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長羅風玉扔開傳信符,哼笑:“出發,去提個叛賊腦袋,早點回去,可不用在這荒山野嶺喂蚊子了。”


    第96章


    阿朝對李大丫揮了揮手,看著小姑娘的背影往山下跑。


    長生珠從她旁邊冒出來,冷哼:“連這小屁孩都知道有事先找人幫忙,你非自己硬撐。”


    長生珠想罵人很久了。


    昆侖一役後,衡明朝隻保留了元嬰和魂魄、寄居在長生珠上趁亂離開,離開乾坤仙門的疆域,她們按照之前勉強搜集到的上古殘存典籍,徑自前往四海邊外最荒蕪偏遠的疆域試圖尋找萬寂之海的下落,當時那一找,就是近百年,卻一無所獲。


    當時長生珠就想讓衡明朝打道回乾坤仙門,再不濟先回俗世,找一個合適的身體奪舍,但衡明朝不死心,她始終記得逍遙子那些話:


    “萬寂之海,也叫冥河,那是生與死的交界。”“亡者不會渡海,來到活人的此岸,但一個活人,又怎麽能找到亡者的冥海。”


    衡明朝心裏一直有個最大膽的想法,當日她在昆侖放棄自己的肉身,不僅為了救褚無咎、為了解除情蠱,也是想試試能不能以魂魄的狀態模糊生者與死者的邊界,從而取巧找到萬寂之海。


    東洲有海名禹碣滄海,是記載中最有可能的亙古萬寂之海覆落遺地,衡明朝甚至跳進海裏,無窮無盡地往下遊,試圖去探滄海之底,到最後幾乎魂飛魄散死在海裏,長生珠氣得把她祖宗十八代都要罵出來,生生把她拖出滄海,阿朝軟趴趴癱在海邊的礁石上,自此之後,她的魂魄就虛弱得不成樣子。


    長生珠差點沒把她掐死,這個作大死的崽種,氣死它了!!!


    阿朝爬出滄海,沒多久就昏迷過去,長生珠罵罵咧咧把她帶去凡人界,哪【看小說加qq群630809116】裏打仗就去哪裏,想趁著給她尋找具合適的肉身,但踏馬的,在人間找了兩百多個年頭,走過幾十上百片亂世王朝,愣是沒有一具能容納她魂魄的身體。


    阿朝剛開始昏昏沉沉,隔幾天還能睜眼和它扯幾句屁話,後來越來越虛弱,甚至數年數十年不會醒來一次,長生珠心裏越來越沉,終於忍不住離開凡人界,回到俗世界,因緣巧合找到黑塋山這座曾經被乾坤仙門標記的靈山,把阿朝放進靈脈中心的殘留法陣中滋養,更意外發現了李大丫。


    奪舍極為危險,不僅需要合適的身體,最好還需要奪舍與被奪舍者的盡力配合,長生珠是一顆夠心黑手辣的珠,奈何它知道衡明朝是踏馬一個死腦筋,絕不會同意奪無辜活人的軀體,長生珠倒也想過霸王硬上弓,但又怕衡明朝奪舍過程中不配合再出什麽事,那可真是完了蛋,隻好忍痛放過李大丫。


    衡明朝不願意回昆侖,更不打算暴露自己活著的消息,長生珠知道她是不願意和褚無咎再有任何牽扯,褚無咎那個大神經病,當年衡明朝最後那麽狠地算計他,這麽多年過去,誰知道他現在腦子裏怎麽想,長生珠也怵他,所以之前才先往凡人界跑,但如今實在沒辦法了,長生珠已經想好,如果衡明朝再昏過去,它直接帶她打包回昆侖,如今乾坤仙門勢力大跌,但昆侖畢竟還是昆侖,不可能不認衡明朝,保住衡明朝的命,其他亂七八糟的官司等以後再說!


