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失了右手,我用左手使刀也一樣。”霍肅反應卻很平靜,並不見什麽怨懟怒氣:“自魔君殷威死後,這四百年間,我們昆侖多守山閉關,休養生息,摸不清王朝帝國的暗潮洶湧,秋秋一無所覺跟著趙家跑來找你,是她行事莽撞,更是我督促不嚴,那罪名沒錯,這條手臂砍得不冤。”


    秋秋愧疚地低下頭,阿朝輕聲:“師兄…”


    霍肅搖了搖頭,對阿朝說:“這些年君王啟用氏族與妖魔對抗,冷待諸仙門,讓我們得以休養生息,也未嚐不是一種保護;我知道,你當年自刎,他遷恨昆侖、遷恨諸宗仙門,但人非聖賢,他這些年為帝為君,故有種種不是,至少維持了三界一個統一太平的大局,如今你回他身邊,又有一個孩子,他必定珍重你,你已經做得足夠了,以後你誰也不必管,隻照顧好你自己和孩子,不要再因為我們與他起什麽爭執,若能勸諫他日益向善,慈悲憐民,就是代表我們昆侖最大的善舉。”


    阿朝能說什麽呢。


    “大師兄,沒這麽簡單的。”阿朝沉默了一下,笑了笑,卻輕聲說:“我們就像兩團毛絨絨的刺蝟,太驕傲又獨斷,就算靠在一起,也必須忍著疼和流血,可即使這樣,他改變不了我,我也永遠改變不了他。”


    霍肅聽出她平靜話語中異樣的深意,眼神變了變,低聲:“你發現了什麽?你想做什麽?”


    宮人已經退出去,整座大殿,隻有她們昆侖幾個人,是她最信任的人。


    阿朝微微低下頭,用很輕而緩慢的聲音:“大師兄,我想請你,帶著昆侖、帶著諸仙門,去往東州的盡頭,去那裏的禹碣滄海,建一座大陣。”


    霍肅突然感覺一種莫大的壓力,從少女的聲音、從她的神容。


    他喉嚨幹澀,沙啞問:“你想建一座…什麽樣的大陣?”


    “一座,引三界億萬亡魂赴滄海輪回的大陣。”阿朝輕輕說:“一座引動輪回逆轉生死的大陣。”


    她尋不到萬寂之海。


    那她隻能換一條路,她要傾盡所有能動用的權力,結無上大陣,重塑輪回,將億萬亡者的魂魄聚於滄海,強逼出萬寂之海。


    她必須、必須,在骨窟妖魔遺骸複生降臨人間、在褚無咎徹底失控前——


    把師尊喚回來。


    作者有話說:


    其實褚無咎是最了解阿朝的,所以他非常多疑,疑神疑鬼。


    可是沒辦法,糖衣炮.彈太香了,褚狗還是沒忍住信了,一口吃進去了。


    ——


    第114章


    “陛下!牝雞司晨,乃國朝大忌,李氏公然培植黨羽,搬弄朝政,以後妃懿旨代帝王聖諭傳召朝堂,將君主之威嚴置於何地?陛下萬萬不能輕易放縱,必當嚴懲!”


    “陛下,長羅風玉奢腐輕縱,年少猖狂,才被罷官,怎可一躍高居相國之位!請陛下罷回旨意!另擇德行出眾的老臣,以正君王英明!”


    “陛下,臣要參昆侖……”


    斜陽西下,未央殿外仍稀稀落落跪著朝臣,聲嘶力竭往緊閉的宮門泣訴,言辭鑿鑿,字字泣血,打眼一看,真是遍地忠臣良將,昂昂正義衝天。


    褚毅帶著禁衛軍在殿門外慢慢巡防,看見有喊得一口氣沒上來翻白眼暈倒的人,就叫人扛起來抬走。


    呂總管背著手,從未央宮小側門溜溜達達出來,看見這幕就笑了:“呦,這是第幾輪了?”


    “數不清了。”褚毅淡定地說:“從天沒亮就排在這裏,中午走了一批,下午又來了幾批,這一批看著是要跪到明天早上。”


    呂總管忍不住笑,邊笑邊說:“竇大人也正在裏麵涕泗橫流苦勸陛下呢,平日仙風道骨的老大人,這下眼睛都哭腫了,看著也怪是可憐。”


    褚毅看一眼他笑嗬嗬的樣子,實在看不出什麽可憐。


    褚毅問:“陛下是何打算?”


