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是她爹管她這個那個就算了,是應該的,阿朝可聽話,可褚無咎也老想當她爹,簡直腦殼有病!


    不過她身上畢竟還帶著母蠱,母蠱死子蠱亡,褚無咎絕不讓她做任何危險的事,一旦有什麽苗頭就開始發神經,阿朝懶得和他吵架,之前兩百年也就老老實實待在昆侖。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不一樣。


    她是昆侖嫡傳,霍師兄和蔚師姐投魔,她就是僅剩唯一的身世清白的昆侖嫡係,她必須來,哪怕她實力低微、哪怕她名聲不顯,可這是體統,這是昆侖的尊嚴,她就算一劍未出的死在琅琊密境裏,那也是堂堂正正地戰死,是她理應也必須做的事!


    而且她還要救師尊,連長生珠都救不了師尊,無患草,也許是唯一的希望了。


    所以她來了。


    阿朝意料到褚無咎會生氣,她也第一次沒有打算和褚無咎吵架。


    誰不珍惜自己的命,褚無咎的命牽在她身上,她要是隻有自己那怎麽都行,可她還一同擔著褚無咎的性命,“相思引”至今無解,她要去冒險,就是也拿他的性命去冒險。


    阿朝有點後悔,她應該更早些想法子去找‘相思引’的解藥,也不至於現在牽累他。


    這一次,是她很對不住他。


    所以阿朝當轉過身,看著褚無咎快步走來,對上他森寒的視線,第一次無話可說,低下了頭。


    “對不起。”她低聲說:“褚無咎,對不起…我…”


    “對不起。”


    褚無咎走過來,以一種莫名的眼神久久看著她,輕笑:“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你膽子多大呀,背著我偷偷跑過來,誰能管得了你呀。”


    阿朝聽他在那裏陰陽怪氣發神經,也不好意思說什麽,蔫頭巴腦把頭低得更深了:“我一定努力活下來。”


    褚無咎幾乎笑起來。


    “活下來…”他眼瞳盯著她,有那麽一瞬間,衡明朝幾乎感覺自己要被他鯊掉了,他像是被氣得不知道說什麽,最後竟生生笑起來,像咬著後牙,聲音從嗓子縫裏擠出來,溫柔地摸了摸她臉蛋:“衡明朝,你真是想死。”


    阿朝:“……”可惡,這個狗賊連裝都不裝了,終於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吧!


    阿朝把他手拍下來,憋著氣說:“我不想死,你放心,就算隻剩一條胳膊一條腿,我也會努力爬出來,絕不叫你給我陪葬!”


    褚無咎被她拍下來手,又聽她這麽說,神色一瞬間變得可怕極了,他正要再啟唇,就聽旁邊一聲:


    “明朝師妹。”


    褚無咎無聲冰冷看了她一眼,直接握住她的手,再轉過頭麵向寒霜州,就已經完全換了副清淡溫和的表情:“寒公子。”


    阿朝心裏哼哼,覺得褚無咎隻當個迷惑暴君的絕世狐媚妖姬太屈才了,他完全可以去民間草頭班子耍雜技變臉,大家看得高興都扔他一臉銅板的那種。


    “我沒想她突然跑過來。”褚無咎溫聲說:“我們夫妻有些私房話說,便叫她來我這裏坐吧。”


    阿朝張口正想說“我不去”,就突然發不出聲音


    ——褚無咎這混蛋封了她的聲道!!


    褚無咎嘴上說著,手臂一個用力,直接把阿朝攬在懷裏,她臉重重撞在他胸口。


    阿朝:“!”可惡!這個混蛋蛋!