    長生珠心裏憋著氣,看阿朝一臉輕快,真踏馬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它惡狠狠冷笑一聲:“你不願意占這小丫頭的身體,咱們就回昆侖去。”


    阿朝坐在大石頭上,歎氣:“不能回啊,我這個身份回去,昆侖一下就成了眾矢之的。”她知道乾坤仙門現在被氏族勢力壓得抬不起頭,這就是她原來想要的,肆無忌憚屠戮鎮壓三界所有不臣這種事,隻有褚無咎才敢下這種鐵腕、也隻有他才能做得到,褚無咎如今對乾坤仙門態度冷淡,屠刀大多麵向妖魔,乾坤仙門這時候越勢微越不起眼、越能更完整地綿延下去,但如果她沒有死,她回去,昆侖一下就乍眼起來。


    “而且我要回了昆侖,褚無咎肯定會來找我算賬,舊人相見,分外眼紅。”阿朝忍不住縮了縮肩膀:“他那個小心眼,會不會憋了四百年的氣,等著再糊我一掌?那我豈不是死定了。”


    “怎麽會呢。”長生珠陰陽怪氣:“往好處想,說不定人家還對你舊情難忘,請你回去做他第十八房小妾呢。”


    阿朝:“……”可惡,看他如今的架勢,這真不一定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阿朝打了個激靈,義正言辭大聲說:“大可不必。”


    長生珠哼笑,還想嘲笑她什麽,突然天黑了。


    幾乎是頃刻間,一片巨大的渾濁的黑氣覆壓住整片黑塋山境,遮天蔽日,大片大片的黑雨傾盆而下,黑雨滴落之地,千頃山林大片大片草木腐爛,鳥獸慘叫著跌倒氣絕。


    阿朝坐著的靈脈陣眼幾乎是一瞬間光華湮滅,阿朝臉色瞬間蒼白,周身靈光如灰黯淡。


    “!!”長生珠瞬間紅了眼:“衡明朝!”


    阿朝捂住嘴,她沒有肉身,吐不出血,但稀薄的生息從她指縫間如霧消散,她將魂魄寄於黑塋山靈脈滋養,黑塋山被穢氣汙染,她也遭受了反噬。


    長生珠扭頭就想去找那妖魔,阿朝一把拉住它,喘著氣說:“那是個被穢汙濁的大妖,至少有化神後期,你打不過它。”


    長生珠紅著眼,不甘咬牙:“那我們走。”


    “走不掉的。”阿朝喘了口氣,說:“我感覺到…有許多強悍的力量往這邊聚集……那是來圍剿他的,我們倒黴了,這裏恐怕被圈成一片戰場了。”


    “那孩子她家是不是在這邊。”


    阿朝突然想起什麽,急聲說:“你下山去,看看她怎麽樣,她們那裏都是凡人,如果狀況不好,你叫她把她村子的人先遷上山來。”


    “這時候哪還管她。”長生珠看著她周身黯淡的靈光:“你快不行了,我帶你強闖出去。”


    “我不會死的。”阿朝用很輕卻篤定的口吻:“珠珠,這裏是現在最安全的地方,我等著你,你先去把她們帶上來。”


    長生珠恨不能打爆她的頭,恨恨瞪她一眼,轉身飛快下山去了。


    阿朝看它離開,才把忍住的一口腥氣重重咳出來,她周身生息徐徐漸漸逸散,阿朝看著自己稀薄不太成形的手,神色不變,從乾坤袋取出所有護魂魄的法器,都放在身邊,落定心神,閉眼重新從靈脈中凝練靈光。


    時間緊迫,不知會發生什麽,她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


    李大丫覺得像做夢一樣。


    傍晚時,一家人還圍著桌子熱熱鬧鬧吃燉肉,但她隻是閉上一次眼,一切都變了。


    天是黑的,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肉、猖狂的大笑和尖銳的慘叫,四處都是衝天的火光,火光倒映著那些巨大的、類獸非人的怪物,慘叫奔逃的村民被它們高高拋起,在半空咬成兩段,潑雨似的血和扭曲的肢體散落,粘稠的黑霧有如活物地蠕動,在人慌亂碰到的時候,立刻將人裹住,鮮活的麵孔僵硬,瞬間整個人化作濁黑的氣霧。


    那些扭曲的、光怪陸離的鬼影倒映在李大丫的瞳孔,李大丫耳膜回蕩著身邊妹妹撕心離肺的哭聲,她看見有怪物一爪撕開父親的身體,向抱著弟弟的母親撲去。


    “娘!!”


