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悸動也不是厭惡,而隻是非常銳利,又帶著像從幽冥間流瀉出來的一絲幽冷。


    “楊文煦現在哪裏?”


    薑姨娘並不想痛快作答,但在這種無形的壓製之下,下意識道:“他不在家,出門了。”


    “去了哪裏?”


    薑姨娘這次忍住了沒說,蘭宜直接道:“上京?”


    薑姨娘控製不住驚訝的眼神。


    她又不由道:“娘娘怎麽知道?他又來找過娘娘了?”


    蘭宜沒空跟她囉嗦了,起身道:“他哪日出發,走的水路陸路?——見素,傳板子來。板子來了,你還不說,就直接打,打到說為止。”


    薑姨娘驚呆了:“……”


    她見到蘭宜遍身綺羅,心裏酸痛之餘都不算意外,她都能說服自己,蘭宜還見楊文煦,她心裏甚至有一分自得,她還能與蘭宜相抗說話,直到這時候,她方意識到,事情跟她以為的完全不一樣。


    她那點自得根本是笑話。


    蘭宜如能狠得下心,把她打死在這裏都不算多大事。


    薑姨娘忙道:“別,我、我說——”


    第75章


    楊文煦半個月前去了京城。


    比沂王還早一些。


    薑姨娘其實對於他的去向有些懷疑, 因為楊文煦並未交待為什麽要去京裏,隻是讓她簡單收拾了點行李, 薑姨娘試探問他, 他不答,多問了兩句,他的態度還變得嚴厲起來。


    薑姨娘嘴上不敢再說, 心裏不甘且不放心, 她以自己的見識及直覺聯想到了他之前來王府徘徊的事,疑心與蘭宜有關,所以想來想去後,才會也出現在王府外麵。


    “——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薑姨娘跪著,低聲道。


    蘭宜不語。


    她比薑茹肯定,楊文煦確實是去了京裏。


    雖是隻言片語的描述, 但她曾飄著觀察了那麽久在她死後的楊文煦, 太熟悉他那種似乎深情的做派了。


    占盡好事,還要得遍名聲, 人前人後,演得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蘭宜本已覺得楊文煦不對勁,“生死兩茫茫”這樣的悼亡詞句一出, 她再無疑問, 就是前世的楊文煦回來了。


    與她重生的情況不同, 楊文煦應該是於夢中得到了前世記憶,他回來的晚了,許多事與他的記憶已經不一樣, 所以他費了一點時間, 理清楚後, 立即就趕往京城。


    因為蘭宜做了沂王妃, 他不可能再重複前世成功的青雲路,接近不了小王爺,那他在青州就無法有作為,他必須也隻能去京裏,將握著的這張牌換個打法。


    守孝之前,他在爭取太子屬官詹事府裏麵的官職。


    被丁憂打斷後,官職為鄰居範翰林得去。


    他要續上這條線非常容易。


    倘若他請求範翰林幫忙求見太子,以兩家從前表麵上處得還不錯的關係,範翰林不會不同意。


    他回來得晚了,但他還有機會,他還可以做到不少事。


    蘭宜沉默的時間有點久,翠翠擔心起來,輕聲道:“娘娘?”


    “……”蘭宜回過神,看一眼下首的薑姨娘,沒空再理會,道,“送她出去吧。”


    她相信薑茹沒撒謊,知道的隻有這麽多,不然,她不會自投羅網地跑到王府來,間接等於把楊文煦賣了。


    跪麻了腿的薑姨娘狼狽地走了,翠翠還有氣,道:“娘娘太便宜了她,她說那什麽話,打她一頓板子才對。”


    蘭宜沒放在心上,她不想拿薑茹怎麽樣,放薑茹回去楊家內宅,或許更好;薑茹自己會慢慢發現,她和楊文煦的利益並不總是一致,如果她發現不了,那蘭宜不吝惜提醒她。


    “叫竇太監來。”


    竇太監這次也沒跟沂王上京,留在府裏照應,他很快來了,笑嗬嗬道:“娘娘召老奴有什麽吩咐?”


    蘭宜沉吟著,她一時未想好要怎麽說,竇太監耐心地等著,蘭宜又想了好一會後,才下定決心,將侍女們揮退,向竇太監道:“你能不能盡快聯係上王爺,讓他在京裏留心楊文煦,如果發現他,不要管他說任何話,直接將他綁回來?最好也別讓他跟任何外人接觸。”


    竇太監:“……”


    以他為沂王心腹的老辣城府,也忍不住直眨巴眼。


    這是什麽離奇的要求。


    “這——”他猶豫著問道,“楊文煦手裏,是不是有娘娘的什麽把柄?”


