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無咎一手負後,慢慢向他走去,輕笑:“霍公子今日大展神威,倒嚇了我一跳,我真怕你與魔君氣急了打起來,我這點微末修為,可怎麽從魔君手下救你啊。”


    霍肅聽見他這輕巧的調侃,並不發怒,反而露出一點笑來:“殷威不敢動手,他體內魔種戾氣暴虐,此刻但凡他敢與我動手,殺了我的那一刻,他也必定自|爆而亡,死無葬身之地。”說著,他神色微微寒肅,咬牙:“若不是他如今一死,魔種升天會汙濁乾坤界,這樣的好時機,我拚死也要殺了他。”


    褚無咎安撫:“世事不可皆如人願,等取來無患草,除了魔種的戾氣,再籌謀也不遲。”


    霍肅咬了咬牙,也隻得如此,不甘頷首。


    褚無咎見他臉色難看,白衣的肩頭已經被血洇濕,說:“你傷口裂開了,先坐下歇一歇。”


    霍肅這才感覺肩膀胸口一陣裂痛,是他盛怒舞刀,之前打神鞭的傷口又裂開了。


    兩人去屋中坐下,褚無咎讓侍從取出茶湯來泡,對著霍肅歎氣:“你傷勢未愈,怎麽能去琅琊密境?”


    “我不去,殷威如何能善罷甘休?”


    霍肅捂著傷口,冷笑道:“琅琊密境供奉上古神株,鍾靈神秀,至精至純,連心智稍有不堅的正道弟子進去,都動輒心魔暴斃,更何況是那些百無禁忌的妖魔?今日殷威的言行你也看見了,他性情偏激護短,必然不會同意他的戰將們白白送命,到頭來也必定是威逼咱們人族中各家出的年輕精銳去,怎麽都要把無患草取出來,我去,便能少一個人族年輕弟子去,說不定便能少枉送一條性命!”


    褚無咎聽得輕笑,昆侖這些弟子,個個被養得不食人間煙火,都是十成十驕傲正直的性情,衡明朝是這樣,霍肅也是這樣。


    他並不動聲色,沉默片刻,歎一聲氣:“你說的是理,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好勸你的,便再算我一個,讓我也盡一盡薄力。”


    霍肅一愣,麵色瞬時變化,複雜看著他:“你是褚氏少主…”褚無咎笑著打斷他:“你這個昆侖首徒都敢去搏命,別勸我了。”他頓了頓,溫柔地說:“阿朝若是知道光你去,我卻躲在後麵,隻怕覺得我貪生怕死,是要瞧不起我的。”


    霍肅心裏頓時有說不出的動容,他心中許多感懷溫暖無法言說,抬手重重按住褚無咎肩膀,道:“你有這樣的德行,無怪當年衡師伯青眼你。”


    褚無咎輕笑,搖一搖頭。


    “衡師伯一生英明決斷,從來如此,愈是危難愈得見人心,衡師妹能托付給你,我們所有人都放心。”霍肅說:“你和衡師妹就該早些正式辦了合籍大典,這樣走之前,還能喝上一杯你們的喜酒。”


    褚無咎微微闔眼,神色不可捉摸。


    霍肅悵惘良久才回過神,他正想說什麽,門外忽然傳來焦急柔和的女聲:“師兄!”


    作者有話說:


    第18章


    霍肅猛地扭頭,看見蔚韻婷跨過門檻往這邊來:“師妹,你怎麽來了。”


    褚無咎看著霍肅立刻站起來大步迎上去,他側臉望過去,淺藍流袖的美人剛過門邊,就被俊美高大的青年扶住,兩人離得極近,一個雙目盈盈仰頭,一個滿目隱柔低頭,郎才女貌,神仙眷侶般的一對。


    “我聽說你與威哥起了爭執。”蔚韻婷著急:“師兄你——”


    她正要說什麽,就看見不遠處的褚無咎,沒想有外人也在,聲音一下停住。


    褚無咎站起來,微微向她頷首:“蔚小姐。”


    蔚韻婷一頓,隨即淺淺一笑:“褚少主。”


    蔚韻婷與褚無咎隻見過幾次,當年她們昆侖弟子下山遊曆,去到褚氏所在的雍州姑臧主都,具體發生了什麽她也不知,隻知道後來師妹衡明朝就與他共同種了“相思引”情蠱,衡師伯認下了這樁婚事,頗費了一番心思,將褚無咎從褚氏庶子扶持成了褚氏少主,當年訂婚契典在昆侖辦了很大一場,鬧得聲勢浩大,叫她始終有些印象。


    蔚韻婷見自己焦急的儀態被外人瞧見,隱約不好意思,麵頰敷上一層薄粉,微微屈膝行一禮,弱柳扶風的端雅:“我來得匆忙,少主見笑了。”


    “蔚小姐客套了。”褚無咎淡淡拱手,態度不遠不近,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清華風度,他適時對霍肅道:“家裏還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霍肅點頭。


    褚無咎又向蔚韻婷微微點頭,便走出去了。


    蔚韻婷見他舉止清冷溫和,進退有禮有度,與想象中曾一躍雲端的卑弱庶子並不相同,不由多望一眼他的背影:“這位褚少主來此何意?”


