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楊文煦歸家,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出現,他們有多鴻案相莊,和睦親密,陸蘭宜這個沉默的正妻就有多多餘。


    多餘到她隻能去死。


    好在,她終於死了。


    蘭宜籲了口氣。她活著的時候,總覺得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勒住她的脖子,她死了,這根繩索消失了,她反而能“呼吸”了。


    “奶奶。”


    薑姨娘含著關切的笑意,將最小的娃娃從乳母懷裏接過來,抱著一起向陸蘭宜福身行禮。


    陸蘭宜道:“坐吧。”


    她很平靜,曾經她對薑姨娘有許多複雜情緒,怨,嗔,妒,甚至於恨,薑姨娘給她添堵,她也讓薑姨娘立規矩,明裏暗裏的爭鋒持續到第三年的春日,薑姨娘懷上了楊文煦的第二個孩子,一夜之間,她筋疲力盡,失去所有鬥誌。


    她意識到自己不會贏,她也不想贏了。


    她一日比一日沉默,一日比一日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厭倦。


    不過,她在當時沒想到輸的不隻是她。


    薑姨娘坐了下來,她懷裏的娃娃發出些嚶嚶的哭音,薑姨娘連忙哄起他來:“睿哥兒,不哭,不哭,姨娘在這兒呢。”


    娃娃的動靜小了一點,但仍是不消停,薑姨娘就繼續柔聲哄他。房裏的小丫頭有點著急,她才十二歲,主子間的事不大懂,但知曉叫薑姨娘在這裏幹這些事對陸蘭宜養病不好,一邊瞅著陸蘭宜的臉色,一邊上前想說話。


    陸蘭宜向她搖了搖頭。


    小丫頭愣了下:“……”隻好退了回去。


    從陸蘭宜的角度,能看到睿哥兒掙紮間伸出繈褓的小手,白胖白胖的,養得很好。


    陸蘭宜靜靜地看著。


    薑姨娘以為她為楊文煦生育了三個孩子,地位足夠穩當,楊文煦因故好幾年沒有續娶,更令她有充分的時間在楊家經營布局,但,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空。


    在蘭宜所見的未來裏,楊文煦與尚書府貴女的婚事一定,薑姨娘連同她所出的長子、長女,幼子就都被送回了老家,一個都沒能共享楊文煦真正的榮華。


    飄蕩著白霧的清晨裏,馬車載走薑姨娘似哭似笑的悲涼音聲,以及她所有的苦心謀算。


    “奶奶……”薑姨娘被她的目光看得有點不安,總覺得裏麵蘊含著令她不願深思的怪異的含義,忍不住出聲。


    “奶奶!”急促的腳步聲連同翠翠壓不住驚訝的嗓門一起打斷了薑姨娘,“老家真的來人了,楊管家來報喪了!”


    說話間,翠翠撩開了裏間的簾子,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撲通一聲在簾外跪下,滿麵哀痛地伏地哭道:“老爺讓我連夜上京,稟告大爺,大奶奶,太太重病去了!請大爺和大奶奶趕快回去,喪事怎麽辦,還等著大爺拿主意呢!”


    薑姨娘倏忽失態地站了起來。


    蘭宜緩慢地閉了一下眼。


    終於來了。


    太好了。


    前世裏,婆母楊太太的喪訊也是這時候來的,但她重病,一無所知,楊文煦下衙回家,將楊管家藏了起來,直等到她的喪事辦完,才放出來母親去世的消息,中間隱瞞了十天左右。


    這十日非常關鍵,就在這段時間裏,楊文煦得到了升任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旨意,雖然他因母喪丁憂隻去當值了一天,但就此完成官宦生涯裏重要的第一步升遷,為日後的平步青雲築下了基石。


    “奶奶?是不是驚著你了?”


