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平淡而充滿力量的暗地補習悄無聲息進行了一個多月,兩個人都在這樣奇怪的拉扯裏漸漸形成了新的矛盾關係。


    隻是誰都不會主動拉下從前敵對的麵紗,承認對方的存在已經逾越了陌生的界限。


    像是朋友,也像是兄弟。


    意外也發生在這個平平無奇的周五。這天下午,程晚星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程宸羽,奇怪道“就你一個人?”


    程宸羽也像是早就習慣了家裏隻有兩個人的愜意,頭都沒抬盯著電視裏滾動的畫麵說“劉嬸在廚房準備晚餐。”


    程晚星覺得奇怪,今天按理說李染也不該不在家啊,最後思索無果也就不去多想,兩個人吃過晚飯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寫起作業。


    畢竟明天還要出去打球,程晚星現在也算是一個籃球新星,十分有天賦的種子選手。


    程宸羽隻是表示,他幸運無比遇見了一個厲害的啟蒙老師,其他誇讚的話是一點不談。


    晚上八點半,按理說這個時候程晚星該去找程宸羽補課,隻是現下被自己期中考試做錯的題絆住,正在埋頭苦想,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一個圓滾滾看起來毛發旺盛的腦袋鑽了進來,然後關上了門。


    “你怎麽還不過來?”程宸羽這個不速之客走近去問。


    程晚星抬起頭回道“在整理這幾道錯題,等會也好給你講。”


    程宸羽湊近去看“確實我也沒搞懂這幾道。那你先看,我去臥室等你。”


    兩個人想一塊去了,程宸羽就打算離開,沒想到門這個時候卻被敲響。


    外麵傳來了一道女聲“是我。我進來了?”


    兩個人慌張的視線交錯在一起,隻用了一秒,程宸羽就看懂了程晚星指向淋浴室的手勢,馬不停蹄拿起拖鞋,踮起腳尖直奔那裏。


    程晚星也沒有愣住,聲音放大到足夠讓外麵的人聽見“等一下,我穿個衣服。”


    外麵靜默了,像是有足夠的耐心等候。


    裏麵,程晚星看著程宸羽溜進淋浴室,臥室裏也完全沒有一點破綻後才走向了門口,打開了門。


    “母親。”門打開,程晚星側身讓開了走道,李染走了進來,然後坐在了床邊,目光直接看向了麵前站立的程晚星。


    “猜猜看下午我都去了哪。”


    程晚星看著李染來不及換掉的外套,很正式,甚至可以說有刻意搭配的痕跡。


    “參加宴會?”


    李染笑了起來“不,是關於你的地方。”


    程晚星立刻反應過來猜出了答案“學校?”


    李染雙臂抱在胸前,眼睛裏是程晚星再熟悉不過的尖銳“期中差成那個樣子,是怎麽回事?”


    程晚星打算隨口應付著,隻希望這個女人可以快一點教訓完畢,再快一點離開,畢竟屋子裏不止有兩個人“沒有發揮好。下次不會了。”


    李染尖銳刺耳的聲音打破了程晚星的冷靜“發揮不好?你也有臉說發揮不好?你就是發揮太好了,都讓學校的籃球隊找上班主任要人了,你怎麽會發揮不好?”


    “我這個做母親的,竟然都不知道我的兒子是一個籃球天才,一個從來沒有碰過籃球卻可以讓教練注意到的籃球天才!”


    程晚星低起頭不說話,其實很多時候對待李染的反抗、拒絕、不認同,程晚星可以采取的方法都是這樣。


    沉默……隻能是沉默。


    李染笑起來的麵目看起來格外詭異“又是這樣,你以為不說話就代表什麽都沒發生過嗎?如果我不是找到你的家教老師,當麵去對峙,我都不知道我的兒子好大的本事,竟然學著威脅夥同一個成年人,來欺騙自己的母親,就為了在周六出去打籃球?”


    “李憶辰,我真是小看你了。”


    這一次,程晚星不再像上次聽見這個名字那麽抗拒失控,反而還有心思想到了那個人說過的,李憶辰……也可以是憶宸……


    程晚星終於在片刻後出口打斷麵前這個已經有些暴怒的女人“李染,你覺得你還能困住我多久?”