    李大丫腦海一片空白,她撲過去,一種尖銳可怕的劇痛貫穿她的身體,她舉起隨身帶著的玉簡狠狠朝著麵前怪物砸過去,怪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竟隨著玉簡一起燃燒成灰燼。


    李大丫激烈喘著氣,她的眼睛紅腫,她突然哭,疼得眼淚流出來。


    “娘!大兄!”李大丫一把扯起嚎哭著要撲向爹爹屍體的娘親,嘶喊:“走!跟我走!”


    李大丫帶著家人往山上跑。


    她感覺全身像有無數的力量,她第一次感覺到氣流在身體裏湧動,她知道那就是仙珠老爺說過的‘靈氣’,娘親抱不住弟弟的時候,李大丫把弟弟扯進懷裏,拉住娘親手臂:“走!不能停!”


    村裏逃出來的人都跟在身後,每個人都在哭,沒有人敢打起火把,陰翳的天空看不見一絲光亮,李大丫抱著弟弟爬在最前麵,後麵響起越來越近的獸吼聲,弟弟哆嗦著依靠在她懷裏,卻感覺臉上漸漸染滿又粘又甜腥的液體,火灰燒得髒兮兮的小孩子麵龐露出不解的神色,他茫然伸出小小的手去摸姐姐胸前不斷流出的暗紅的水,姐姐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哽咽說:“沒事,沒事。”


    突然一點明潔的光華在前麵亮起,長生珠衝下來,正撞上她們一行人,隻一眼就明白發生什麽,直接繞過她們往隊伍後響起獸吼的方向衝去:“你們上山去。”


    李大丫聽見母親嗚咽一聲:“恩人,恩人。”


    李大丫眼眶紅腫,心裏想,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仙珠老爺和衡姐姐。


    過了一會兒,仙珠老爺從後麵回來,它罕見地氣息急促,李大丫聽見它低低地罵:“突然哪來這麽多妖,穢氣漫山,這可怎麽跑出去。”


    終於跑到山頂,李家村眾人跌落在地上,看見山下火光幾乎照亮整片山林,無數妖鬼憧憧,在山的最盡頭,隱約可見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化作一頭五尾赤豹的怪物,怒嘯魔吼,震得林海坍塌。


    眾人呆呆像看著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好半響,此起彼伏地嚎啕嗚咽。


    他們是凡人,不懂妖魔紛爭、天地變革,那穹天浩大的亂世落下塵埃一角,落在他們身上,就是一座龐然的山,摧枯拉朽壓塌了他們的祖根與家園。


    “你們現在這裏待著,找塊地方休息。”仙珠老爺壓抑說:“我們會盡力維持靈脈的力量,至少守住這裏。”


    李大丫沒看那些,長生珠從她身邊飛過,她順著它飛去的方向看向那塊大石,看見衡姐姐盤坐在那裏。


    她周身曾經如仙似神的光華黯淡,她虛化的衣袍在夜風中輕輕飄起,像下一個瞬間,就會化羽駕鶴飛去。


    衡姐姐很早說過,她不是神仙,隻剩一縷魂魄。


    “嗚……”


    母親一口氣鬆下來,累暈過來,李大丫放下懷裏的弟弟,把他放在母親身邊,她站起來,摸了摸啼哭不休的妹妹的頭,對旁邊喘氣流淚的大兄說:“大兄,爹不在了,以後你得保護母親弟妹。”


    大兄呆住,茫然看著她:“阿妹…”


    李大丫轉過身,向著那座大石頭跑去。


    長生珠守在已經入定狀態的衡明朝旁邊,忽然聽見小跑的腳步聲,它焦急而不耐地扭過頭,看見李大丫正要開罵,突然頓住。


    微弱的靈光起起伏伏,映亮李大丫胸前淌滿暗紅的血,一個碗口大露出白骨的血洞。


    李大丫喘著氣,小聲問:“仙珠老爺,我這樣…還可以嗎?”