    “陛下能有什麽打算。”呂總管覷了他一眼:“我出來時,陛下閉著眼躺在榻上小憩,由著竇大人在屏風那頭哭,我看是想等竇大人哭暈了,把竇大人送走,至於外麵這些東西,打也不好打罰也不好罰,隻得由他們跪累了自己散去。”


    平心而論,這些朝臣說的半句沒錯,陛下這些年再有寵妃,也是帝王的威嚴至高無上,整個朝廷都默認這些規矩,這次這位李娘娘再受寵,按理也不能打破這規矩,要不就是帝王明晃晃自己抽自己嘴巴子,誰也不覺得君王能這麽辦事,所以大家都打了雞血一樣躥著上來為君王義正嚴詞分憂解難。


    然而…他們哪能想到,君王這次真就隻能這麽辦事。


    呂總管看著那些朝臣,搖了搖頭,露出一種憐憫與看好戲的神色:“這些家夥,道理說破大天去也沒用,咱們娘娘,可是懷著孩子啊。”


    那可是一個孩子啊。


    那是帝王唯一的子嗣,是娘娘為陛下懷的,是這麽多年帝王與娘娘共同孕育的唯一的小生命。


    那是何等珍貴、何等貴重的至寶。


    呂總管心裏門清,帝王愛著娘娘、更仇恨著娘娘,這恨與愛糾纏不清,所以君王可以冷酷而居高臨下地打壓、恐嚇、脅迫娘娘,但這個孩子一出來,什麽都變了。


    這無辜脆弱的小生命,這至寶般的唯一的帝裔,天然是父母最親密的連接與牽絆,它的到來,可以彌合帝後間一切的矛盾與仇怨,陛下絕不願意再對娘娘妥協,但他所有的冷漠絕情都在這個孩子麵前潰不成軍,他可以捏著鼻子再一次一次退讓、妥協,什麽都可以忍耐、遷就、罷休,隻為了這個孕育在娘娘腹中的純潔美好的幼兒。


    所以娘娘囂張獨斷,公然違抗君王聖旨,私自任命長羅風玉為相,一連罷免許多朝臣,對十九州疆務指指點點,又讓昆侖與仙門的掌座長老跑去東州滄海新建什麽靈脈山頭……這些事,帝王能怎麽辦,他當然不痛快,但又能怎麽辦,也隻能閉著眼當看不見,心煩眼亂地忍了。


    可笑那竇洪濤還尤不甘心去君王麵前說三道四,之前娘娘一個不高興,生生把陛下從宣室殿轟出來,陛下如今不也隻能強忍著,難道還能回去與娘娘爭吵,擾得娘娘腹中的小殿下不快活?


    笑話,那可是真正的小祖宗,十個竇洪濤的腦袋,都不夠娘娘一句“心口悶吃不下飯”、害得小殿下挨餓砍得快。


    呂總管搖了搖頭,揣手在一邊看好戲,過了會兒果然見竇洪濤被人抬出來,他嗬嗬笑出來,對褚毅擺手:“快著快著,快把竇大人抬回去吧。”


    “……”褚毅默默抬手,讓人抬竇洪濤回去了。


    呂總管整了整衣擺,人模狗樣笑盈盈重新進殿,帝王還闔眼支頤側躺在硬榻上,眉頭緊鎖,顯然心裏極不痛快。


    呂總管見狀連忙收了笑,無聲咳嗽一下,低聲說:“陛下,剛才有宣室殿的宮人通稟,娘娘去摘星樓了。”


    帝王一下睜開眼,目如寒星鋒冷:“她又跑去那裏做什麽。”


    摘星樓高可攀星,位處偏僻,又高又冷,她好好宣室殿不待,非總跑去造作!


    “娘娘想去,宮人們怎麽敢攔。”呂總管欠了欠身,才殷勤提議道:“陛下,這宮中也隻有您能管娘娘了,不如咱們也起駕去摘星樓,您也好把娘娘勸回來。”


    帝王不喜反怒,冷冷笑道:“孤能勸她什麽,她現在本事大得很,這天下是她當家作主,孤管不動她。”


    向來深沉叵測的帝王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實在是快冒出來的怨念,呂總管心裏幾乎又驚訝又想笑,臉上不敢露出半分,隻更殷勤道:“陛下說笑了,娘娘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要仰仗陛下,娘娘最敬重陛下,您去陪陪娘娘,娘娘嘴上不說、心裏必定高興。”


    “…陛下英明神武,與娘娘計較什麽。”呂總管壓低聲音,勸道:“況且,不看僧麵看佛麵,娘娘懷著小殿下,實在辛苦,陛下不看娘娘,也得回去瞧瞧小殿下啊。”


    “……”帝王沉著臉,過了會兒站起來,冷冷大步往外走。


    呂總管眉開眼笑,連忙招呼通知褚毅把外麵人轟走,自己帶人追上君王。


    帝王走到摘星樓,遠遠就看見高樓邊一片新建起的宮室,滾滾濃煙從宮室中心冒出來,許多宮人在不遠處竊竊私語,看見君王儀仗,連忙跪下:“陛下。”


    呂總管看著這幕,大驚失色,娘娘這是幹嘛,燒皇宮嗎?