    “沒有。”蘭宜否認過後,看見竇太監一言難盡的表情,不想耽誤時間,又不能說出實話,便索性改口,“你就當有吧。”


    竇太監心裏顫悠悠的,這叫什麽事呀,他怎麽跟王爺回報,王爺聽了,又得是怎麽個滋味。


    蘭宜催他:“你快點,現在就去辦。”


    楊文煦比沂王早出發了五日,不過他行路沒沂王那麽方便,算一算,都不出意外的話,兩邊最終抵達的時間應該差不多。


    竇太監沒法子,隻能應了是。


    因直接與蘭宜有幹係,他不敢拖延怠慢,精心挑選了一個嘴嚴寡言的護衛,命他快馬去追上京隊伍。


    蘭宜隻能在府中等待。


    她是親王家眷,與之前的小王爺一般,無詔不得離開封地,所以她不能親身去提醒沂王——她不會騎馬,就算能去,也不可能比護衛及時,等她慢騰騰地到了,說不定楊文煦已經成為太子的座上賓了。


    如今這樣,就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連自己的名譽也未太顧及,沂王或許會生出誤會,但他將因此更加控製住楊文煦。


    這可能會導致一個結果——沂王從楊文煦的口中審出真相。


    那蘭宜重生的秘密也保不住了。


    但蘭宜不能因此撒手不管,跟深陷戰亂之中的百姓比,她的秘密變得不那麽重要。


    不隻是天下蒼生之類的宏大問題,從蘭宜自己來說,如果世道不再太平,她將來又往何處去安身。


    亂世人不如盛世犬,天下事與天下人,終究是息息相關的。


    不過,她也開始做一些準備,同時等著京裏的消息。


    時間走得很慢,一日如同一年。


    報信護衛終於趕回來的時候,依照蘭宜囑咐,第一時間被帶到了她的麵前。


    蘭宜的心到底提了些起來,問道:“你找到王爺了嗎?王爺如何處置?”


    護衛單膝點地:“屬下在京城王府見到了王爺,稟報給王爺,王爺說知道了,已著人去辦。”


    “抓到楊文煦了嗎?”


    護衛搖頭:“屬下在京裏等了兩日,走時,還沒有抓到。”


    蘭宜蹙眉,她能做的都做了,千裏之外的事,她鞭長莫及,再著急也沒用了。


    “你辛苦了,去歇息吧。”


    護衛下去了,蘭宜忍不住歎了口氣。


    京裏本來就夠亂了,楊文煦再攪和進去,誰知道現在是什麽局麵呢?


    **


    京城。


    “王爺,屬下讓人盯了楊文煦兩天了,他隻在家中,除了出入飯鋪用餐,沒去過其他地方,用餐時也沒和他人交談。”


    沂王皺眉。


    他到京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蘭宜捎的口信,當即命人去搜尋楊文煦的蹤跡,倒不難找,楊家在京裏有座小四合院,楊文煦風塵仆仆地,正好也剛剛到家。沂王讓人盯死了他,但沒有立即抓捕。


    他對蘭宜的話有疑惑。


    楊文煦帶著蘭宜的把柄,跑到京裏來幹什麽?


    他覺得說不通,直覺蘭宜一定隱瞞了什麽。


    她一向對他不大誠懇,隱瞞的東西不少。


    沂王沒怎麽生氣,她畢竟將這件事托給了他,那就表示不是什麽絕對不能讓他知道的私隱,她還是選擇相信他,甚至是求助他,他當然得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叫她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不過,他就便探查到點什麽,那也是在所難免的嘛。


    “繼續盯,著三個人日夜換班,不得讓他有一刻脫空。”


    範統領應了,穩重表情之下,是揮之不去的好奇心——王爺一邊忙著獻俘,一邊還要叫人盯王妃娘娘前頭那個丈夫,怎麽看,裏麵都有事啊。


    征得沂王同意後,範統領因此把孟三都臨時調了回來,與別的護衛不太一樣,孟三是真的熱愛盯梢這項活計,他盯的事從沒出過差錯,之前沂王府眾人回封地之後,他都還受命繼續留在京裏,接應周太太方麵的消息。


    又盯了兩天。


    範統領來傳話:“王爺,楊文煦今天有了動靜,他的鄰居範翰林從東宮回家,楊文煦去範家做客,說了好一刻的話。”


    沂王從文書裏抬頭,眼神陡然變利:“都說了什麽?”


    “一些敘舊的話,楊文煦恭喜範翰林升官,又說起自己離丁憂期滿還有一年多,不知將來前程何在之類的,範翰林就苦笑,說東宮的差事也不好做,因為昌平民變,皇上對屬官們極為不滿,不知哪日就要步了前任後塵,兩人說得挺投契,範翰林還留楊文煦吃了飯。”範統領轉述著。


    ——所謂皇帝因昌平對屬官不滿,其實就是對太子不滿,不過屬官們不能在外說太子不是,隻能主動背起這口鍋來。


    沂王眉頭深鎖,沉思。


    他在意的不是這句話,而是楊文煦居然與東宮有了連接——這隻是巧合嗎?


    不。楊文煦還在孝期,動身上京必有所圖,這樣一看,所圖也非常明確。


    問題在於,他憑什麽認為他能圖到?


    到京這幾天,曾太監那邊也有消息過來,皇帝對太子的不滿幾乎達到了頂峰,以至於太子稱病,以養病為由避到莊田上去住了一陣子,直到牛成伏誅,戰報進京,皇帝龍顏生悅,太子才又重新回到了東宮。


    他其實等於托了沂王的福。


    “再盯。”沂王發出指令,“如果發現他有與太子接觸的跡象,不必再等,立即設法帶回來。”


    範統領這時也感覺到不尋常了,連忙應道:“是。”


    又三天之後。


    離預定好的典禮隻有兩日了,沂王帶上京的除了牛成的首級之外,還有一串小頭目,這樣的小人物,本來是不夠格這麽大張旗鼓的,但他們同黨作亂的地點太特殊,才得到了進京後再明正典刑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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