    蘭宜閉著眼久不言語,翠翠擔心地上前來:“奶奶,你別傷心,你生著病呢,也操不得心,等大爺回來了,讓大爺拿主意吧。”


    蘭宜點了點頭,而後將頭向內側別了過去,將唇角藏入枕邊。


    她悄悄笑了起來。


    真歡喜啊。


    作者有話說:


    大家好,我來啦。


    有句丟人的話我說在前頭,我全文存稿失敗了。。到了將近十萬左右再也存不動了,不開文逼一逼自己真是沒轍,哎,任由大家批評。


    再有一個重要提醒,這篇文和我以前的文有個設定不太一樣,男女主均有過婚姻,是自然的人生經曆,不過有的小天使可能介意,那注意繞道,我們下本見~


    搓手,想說很多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雖然有存稿,但也算是激情開文了,按照我的原定計劃應該是明年二月才對,但一竿子放那麽遠,很可能到時候也還是這點存稿,而且總不開文,我的生活有點失去重心,說是想躺平,壓根也放鬆不了,心裏總憋著還有事沒做,今天晃悠了一天,七上八下想來想去,算了,開吧!


    第2章


    薑姨娘帶著三個孩子匆匆走了,腳步有點倉皇。


    這突如其來的喪信顯然震驚了她。


    翠翠也不知所措,把楊管家暫時安置去休息以後,回來問陸蘭宜:“奶奶,現在怎麽辦?我看見薑姨娘往門邊去了,應該想等大爺……我們要不要也叫個人去等著?”


    蘭宜微微搖頭:“把孝布拿出來,將家裏布置起來吧。別的不用管。”


    可惜,她這口不知從哪續上的活氣太弱,不知哪一刻又斷了,她賭不起,不然,由著楊文煦多隱瞞幾日,之後再設法捅到朝廷去,能直接把他這輩子的前程封頂。


    隱瞞丁憂,對官員是大忌。


    家裏辦喪事要用的物品各色都有——那些本來是為了蘭宜準備的,翠翠想到這一點心裏就發酸了,忍淚道:“好。”


    她再度出去,將下人們都召集起來,開了做庫房使用的一間廂房,把摞起來的孝布搬出來一疊發放下去,又安排人將些喜慶類的陳設一概撤去,不多久,楊家這座小四合院就變了個樣。


    展眼望去,一色白泱泱的肅穆。


    這陣動靜不小,驚動了左鄰右舍的人來問,聽聞楊翰林老家的母親去世了,都紛紛表示同情歎息之意。


    左鄰何太太問翠翠:“你家奶奶身子如何了?她也是命苦,本來就病重了,又要安排這樣的大事。我們不便叨擾病人,你帶話進去,叫她千萬保重,別太勞累了。”


    右舍範大奶奶的丈夫也是位翰林,資曆比楊文煦還深,範大奶奶跟著安慰了兩句:“若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別客氣,盡管遣人來說。”


    翠翠感激地點頭,想回話,立在旁邊的薑姨娘先一步福身行禮:“妾身替我們奶奶多謝太太和奶奶們。”


    何太太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客氣而敷衍的笑意,便由小丫頭扶著走了。範大奶奶倒是陪著多站了一會,和薑姨娘搭了幾句話,眼神始終往路口的方向望著。


    翰林院是清貴之地,不涉庶務,翰林們盡可以清閑,但那有上進心的,忙到天擦黑才下衙也是常事。


    楊翰林和範翰林就都還未歸家。


    這一會兒工夫,遠一些的屋舍也陸續打開門來,或是主家親自過來,或者遣下人來慰問,翠翠擔心陸蘭宜,已經返回正房去了,薑姨娘一人站在門邊,接待各家來人,應對得宜。


    日頭完全墜下,晚風中帶了暮春寒意時,兩道疲累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巷口。


    範大奶奶連忙向前迎去。


    薑姨娘跟著往前挪了幾步。


    不過那兩道身影一時還過不來。


    這條巷子住的都是一些比較低品級的朝廷官員,巷口第一家是太常寺的王典簿,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無節慶祭祀時是個閑差,王典簿早早回家了,此時攔住了身影之一的楊文煦,表情沉重地向他問候:“楊翰林,節哀啊。”


    楊文煦表情變了變,往家門的方向望了一眼,見到換了一身縞素的薑姨娘,覺得有了數,心下一沉,歎氣拱手:“我才下衙,不知家裏的事,可是拙荊——”


    王典簿衝他搖頭:“不是,是令堂。”


    楊文煦:“……?!”


