜,但她也意識到,她好像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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