    寒霜州被“夫妻”“私房話”這倆詞砸得如當頭喝棒,又冷不丁見這一幕,他下意識想伸手阻止,可見阿朝沒有反抗,他便覺自己多管閑事,手僵在那裏,心裏黯然,眼神也落寞下來。


    寒霜州慢慢收回手,側開臉點了點頭。


    褚無咎漫不經心看著寒霜州落寞的神色,眉眼笑意更舒展柔和,他又對其他人微微頷首,轉身施施然攬著阿朝走了。


    越秋秋剛被衡明朝橫眉冷對又踢開,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股火直衝腦頂,她怒氣衝衝要來找阿朝算賬,正看見衡明朝與褚無咎摟摟抱抱親親密密走了。


    越秋秋不由停下腳,看著她們夫妻倆的背影,心裏又酸又氣,幾番情緒交織,眼淚都要掉出來,重重哼一聲轉身跑走了。


    袁子明與田納望著這一幕,麵麵相覷兩下,也感歎:“早聽說滄川劍尊的弟子與褚氏少主少年時便結成婚約,恩愛情深,真是如此。”


    “昆侖的蒼掌門是出了名的眼裏不揉沙子,如今褚氏氏投了魔,蒼掌門卻沒有斷絕這門親事,這樣看來,昆侖對妖魔的態度確實緩和了不少…”


    “唉,如今這局勢,妖魔勢大,昆侖總要為蒼生黎民多權衡,暫且睜隻眼閉隻眼,也是沒辦法…”


    阿朝像一塊被凍僵的木頭,僵硬被褚無咎一路半抱半攬到妖魔那邊的席位,甚至路過霍肅時,霍肅停住酒壺抬頭看了看她,還勉力打起精神對她笑一下。


    阿朝:“……”霍師兄!霍師兄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呀!這不是秀恩愛,她是被迫的!救命呀!


    直到她被拉到褚無咎的席位,她看見旁邊一個碧色雙瞳的少年瞳孔驟縮。


    阿朝稍微認了一下,才認出他是蔚碧,昆侖叛宗三人組之三,是蔚師姐的親弟弟。


    雖然同為昆侖,但阿朝是個宅家的啃老貨,而蔚碧聽說性情孤僻桀驁,也不怎麽和大家一起玩,所以阿朝其實沒見過蔚碧幾麵,對他不太了解,沒想到他竟然坐在褚無咎身邊,他難道和褚無咎關係很好嗎?


    阿朝腦子亂糟糟一片,還沒來得及深想,就被按坐下,褚無咎坐下來,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以一種親昵的姿勢半環抱住她。


    阿朝感覺自己突然能動了。


    她想都沒想扭頭就朝褚無咎撞去,被他反手掐住,他握住她抬起來的手生生按著壓下去,兩個人交疊的手遮掩在垂斂的寬袖下,看著愈發親昵了。


    “阿朝。”褚無咎輕聲在她耳邊笑:“你再氣我,我可不定會做出什麽來。”


    阿朝心裏哼唧,正想像往常一樣反唇相呸,卻突然對上他的眼眸。


    她突然僵住了。


    她呆呆看著他,看見他含笑的唇,可他臉孔沒有半分笑意,駭怖的風暴在他不知何時變成深黑的眼瞳中匯聚,隱約有血絲在瞳孔深處如蛛網蔓開,血腥而殘酷。


    “……”


    阿朝從沒見過褚無咎這幅模樣。


    她突然意識到,他根本不隻是在生氣,他是真的、真的想殺人。


    她的全身僵硬,然後,漸漸的,不自覺地開始發顫。


    “…你不是元嬰巔峰。”阿朝的聲音顫抖:“你不隻是元嬰巔峰了…你、你突破化神了?!”


    她隻是元嬰初期,那也是個元嬰啊!他如果是元嬰巔峰,同為元嬰,不可能這麽輕易壓製她,把她當個玩偶娃娃肆意擺弄,更不可能有這樣可怕的威勢。


    他竟然突破化神了?什麽時候?他什麽時候突破的?他已經到什麽修為了?!


    褚無咎垂眼看著她,笑著在她耳頰親一下:“你猜。”


    阿朝汗毛倒豎起來。


    他溫柔望著她,卻像一頭可怕的惡鬼。


    阿朝完全無法控製地,從心底一點點湧上驚駭,茫然,甚至恐懼。


    阿朝第一次,切實對褚無咎感受到恐懼。


    她不吭聲了。


    褚無咎知道,這就算她服軟了,她嘴巴硬得很,尤其對著他,半點都不會軟的,他也懶得計較太多。


    褚無咎重新放開她的禁錮,阿朝把手收回去,下意識想坐直身體離他遠一點,又被他摟住腰,輕描淡寫地拉回去。


    “阿朝。”褚無咎笑:“來,先來與蔚公子打個招呼。”


    阿朝茫然看向蔚碧。


    蔚碧死死盯著她,瞳孔不斷伸縮,胸膛劇烈起伏,他猛地拂袖站起來,身形消失不見。


    “……”阿朝:“?”