    霍肅:“他也請纓進琅琊密境。”


    蔚韻婷猛地看向他:“也?”


    “我也會進。”霍肅看著她的眼睛,沉聲說:“師妹,琅琊密境,我必定要進的。”


    “…”蔚韻婷望著他,嘴唇輕顫,眼眶漸漸滲出晶瑩。


    “那我也去。”蔚韻婷堅定說:“琅琊密境,我也去。”


    霍肅一震。


    褚無咎走到門邊,略側過餘光,瞥見兩人靠得愈近,彼此雙目緊緊對視,神色動容複雜,低聲輕語,苦命鴛鴦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擁抱在一起。


    褚毅下意識看一眼前麵主君的神色,主君步履絲毫不亂,像什麽也沒看見一樣往外走。


    褚毅的心暗暗一提,走出妖魔宮闕的宮門,褚氏的龍鳳輦架早已等候在門外,褚毅恭身彎腰,看著褚無咎踩著玉階坐上獸車,他自己才翻身上馬,手一揮,眾禁衛軍勒馬護送著儀仗浩浩蕩蕩回靈犀別苑去。


    輦架裏一直沒傳出聲音。


    隱而不發,反而更讓人恐懼。


    褚毅愈發繃著神。


    一路無話,到了靈犀別苑,早有褚氏域下俗世各州州府家族的家主臣屬們在會堂等候,褚無咎邁進書房,坐在桌案後的寬圈大椅上,侍女們垂首魚列而入端上茶水和洗漱的盆器香巾,又有小監事們輕手輕腳呈送上來一摞摞各地的奏章。


    褚無咎沒叫人侍奉,彎身去洗手,修長白皙的指尖在水裏浸了浸,便抽出來,水珠淅淅瀝瀝落下去,他抽出香巾,不緊不慢擦著每一根手指的水痕。


    書房跪的跪進的進,卻一聲雜響也無,所有人屏氣凝神,腳步聲都輕得不能再輕。


    褚無咎淨過手,侍女捧著水盆退下,正有仆從送來今日別苑後園新摘的花,取最嬌麗珍奇的品類,每日簇成一捧放在素瓶中,趁著顏色最鮮時供主君賞玩。


    今日有一株鳳迎牡丹,萬禁平原靠近妖魔界的通道,這邊氣候遠比中原地帶寒冷,花開得也慢,這是靈犀別苑今年新開的第一株牡丹,還是這邊特產的品種,是極好的兆頭,花.房連忙小心翼翼摘下來,送來與主君賞玩。


    褚無咎像有一點興趣,撥弄著花團,花.房還特意在花瓣灑了靈水仿造露珠,於是花枝看著更鮮妍,昂首盛瓣,嬌粉欲滴。


    賞玩著,褚無咎忽然輕笑一聲,對褚毅說:“你說,這些山門的師兄與師妹,是不是世上最難舍難分的羈絆?”


    褚毅心頭滲出不盡寒意。


    他不敢不說話,低頭低聲回答:“仙門生活境況與我等世俗氏族不同,蔚小姐與霍公子是師兄妹,自幼一起長大,形同孿親兄妹,自然親熟。”


    褚無咎笑起來:“能想出這麽一個解釋,你也是辛苦,是不是一路盡在琢磨了。”


    褚毅額角覆滿冷汗,毫不猶豫單膝跪下:“卑職不敢。”


    褚無咎輕輕撫摸著花枝,像極愛憐,手掌溫柔包住花團,修長指尖慢慢用力,飽滿的花團一點點碾碎成渣。


    “名花柔順美麗,也多情啊。”他輕輕歎一聲:“大概世上所有名貴的東西,都得爭才能得來。”


    書房裏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眾人紛紛跪下,伏在地上也不敢求饒,屏著呼吸心驚膽戰。


    “主子!”


    外麵傳來呂總管的聲音:“奴才回來了。”


    褚毅身形驟然暗鬆,他記得呂總管是去昆侖,往少夫人那裏送東西去。


    回來的正是時候!


    褚無咎沒有說話,手卻停在那裏,褚毅見弦知音,主動去拉開半邊門,呂總管快步走進來,跪著向褚無咎:“問主子安。”


    呂總管一進來便察覺氣氛不對,滿屋人低眉順眼噤若寒蟬,褚毅肅著臉眼觀鼻鼻觀心,案桌後主子靠坐在圈椅裏,把玩著株碎了大半的半垂牡丹,神色淡淡。


    呂總管心頭一跳,見褚無咎沒開口,暗自吞了唾沫,小心翼翼接著說:“奴才往少夫人那裏去,那春碧玉戒指與幾套陣法,少夫人都收下了。”


    褚無咎鬆開手,任那可憐的牡丹花耷拉下去,他漫不經心撚著指腹殘存的花汁,終於開口:“她收了,倒沒砸你臉上?”


