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族長冷哼一聲,不再看這個心思深異的兒子,端起酒杯,重新換上和熙的神情,笑嗬嗬回敬回去。


    褚無咎垂首喝過一口酒,微微晃波的酒水,沉澱下森然蟄伏的殺意。


    ——


    ——


    舞樂過半,酒酣正熱。


    當月亮高高掛在天空正中的時候,明朝已經躍躍欲試準備遛了。


    她一直悄悄關注著褚無咎那邊,等她們約定的時間到了,她看見褚無咎推開酒杯,慢慢站起來,與褚族長輕聲說了什麽,就往外走去。


    呀嘿!


    明朝也一下跳起來,對霍肅蔚韻婷說:“師兄師姐,我出去透透氣!”


    不等霍肅蔚韻婷說話,她已經扭頭顛顛跑了。


    走出宴席,舞樂推杯歡笑聲漸漸褪去,明朝沿著棧道的木長廊一路往前小跑,棧道盡頭的泊口,看見一條停著的小船。


    少年站在船頭,長身玉立,灼灼清俊。


    明朝跑到泊口,步子停都沒停地往前一跳,褚無咎張開手臂,正好把她接到懷裏。


    “接到啦!”明朝膩在他懷裏,抱著他脖子甜甜說:“謝謝!”


    褚無咎穩穩抱著她,任她小貓似的蹭他臉頰,直到她從他懷裏跳下來,他才收回手,從身後拿出一支秋梨膏糖。


    明朝笑彎了眼睛,開心地接過來,大大咬了兩口,側過另一邊沒咬過給他:“你也吃。”


    褚無咎不好甜食,不過還是低頭咬了一口,他不是在明朝特意完好留給她那邊咬的,是在她咬的牙印上咬的。


    明朝愣了一下,臉蛋紅起來,她看著兩個人交疊的牙印,突然覺得這個糖真的好甜好甜,忍不住笑起來,像條小尾巴蹭到他身邊。


    兩個人一起坐在船頭,明朝把鞋襪脫掉,把腳泡進涼涼的湖水裏,腦袋靠在褚無咎的肩頭,邊舉著糖吃。


    高高的雲夢台上忽然爆開一道煙火,然後是此起彼伏的煙火,將天空照得亮如白晝。


    湖麵從盡頭突然飄過來無數盞花燈,四周頓時爆出熱烈的歡呼聲,遊人們爭先恐後圍在岸邊撈取花燈,周圍的大船小船也都爭先簇迎上去,爭搶好兆頭。


    姑臧建城節,哪一家撈的花燈越多,哪一家來年就會和樂安康、心想事成。


    姑臧剛經曆一場大劫,所有人以更強烈的熱情迎接這場盛大節日,都想讓來年好運風順,再無磨難。


    明朝高興:“花燈來了!我們也來撈!”


    褚無咎從身後拿出個小抄網給她,明朝把秋梨膏糖給他拿著,挽起袖子興衝衝開始撈花燈。


    她撈出一盞,就念上麵的吉祥話,左撈撈右撈撈,把小船周圍一小圈都撈幹淨了。


    褚無咎說:“往前麵開,那邊有很多。”


    明朝卻搖頭,歡快說:“已經夠啦!其他的花燈留給別人撈吧,大家一起分享好運氣。”


    撈完花燈,該放自己的花燈了,明朝從乾坤袋裏取出自己早折好的花燈,足足三四十盞,摞在一起像個賣花燈的,然後趴在船頭,在每一盞上寫名字。


    建城節放花燈,會寫上重要的親朋好友的名字,放在湖水中,祈願健康平順。


    褚無咎看著,她一一寫完爹娘、母娘嬤嬤這些逝者的名字,然後寫活人,


    師尊,寒師兄,蒼掌門,伏昆伯伯,霍師兄,蔚師姐……褚無咎。


    “給!”她寫完,把筆和好幾盞空白的花燈給他:“你也寫,我們一起放。”


    “你寫你娘親。”她鮮活地說:“還有我!要給我寫好看一點!”


    “……”


    褚無咎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接過來,慢慢寫上。


    他給她的名字寫的很好看,寫完,還在旁邊畫了一支秋梨膏糖。


    明朝超級喜歡,投桃報李,給他的名字旁邊也畫了朵小愛心。


    他們把花燈慢慢放進湖水裏,看著花燈慢慢飄遠。


    明朝捧著臉蛋,腦袋枕在他肩頭,滿足看著這一幕。


    褚無咎也望著那徐徐飄遠的花燈,肩膀小小軟軟的重量莫名帶來充實的安定感。


    褚無咎摸了摸她毛絨絨的頭發,突然說:“你喜歡我嗎。”


    明朝愣了一下,用力點頭:“當然喜歡。”


    褚無咎知道,她的喜歡是多麽真摯。


    她是唯一一個會為了給他和他的母親出口氣,幼稚地對褚氏族長不冷不熱甩臉色的人。


    但她也還喜歡很多人,她仰望敬愛著衡玄衍,也關切著那個不知道叫什麽的“寒師兄”


    她是一個能寫出三四十盞花燈的小姑娘。


    褚無咎慢慢摸著她頭發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騙了你,你還會不會這樣熱誠真摯地喜歡我。


    “什麽?”煙花聲太大,遮住他低啞的聲音,明朝疑惑地問:“有一天什麽?”