    他表情裂了!


    跟在他旁邊的範翰林三十出頭,本來一臉被過多公務圍毆過後的麻木,忽然一下活了:“真的嗎?老王,這可不能亂說,你沒弄錯吧?”


    王典簿板了臉:“範翰林慎言,我怎會無端詛咒別人母親?楊翰林老家來人報的信,他屋裏的薑氏在外招待迎候,親口說的,一條巷子都知道了,怎麽錯得了?”


    薑氏?


    楊文煦再看了一眼那頭的薑姨娘,表情更崩了,嘴角抽動了下,似厲似哀,想說什麽,又用力忍了回去。


    範翰林跟著他往那邊望了望,這一望望見了自己的妻子,他忙迎上去問:“楊翰林家的事你知道了?”


    範大奶奶走到了跟前點頭:“知道,先頭他家大奶奶身邊的丫頭翠翠也在外麵忙活,唉,楊大奶奶真是不容易,自己都病得那樣了。楊大人,你快回家去吧,一攤子事還得你做主呢。”


    楊文煦僵立在原地。他好像被哀傷擊垮了,一時竟然邁不動步。


    範翰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咳嗽兩聲,掩口勸他:“快去吧,生老病死是無可奈何之事,如今要緊的是辦好令堂的身後事。那些公務就別放在心上了,明日我替你向學士告個假,接手過來,你直接返鄉也不妨的。”


    楊文煦盯了他一眼,緩緩鬆開緊咬的牙關,說出一句話來:“不敢勞範兄操心,我自會去尋學士說明丁憂之事。”


    範翰林連連點頭:“也好。”


    楊文煦終於邁開如千鈞重般的腳步,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範翰林在身後感歎:“唉,楊大人一定傷心極了。”


    王典簿站他旁邊,低聲道:“你快活極了吧。”


    “……”範翰林眉梢猛地一揚,“老王,你這是哪裏話!”


    王典簿撇撇嘴:“左春坊那缺就你和楊翰林合適,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有種把手拿下來,我不信你沒笑,剛才當著楊翰林的麵都差點沒忍住吧。”


    範翰林矢口否認:“我那是著了風,咳嗽,咳嗽你沒聽見嗎……”


    **


    楊文煦踏進了家門。


    這是他在京中住了三年的地方,再熟悉不過,雖然窄小,但位置好,方便他去翰林院上值,當時花去了妻子一半嫁妝才買下來。


    這一刻卻顯得很陌生。


    無處不在的白色刺得他眼睛生痛,明明是飛花季節,他卻如一腳踏回隆冬之中。


    薑姨娘跟隨他進來,輕語道:“爺累了吧?爺別太傷心了,大哥兒幾個還小,沒經過這些事,恐怕哭鬧,我讓乳母看在房裏了。才有幾家過來吊唁,知道我們不會在京裏辦喪事,提前把白包給了,我都替爺記下了,日後好回禮——”


    她溫柔細致的交待終於停下,因為看見了楊文煦望向她的眼神,那裏麵既不悲傷,也沒有被分憂的欣慰,而是充斥冰冷的憤怒。


    “誰叫你操心的這些事!”楊文煦毫不留情地質問。


    薑姨娘極少被他這樣冷待,一時失措:“奶奶病著,爺不在家,楊管家忽然來報,總要個人出頭操持——”


    自蘭宜病倒以後,場麵上的事她出頭的本來也不少,一向是得楊文煦默許的。


    “那也輪不到你!”


    楊文煦衝口而出第二句訓斥,薑姨娘受不得,眼圈紅了。


    院子就這麽大,家裏人都聽見了,大哥兒從東廂房探出半個小身子來,很快被乳母惶恐地攔了回去:“哥兒,長輩們說話,你別亂跑。”


    翠翠隔著正房窗欞也聽得明白,頗為高興地走回床邊,向蘭宜學話,學完道:“奶奶,你聽,薑姨娘這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吧,白獻勤兒,卻惹得大爺發那麽大火。”


    蘭宜冷淡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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