    “這哪兒能啊。”呂總管連忙笑道:“少夫人喜歡的很,東西全收下了,還叫奴才帶話回來,說知道主子辛苦,叫您記得休息,多注意身體呢。”


    褚毅清晰感覺到凝固的氣氛鬆緩下來。


    他稍微抬起視線,看見坐在上位的主君,主君神色並不見柔和,甚至褪去了淺淺琢磨不透的笑弧,比剛才更顯冷漠,但褚毅卻覺得,這時候的主君仿佛才像一個人,一個不那麽讓人恐懼的真實的活人。


    褚無咎淡淡道:“她能說這些好話,別是你軟磨硬泡求著她說的。”


    “主子明鑒,少夫人不想說的話,給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編不出來啊。”呂總管覷著他臉色,並不害怕,反而奉承道:“奴才大膽說,少夫人心腸軟,是刀子嘴、豆腐心,便是平日嘴上不說,心裏也是最惦念主子的。”


    褚無咎不置可否,眉宇卻漸漸舒展。


    呂總管又說:“咱這別苑的鳳迎牡丹別處沒有,顏色極好,少夫人慣來喜歡花草,不如下次送幾株過去。”


    褚無咎像是被提醒了,瞥一眼那已經蔫垂的牡丹,被他碾壞了大半,無精打采的,他頓了頓,說:“再過些時候吧,等多開幾株,你挑些好的送去。”


    呂總管便知主子是嫌這牡丹不夠好,不比往日的奇珍異寶貴重美麗,送去與少夫人顯不夠體麵,他心裏有了數,恭聲道:“是,奴才記著了。”


    褚無咎便不再說什麽,抬抬手示意他起來,呂總管站起來,到旁邊殷勤侍奉茶水,褚毅這才低聲稟告:“主君,各州府的主事已經在旁院等著,可叫他們進來?”


    褚無咎神容清淡,有一種若然從容的慵懶,從呂總管手中接過茶杯,抬起茶蓋抿一下,才慢慢說:“叫他們來吧。”


    “是”褚毅抱一抱拳,轉身快步出去。


    走出門時,褚毅深呼吸,不知怎麽想的,莫名轉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呂忠欠著身,繪聲繪色與主君描述去滄川峰的見聞,說滄川峰的花草又開得多麽好,少夫人穿的什麽衣裳、做的什麽打扮,又說少夫人比起天才地寶更喜歡靈獸,與他說話時懷裏還抱著隻小蛇,主君若是再選些靈巧可愛的小獸送過去,少夫人必定千萬般的喜愛……


    主君喝著茶,並不說話,瞧著置若罔聞的模樣,卻任由呂忠絮絮念念,把那幾句話翻來覆去說,也沒讓他閉嘴退下。


    褚毅搖了搖頭,快步下階去召人了。


    作者有話說:


    每天都忍不住要罵一遍:愚蠢的褚狗!


    ——


    第19章


    阿朝把腦袋探出方舟,努力往外看。


    她聽說過很多關於琅琊密境的傳言,但還是第一次真正來這個地方。


    琅琊密境取名於所在的琅琊群峰,是乾坤界極有盛名的一片大山,重巒疊錯的懸崖峭壁,峭崖起伏的形態一時如龍鳳百獸,一時又如奇境仙域,正是琅琊群山的特色,此時隱近黃昏,昏黃的光暈潑灑,微風不起,雲霧聚得愈加深濃。


    阿朝極目遠眺,隻能望見無窮無盡的霧。


    她也不喪氣,仍然炯炯望著遠方,就在麵前百裏之外,會有一道宛如開天巨斧劈下的深隘,那就是傳說中琅琊密境的入口。


    “我真是想不明白,掌門怎麽會同意你也來。”越秋秋還在旁邊團團走,抱胸咬牙切齒:“你一個元嬰初期的廢物,進去不就是拖後腿的嗎?!”


    阿朝一聽這就不服了,把腦袋又伸回來,小聲逼逼:“琅琊密境以幻境出名,又不純看修為,我覺得我水平也沒那麽差,我也想進去試一試。”


    “你還說!”越秋秋以十倍的聲量噴回來:“你有個屁的水平,我看你是純屬活膩了,想找死自己跳山去,不要礙著我的眼睛!”


    阿朝:“掌門都同意了,我是爭得掌門同意的!”


    越秋秋大怒,噴得更大聲了:“掌門怎麽可能同意!你是滄川劍尊唯一的弟子,又才元嬰初期,他怎麽可能同意你來!你是不是搞什麽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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