    褚無咎忽而低低笑起來。


    那是個什麽東西,毛都沒長齊的小蛇崽子,也敢與他耍弄心機。


    褚無咎垂眸看著一臉呆愣茫然的阿朝,慢慢俯身,溫柔抱住她。


    褚無咎抱著她,像抱著一隻柔軟的大布娃娃,親昵地輕輕搖晃,輕柔而漫不經心:“我們阿朝啊,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寶貝。”


    ——


    ——


    阿朝那邊突然鬧出動靜不小,許多人都看過去,魔君殷威也看過去,見褚無咎竟大庭廣眾地抱著一個小姑娘走,極是親昵繾綣,頓時稀奇:“那是他的媳婦?”


    蔚韻婷也正往那邊看,聽殷威這麽說,莞爾笑一下:“算是吧,那是我師妹明朝,她少年時便與褚氏少主定下了婚約,兩人感情極好,隻是還未正式辦成婚大典,卻也不差什麽。”


    殷威點頭。


    自從上次褚氏送過藥來,一番舉止態度頗和他心意,他就對褚無咎有些上心,著意觀察過,看見的褚無咎向來是溫淡冷清,行事也是內斂低調,沒想到也有這般情緒激烈外露的一麵。


    殷威感到新奇,又莫名心生親切。


    他與婷兒青梅竹馬,卻被迫分隔妖魔與人族兩界,數百年不得團聚,也是曆盡坎坷艱難如今才得以廝守,如今見褚無咎與妻子恩愛,不由聯想到自己,心中唏噓,又覺得褚無咎這人看著清淡孤高,卻竟是個這般重情重義的人。


    妖魔界強者為尊講求直來直往,殷威瞧不起許多人族的彎彎繞繞假清高,卻對這樣重情的人很有好感。


    “這褚無咎,是個重情的人。”殷威感慨著,握住蔚韻婷的手:“他們倆也是青梅竹馬,豈不與我們一樣?”


    蔚韻婷怔了一下,有那麽一刻,下意識想往霍肅那裏看。


    她不足十歲就被先代魔尊血羅刹收養,很快被送入昆侖,若真論起青梅竹馬,其實更該是在師尊座下,與師兄……


    蔚韻婷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下,又很快遮掩下去,她到底忍住沒有去望霍肅,隻看著殷威,溫婉地笑起來:“是。”


    殷威一無所覺,心滿意足握緊她的手。


    蔚韻婷溫婉被他握著手,心裏輕輕歎一聲。


    ——


    “…放開我。”


    阿朝被褚無咎抱娃娃似的抱在懷裏,全身雞皮疙瘩不受控製地往外冒。


    她想強忍住,她不想再激怒他的。


    可因為太突然的震驚、甚至驚恐,她感覺褚無咎突然像變成個長滿了尖長毒刺的怪物,幾乎要把她紮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她坐在他懷裏,他修韌的手臂緊緊錮她的腰,仿佛世上最堅硬殘酷的刑具,下一瞬就能把她活活碾碎。


    “你放開我!”她終於忍不住發顫地說,像一頭被獵食者逼到絕路拚命掙紮的幼鹿:“褚無咎,你放開我!”


    “再等一會兒。”褚無咎卻穩穩抱著她,語氣還是不緊不慢的:“等琅琊密境開啟,你乖乖待在這兒,等我出來。”


    “不可能!”阿朝咬著牙:“我也會進琅琊密境。”


    褚無咎低頭看她一眼,笑:“這你可說了不算。”


    阿朝又氣又怕,氣怕到極致,竟莫名生出一點恨意。


    她一咬牙,一低頭狠狠咬在他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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