    長生珠突然失語。


    李大丫從它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她露出大鬆口氣的神情。


    她向衡明朝走去,突然停住,有些怯懦地吞吞吐吐地問長生珠:“我聽說…我們隔壁鎮上的私塾,如果先生決定給一個小孩起個什麽名字,就代表會收她做真正的弟子,是真的嗎?”


    “……”


    長生珠看著她明亮的、充滿忐忑與期待的眼睛。


    它啞聲說:“她以前說過,你很聰明,可以不向往求仙問道,但還是得好好讀書識德,未來才會光明盛大,她自己叫明朝,如果你願意,她想給你取名‘熙’,是陽光明媚燦爛的意思。”


    “李熙,李熙。”


    李大丫喃喃這個名字,破涕為笑,一個勁兒點頭:“我願意啊!我願意啊!”


    她跑向衡明朝,跑到她麵前,慢慢跪下來,虔誠地、仰慕地看著她菩薩一樣柔和光華的麵龐。


    沒有人能明白她的感情。


    她是個普通的、平凡的、塵埃一樣的少女,她的一生都仿佛也應該庸庸碌碌地渡過,可那一天,她遇見了美麗又柔軟的太陽,同為女孩子的皮囊,卻仿佛有著神明的高貴、聖人的太平。


    沒有人能明白她心中的震撼。


    原來世上還可以有這樣的人,有這樣一種活法。


    她眼眶發濕,終於第一次大著膽子,張開手臂抱住心中仰慕的仙神。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李大丫哽咽:“您那時候站在那裏,說這句話的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衡姐姐,下一輩子,我就想叫李熙。”


    她閉上眼,虔誠地、小小地許下最後一道心願:


    “下一輩子,我也想像您對您的師尊一樣,做您的弟子。”


    第97章


    長羅風玉抵達黑塋山的時候,戰局已經到最激蕩的時候。


    他騎在馬上,遠遠就能望見山林盡頭山火衝天,籠罩遮天蔽日的黑氣,一頭比小山還大的似豹勝虎的怪獸在火光中發出淒厲的怒吼,在它對麵,隱約可見一頭同樣龐大如龍蟒的巨妖,體表鑲嵌的每一片鱗甲大過鐵鍋,碧綠森寒,伴隨一聲悚然尖戾的長嘯,它身後倏然張開兩扇如屏的陰影,竟是一雙比鳥翼更古怪的翅膀。


    長羅樂敏探著腦袋看,看見這幕,不由打了個寒顫:“這些妖,長得真夠嚇人的。”


    她突然想到什麽,嗤笑道:“蔚韻婷的妖身也長成這樣?怪不得她從來不肯顯露妖形,在宮裏天天裝得天仙神後、人模狗樣。”


    “這姐弟倆是半妖,所以當年潛入昆侖做弟子從沒露出蹤跡。”長羅風玉關注著戰局,隨口說:“別瞧不起人家,這才叫好安排,姐姐在宮裏做人,弟弟在外麵做妖,又有體麵,又能替帝王背鍋殺人,多合算的買賣。”


    “怪不得,我說也看不出陛下多喜歡蔚韻婷,卻一直叫她當著貴妃,內廷也給她管……”長羅樂敏眼珠轉了轉:“要是趙芸兒把蔚韻婷拉下馬來,那樂子可大了。”


    長羅風玉瞟她一眼:“這你別想了,陛下不會廢了蔚韻婷。”


    “為什麽!”長羅樂敏一下不甘心,喊道:“昆侖都被打壓成那個樣子,自己都快保不住了還能管她什麽,她還能有什麽依仗——就算他那個弟弟有幾分本事,那桀驁不馴的樣子,我看陛下也未必順心,說不定早想除之後快。”


    長羅樂敏自覺說得十分有道理,卻見長兄第一次露出有點複雜的神色。


    “你錯了,蔚碧再桀驁不臣也不一定會死,貴妃更不會倒,至於昆侖……”長羅風玉嘖一聲:“昆侖永遠是昆侖,就算十九州死絕了,昆侖也不會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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