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這否認不夠有力,因為事實是有點“什麽”,周姨奶奶親眼看過,並且在之前的談判中,從蘭宜主仆倆的反應確認了這點。


    周姨奶奶拿帕子掩了嘴唇,咳嗽了一聲,又左右看了看,院門外擁了幾個來看熱鬧的下人,薑姨娘所住的跨院裏,也有人從月洞門裏探頭探腦,周姨奶奶嫵媚的眼睛眯起,一一掃過去,將那些人都掃得後退了些。


    然後她才道:“大奶奶,你近前些,我有話與你說。”


    這句話她已經說過一次,這一回,蘭宜終於起身,走到門邊,道:“你說。”


    “我知道一個在外麵亂傳話的人,他沒什麽正經營生,因與我的丫頭沾點親戚,日常會來打打秋風。剛才我讓人出去打聽,正巧他撞了來。”周姨奶奶低低地道,“他是炫耀的意思,說有人使了錢,買他在外麵傳那些風月的話,他若是肯賣力,能把事傳得快傳得廣,後麵還能拿錢。”


    蘭宜沉默片刻,原來不是衝著她來的,她惹不來這等仇家。“他說我罷了,汙蔑沂王,就不怕沂王找他的麻煩嗎?”


    周姨奶奶想笑,她已不覺得這是什麽汙蔑,家裏這位總是病懨懨好似隻剩一口氣的大奶奶,不知哪兒來的一手精怪本事,居然真勾得沂王破戒。


    她把那笑意化為一聲歎:“大奶奶,你不曉得那些人的脾性,遊手好閑,又要錢不要命,過一天算一天的,得了錢,說跑就跑出去三五年,沂王那樣的貴人,哪裏會把螞蟻一般的人物總放在心上?因此真沒多大畏懼。”


    蘭宜又沉默下去。


    周姨奶奶聽不到她回應,捏緊了帕子,繼續低聲道:“我把這個人告訴給大奶奶,一來大奶奶若還想活,也許可以從他身上想些法子;二來,這個人畢竟和我有點幹係,我不敢十分瞞著,我與那等無賴不同,算是有家有業的了,隻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往後好好過日子。”


    翠翠貼著門,下意識回一句:“我不相信你,誰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什麽也不會做。”周姨奶奶笑了笑,“若說條件,我還是之前那一條,算是我追加了誠意吧。對了,這個人我隻告訴給了大奶奶,他害得楊家名聲掃地,倘若老爺或大爺來問我,我是不敢認的。”


    翠翠抹了把眼淚,怔怔地道:“奶奶……”


    她不覺得蘭宜在這個情勢下還可以做什麽,隻是出於本能地求助。


    “大奶奶,你自己考慮吧。不過,你的時間不多了。大爺之前挨不過來拜訪的趙家人求懇,陪著一起出門去找沂王府的門路,以討一個‘無事’的準話。等大爺回來了——”


    周姨奶奶沒有將話說完,留下悠長可怕的餘韻,扶著腰慢騰騰地下了台階。


    臨走前,向掛了把大鎖的房門投以緊繃的一瞥。


    第13章


    “奶奶,現在怎麽辦呀……”翠翠眼淚流個不住。


    蘭宜坐了回去:“沒事。楊文煦問你,你隻說什麽都不知道,大約會吃些苦頭,但他不會太為難你,鈴子更小,也不會有事——”


    “奶奶,我哪裏是擔心我們呀!”翠翠急得都沒注意她直呼了楊文煦的姓名,“等大爺回來了怎麽解釋?大爺會信嗎?就算大爺信了,薑姨娘一定會在旁邊挑事,大爺聽誰的?薑姨娘不會放過奶奶,她一直都想壓奶奶一頭,巴不得奶奶不能翻身才好!”


    蘭宜望著窗外,微微出神:“不用解釋。”


    “啊?”翠翠愣了下,從滿心焦灼裏抓到一絲希望,“奶奶是說,大爺會相信我們?”


    “那不重要。”


    翠翠聽不明白,想追問,窗外卻緩緩升起一個小腦袋,從被木板釘得橫七豎八的窗戶縫裏小聲呼喚:“奶奶,翠翠姐……”


    蘭宜直起身來,轉頭望去。


    翠翠聞聲走過去,一看:“鈴子?你這丫頭跑哪兒去了,不看個時辰,天天就知道瘋玩——”她心裏有氣,出口就是訓斥,但再一看鈴子把眼睛擠在窗縫間,眨巴眨巴的,她心又軟了,聲音低下去:“算了,你不在也好,不然大家一塊關進來,外麵連個能傳話的都沒了。”


    鈴子憨笑了下,道:“奶奶,翠翠姐,我剛才看見周姨奶奶了。”


    翠翠興致不高:“哦。”


    “她在後麵的角門邊跟人說話。”


    翠翠一怔。


    蘭宜問道:“什麽時候?”


    “大概一炷香之前。”鈴子道,“我在屋後麵玩,聽見奶奶這裏有動靜,想回來,正好看見周姨奶奶扶著丫頭走得很快,又東張西望,好像不願意讓人發現,我就躲了一下,然後就看見周姨奶奶讓她的丫頭秋月姐姐開了角門,和外麵的一個男人說話。”


    “男人?”翠翠張大了嘴巴,很快把前後對照上了,忙問蘭宜:“奶奶,是周姨奶奶說的那個無賴嗎?”


    蘭宜點頭。


    這個時間點,九成九是。周姨奶奶說讓丫頭去打聽,但原來是她親自去見的,一個丫頭的無賴親戚,有必要嗎?她還懷著身孕。


    “他們說了什麽?”翠翠又問鈴子。


    “秋月姐姐一直守在旁邊,我沒敢靠近,隻知道他們說了——”鈴子的腦袋往回縮了縮,扳手指數數,數完又擠過來,“說了大概二十句話,那個男人又開心又得意的,但周姨奶奶好像不怎麽高興,我看見她往回走時,臉色沉沉的,眉頭也皺著。”


    翠翠不死心,追問:“一句都沒聽見?”