    帝王臉一下沉下來,可怕得像要殺人,他快步走進去,一口巨大的爐鼎立在殿中的院子裏,七八個鑄造師滿臉糾結圍著低聲商量,不遠處幾個宮人小心翼翼簇擁著一個素衣裙裳的女子,她拿著一塊小巧的淺青色玉牌,對著陽光好奇地照。


    帝王快步進來,勃怒的一句“你又發什麽瘋”還沒出口,就看見那塊玉牌。


    他的聲音一下掐住。


    阿朝聽見腳步聲,扭過頭,看見君王,一下笑起來:“呀,陛下來了。”


    “……”


    褚無咎太了解衡明朝,就像衡明朝了解褚無咎一樣,所以她一下一下扔著那塊玉牌,慢悠悠走到他旁邊,舉起來給他欣賞,滿臉天真的好奇:“陛下,臣妾一直有個疑惑,這玉牌是青色的,怎麽叫‘金雀牌’呢?”


    褚無咎:“……”


    “陛下愛美人,用此牌尋遍天下美人納入宮中。”阿朝歎一聲氣:“隻可憐了我的太平劍,我那好好的劍,被狠心的陛下斷成了碎片,車成了珠…不,牌子,晚節不保,死無全屍。”


    褚無咎:“……”


    阿朝不知從哪抽出張小手絹,擦拭著眼角,抽噎:“我的劍,我的太平劍,我輩劍修,劍在人在,劍毀人……”


    “好了!”帝王忍耐地打斷她:“你想幹什麽!”


    阿朝斜著眼瞧他:“陛下看起來一點都不情願。”


    帝王冷冰冰盯著她,阿朝撇嘴,指著那些鑄器師說:“我要把我的劍鑄回來,我已經叫人去各州把這些牌子都收回來,但他們說這劍當年鑄成牌子有各種損耗,即使如今都收回來,也還不足以融鑄回原樣,太平劍靈太高傲,也不肯受用尋常的材料,非得用隕鐵那樣的至寶,鑄成一把新劍。”


    帝王聽得額角青筋直跳,旁邊的呂總管心裏也打起了鼓。


    娘娘公然擅自去各州收牌子就算了,還要隕鐵。


    隕鐵是天外星辰墜落化成的材料,無堅不摧,可容納天地至烈至暴的力量,極為稀罕,曆來隻有最有底蘊的名門世宗的鎮山大陣才配以此物鑄造,上一次公然大規模收集隕鐵,就是帝王建造骨窟地宮,幾乎收集盡了三界所有的隕鐵,現在娘娘張口就要隕鐵,已經不能說是虎口奪食,根本是從帝王肚子裏把東西往外掏。


    帝王隱忍了好一會兒,冷冷說:“你要多少?”


    阿朝眼神飄忽吹起小口哨:“那就要看你有多少了…”


    帝王勃然震怒:“衡明朝!”


    阿朝把手放在肚子上。


    “……”帝王低吼:“別給孤來這套!”


    阿朝凝望著他,眼眶慢慢紅了。


    帝王:“……”


    帝王:“……………”


    呂總管連忙哎呦哎呦:“娘娘,可不能哭啊,母親難過小殿下也會跟著哭啊…”


    帝王:“———”


    阿朝又捏起小手絹,咦嗚咦嗚要擦起眼角,君王煩得想把她大卸八塊,氣得手都哆嗦,他背起手踱步,低吼她:“別哭了!呂忠!給她去拿!”


    呂總管為難:“陛下,隕鐵宮裏沒剩多少,剩下零散都在各地行宮裏。”


    阿朝:“咦嗚咦嗚——”


    “那就去行宮給她拿!”帝王暴怒,吼她:“閉嘴,你再哭什麽都別想要!”


    呂總管本還想問要拿多少,但看這樣子就閉上嘴,行了,這是全拿來吧,要還不夠鑄回娘娘那把劍,看這架勢還得大動幹戈滿天下收繳一通。


    呂總管欠了欠身出去吩咐人,阿朝這才收了汪汪眼淚,霎時變了張臉,柔情小意貼向君王:“陛下~陛下待我真好~”


    帝王厭棄說:“滾開。”


    阿朝才不聽他的屁話,嬌滴滴抱住他手臂,腦袋側過來枕在他肩膀:“還得是陛下,臣妾這細胳膊細腿,能做什麽事呢,還是得仰仗陛下,陛下可要疼臣妾,臣妾和寶寶都要仰賴陛下呢。”


    “……”


    還是那句話,好聽的屁話也是真好聽,美人嬌聲軟語往君王耳朵裏鑽,吹得是個妖風陣陣稀裏嘩啦,君王垮著個寒逼臉,但始終沒有推開她。


    他冷冷說:“讓開,攀攀纏纏像什麽樣子。”


    “不嘛,就攀,就攀。”阿朝小鳥依人腦袋枕在君王肩頭,邊餘光瞟著他臉色,拉長了聲音軟綿綿:“陛下~”


    “……”


    帝王冰涼剜她一眼,阿朝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親了一下。


    帝王一下皺起眉,掐著她的臉,看見周圍不知多少宮人鑄器師,臉色更沉,含怒道:“你還知不知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主的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黎並收藏魔主的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