    褚無咎並不想問出了。


    他在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是個太多疑的人,並不願意再去挑戰任何風險。


    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了,她喜歡他、對他情深又熱誠,就保持在如此。


    其他的真相,就讓隨著時光漸漸徹底掩埋,不會再見天日。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隨意換起另一個話題,輕輕笑了下:“你會不會忘記我。”


    明朝愣了愣,重重地搖頭。


    她想起她的爹娘,爹自刎了,娘不想他一個人,陪他一起走。


    那是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烙印在她心底的關於生死與共、真摯熾熱的感情。


    她深深地向往那種感情,也同樣願意成為一個為所愛之人傾盡全力的人。


    “我不會的。”她認真說:“隻要你還是一個值得我喜歡的人、隻要我還喜歡你,我就永遠不會忘記你。”


    修士的生命那麽長,可明朝隻會喜歡一個人。


    如果他死了,她會替他報仇,她還有師尊、還有很多昆侖的親人朋友,她不想讓大家都傷心,所以她大概不會自殺,她會守著他的墓碑一輩子。


    但大概不會有那樣一天的。


    因為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殺他,她一定會擋在他前麵;


    因為如果有一天,他快死了,她也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救他回來。


    作者有話說:


    倒計時二


    ——


    第44章


    褚無咎笑了笑,沒有說什麽,隻是摸了摸明朝的臉。


    他看起來並不太相信,也並不太在意。


    明朝不解看著他。


    “人心易變。”他淡淡說:“人死如燈滅,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不必你記得我,我隻要活著時,應有盡有。”


    他不管死後什麽洪水滔天,他隻要活得天長地久,要讓她愛他入骨、非他不可,除了他,她身邊和心裏不能有第二個男人的存在。


    “呃……”明朝呆呆的,覺得他這個話有點奇怪。


    褚無咎摸摸她的臉,不等她想明白,就垂著眼,低下頭去吻她。


    明朝感覺嘴唇被清冷柔軟的唇瓣含住,他的嘴唇像某種柔軟蠕動的植物,張開濡.濕帶毒的苞,慢而強硬地把她包裹含吞進去,無知無覺沉陷進一片溫熱裏。


    明朝腦子暈乎乎,不知怎麽就迷迷糊糊閉上眼睛,乖巧回應他的親吻。


    月色籠罩在身上,兩個人像海水中相互吸引的潮渦,漸漸貼得更近,明朝朦朦朧朧感覺他身上越來越燙,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炙熱又強健的氣息幾乎透過他衣服布料漫出來,將她整個人包圍起來,以至於當褚無咎的手不受控製地放在她腰間的時候,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褚無咎低低地喘氣,他知道自己應該鬆開手,適可而止不該嚇到她,可這一刻他的身體本.能完全背離神誌,以至於他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手猛地掐緊,像咬住獵物後喉頸的凶狼,不容許她後退半步。


    平日清冷孤淡的人皮幾乎被撕裂,他骨子裏的殘酷與凶裂嘶吼著全被欲.望激發了出來。


    明朝隱約感知到了什麽,她忽然有點說不出的害怕,她被強硬掠奪著呼吸,恍惚看見他隱隱泛出血絲的眼瞳,他微微半闔著眼,眼尾泛出紅,有一點慵懶,又分明有種近乎沉迷的糜.爛


    ——像一隻妖。


    不知為什麽,明朝腦子裏突然閃出這個念頭。


    她鼻息急促,終於忍不住發出小獸似的嗚咽,開始推搡他。


    褚無咎神魂昏聵顛倒,已經全然意亂情迷,他,他死死沉迷追吻著她,下意識去抓她推搡的手,而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感覺到陰戾的妖氣。


    褚無咎神誌驟然一清。


    明朝終於被放開,她麵紅耳赤,暈頭轉向,大口大口喘氣,感覺後腦勺被溫熱的手掌按住,把她的臉抵在他肩頭,臉頰和眼睛全陷進帶著暗紋的細軟布料中。


    褚無咎抬起頭,他臉龐仍帶赤紅,卻神容森寒,冷冷凝視向夜色晦暗的盡頭,對上那雙猩紅帶著近乎瘋癲妒恨殺意的鳥瞳。


    巫鷲幾乎發瘋,恨不能當場宰了這個小子!


    它們在外麵死裏逃生,而這個小子安然站在這裏,享受起滔天富貴,還有個純真美麗的未婚妻被他騙得團團、任他在這裏情深意長!


    明朝迷迷糊糊間仿佛感覺到褚無咎身上突然暴起的駭意,她還沒回過神來,當自己做夢似的,懵懂問:“怎麽了…”


    “沒什麽。”褚無咎很快把異樣的氣息收斂個幹淨,他麵色重新恢複素日的清淡,鬆開一直壓在明朝後腦的手,才把少女從懷裏放出來:“那邊有船市,我們去走一走。”


    “…哦…”明朝懵懵就被他摟著,被帶向不遠處的船市。


    所謂船市,就是湖上以船作市場,無數條大船小船首尾相接連成棧道,船上仿造岸邊的攤位也擺滿各式各樣的吃的玩的,旁邊還圍繞著許多秀雅絕倫的畫舫花船和表演的大台船,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明朝一見人多,就來了精神;滄川峰清寂,大多時候隻有她師尊和寒師兄仨人,待得是安逸閑適,但下山來,她還是可樂意來這些繁華熱鬧花裏胡哨的地方溜達,她興奮在不同鋪市中穿梭,又吃又喝,兩隻手不夠用,褚無咎幫她拿著新烤的肉串,喂給她吃。


    好不容易幾根串吃完,明朝兩隻爪子捧著顆大椰子嘬汁,一本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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