    鈴子搖頭。


    翠翠十分失望。


    蘭宜問道:“那個男人什麽模樣?”


    “長得很俊。”鈴子點頭肯定,又想了想,補充,“不過比大爺還差一點。”


    但能跟楊文煦放在一塊比,本身就能證明他確實相貌不錯。


    翠翠發揮了想象力:“什麽秋月的親戚,不會是周姨奶奶的奸夫吧?不然她為什麽鬼鬼祟祟地去見,怕人看見,對著奶奶又不說實話。”


    這不是很離譜的猜測,比家主年少近二十歲的妾室私會外男,本就引人遐思。


    “咦,那周姨奶奶又為什麽讓奶奶從他身上下手呢?”翠翠又覺出不對來了。


    這樣看,奸夫之說似乎不能成立。


    “要能抓住他就好了。”翠翠握緊了拳頭,她模糊地覺得這個人很關鍵,隻是一時想不明白究竟,“周姨奶奶也是好笑,她叫我們想法子,我們門都出不去了,有什麽法子?”


    其實是有的。


    蘭宜明白。


    周姨奶奶態度裏的誘導不算明顯但也不十分隱蔽,她問了蘭宜與沂王的關係在先,提及那個人在後,在三者間隱隱地連了一條線。


    她希望蘭宜去向沂王傳話。


    如果蘭宜開口,也許她還樂意提供幫手。


    “鈴子——”翠翠想再和鈴子說話,一回神,發現窗外沒了人,不由抱怨,“這丫頭,又哪兒去了!”


    門邊此時傳來話語:“大奶奶,姨奶奶讓我來告訴一聲,大爺已經到了巷口,快進家門了,姨奶奶不便再過來,大奶奶若有什麽話想帶給姨奶奶,乘這會兒還可以告訴奴婢。”


    翠翠一驚,心中又一動,靠近蘭宜,極小聲道:“奶奶,我們也威脅周姨奶奶,讓她幫我們。”


    周姨奶奶本來就想“幫”她的。蘭宜想,問題在她要不要接受。


    算了吧。


    蘭宜沒怎麽猶豫地得出了結論。


    她不想順著周姨奶奶安排的道走,她與沂王也根本不是那種關係,從下山起就各歸各路,不可能向他求助。


    “沒有話,你走吧。”蘭宜說了一句。


    門外的丫頭似是愣了一愣,還把門弄出了一點響動,之後沒聲了。


    翠翠來不及失望,鈴子的小腦袋又從窗邊出現了,她小聲說:“奶奶,我話還沒有說完,看見秋月姐姐來,我就先躲起來了。”


    蘭宜道:“嗯。還有什麽?”


    鈴子:“周姨奶奶走後,我好奇外麵那個男人,旁邊有一棵樹,我就爬上去了,看見那個男人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往後巷子外走,走著哼著,忽然旁邊閃出來一個男人,打了他一下,他就倒下去了,然後那個男人就把他拖走了——”


    翠翠目瞪口呆:“啊?!什麽?拖走了?”


    鈴子點頭,怕裏麵看不見,加重了語氣:“真的,打人的那個男人還往院子這裏看了一眼,我怕他看見我,就趕緊下來了。然後我回來找奶奶,想告訴奶奶,看見周姨奶奶在,我隻好又躲了一會,等她走遠了,我才溜進來的。”


    她說得清清楚楚,翠翠再震驚也不能不信,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茫然地望向蘭宜。


    這後續太突然也太囂張了,光天化日的,怎麽就把人拖走了呢,都不怕被人發現嗎。


    蘭宜也覺得驚訝,之後沉吟。


    她心裏有了猜測,但無憑據,不便說出。


    這樣雷厲風行的手段,她是見過的,頗為眼熟。


    這麽一來,不知是不是如了周姨奶奶的願——


    “啊,大爺回來了。”


    鈴子在外麵小小驚呼了一聲。


    她這次沒躲得掉,楊文煦已看見了她,她想往牆角縮,但楊文煦盛怒的眼神在她瘦小身軀上一掃而過,並未停留。


    砰。


    楊文煦大步到了門前,伸手推門,推不開,才發現門上掛了把大鎖。


    他閉了下眼,轉身。


    “鑰匙呢。”


    鈴子不敢說話。


    跨院那邊有個丫頭小心地站出來,答道:“回大爺,是老爺讓人鎖的——”


    楊文煦睜眼,厲聲:“沒有鑰匙,就拿斧頭來!”


    丫頭嚇得腿一哆嗦。


    “大爺別急,我去問一問。”


    薑姨娘從丫頭身後出來,快步往外走。


    楊文煦負手站在鎖住的門外,未再出一言一語,但正院外跟來打探的幾個腦袋全縮了回去。


    這會兒誰出頭,誰倒黴。


    直到楊管事有點磨蹭地隨著薑姨娘來了,吞吞吐吐地:“大爺,鑰匙是老爺交到小人手上的,老爺走時,特地命小人保管好了,大爺想用,等老爺回來再——”


    楊文煦盯著他:“要麽,你現在開鎖,要麽,你帶著鑰匙滾出楊家。”


    “……”


    楊管事不吭聲了,麻溜地小跑上前,從懷裏拿出鑰匙捅進鎖眼裏。


    一轉一擰,鎖取下來,他垂著頭退到了一邊。


    楊文煦再度伸手推門,這次吱呀一聲,門順利地開了。


    蘭宜坐在桌邊,姿勢沒有變過,隻是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她十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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