    “成年前?畢業後?還是徹底成為程家的繼承人?”


    李染錯愕地抬起頭,仿佛自己是一個被傷害到的負責的母親“你這麽想我?我是你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


    程晚星笑了起來,肩膀都被帶動著發出顫動,身體自然而然卸掉部分力氣,李染就看著本來站的筆直的人突然一個腿半蹲在地板上,眼睛看向自己時恰好是平視。


    李染這個時候才看清楚這個好久沒有離得這樣近的臉龐,長開了,也變得不像自己了……


    因為在笑而變彎的眼睛,看過來的目光卻沒有一點愉悅,反而冷漠占了上風“對我最好的人……李染?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會覺得心虛嗎?”


    “我是你帶著陰謀算計的產物,是你可以隨手丟棄的物品,是你控製的提線木偶,唯獨……不是你嗬護深愛的孩子。”


    李染被這些刺耳的話打破了所有的溫柔從容,看著逐漸逼近的程晚星,手指都在打出警告式的抵觸。


    不……我不是,我從前也是期待過的,也是想要好好對待你的……


    啪……再回過神的時候,李染就看到被自己推開的程晚星撞在了小書桌的邊沿,聲音尖銳有力,自己的心跳也格外清晰急促。


    咚……這樣的碰撞對於男生而言其實不算很重,隻是除了自己接觸地麵和桌沿的聲音,還有另一道聲音也格外清晰。


    腕表?是腕表表盤撞到堅硬表麵的聲音。程晚星摔倒後第一件事不是站起來,而是抬手去看。


    果然……本來就老舊的腕表變成了看不清指針的廢鐵。


    程晚星保持著這個動作,嘴巴裏卻說出萃了毒一樣的話“李染,你真是一個瘋子。難怪你生下的我也是一個怪物。”一個偷偷對那個不該動心思的人產生好感和想法。


    不過這句話誰也不會知道,程晚星是在說自己無處安放的愛慕和依戀。


    李染站了起來,本來想去扶程晚星的手也縮了回來,厲聲質問“瘋子?李憶辰,我能生下你不就已經說明了我就是一個瘋子的事實嗎?況且是我養育了你。是我,讓你重新回到了程家,你該感謝我,李憶辰,你該感謝我,而不是現在指著鼻子責問我,說我是一個瘋子!”女人歇斯底裏的怒吼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人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得如此激烈,也沒人知道這樣本該最牢不可摧的關係為什麽會如此脆弱矛盾。


    程晚星慢慢地,像是聽不見麵前人的聲音,慢慢地把自己手腕處的“廢鐵”卸了下來,然後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又慢慢地把自己塵封著的,猙獰難看的燙疤舉在了兩個人中間,舉在那道看不見的決裂的鴻溝。


    “看來傷疤必須讓你時刻看見,你才會記住自己都做過些什麽。”很輕很輕的話依舊落在了一牆之隔的淋浴室裏。


    程宸羽後知後覺地猜到,程晚星在說的傷疤,就是那個藏在腕表下的,屢屢問到的那個傷疤。


    所以……當初程晚星說的:燒水燙的,很久之前的事了。


    還有別的隱情?


    李染也被突然這麽一下嚇到了,嘴巴裏嘟嘟囔囔說道“你什麽意思?這是燒水燙的,是我大意了,不該讓你那麽小就去碰燒水壺……可是媽媽當初也有很多煩心事,確實沒辦法很好地照顧你……媽媽也……也很自責啊……”


    “嗬嗬……哈哈哈……”程宸羽笑的眼角都帶著點淚花“李染,你不僅是瘋子,你還有病。你不會以為我不記得這疤是怎麽來的吧?”


    “燙疤不會這麽猙獰。我也不是疤痕體質。”


    一牆之隔的程宸羽捂住嘴巴,降低自己急促的呼吸,心裏忍不住猜測:難道這個疤不是被熱水燙才留下來的?


    李染被說得身體越來越顫抖,然後猛地走近抓住程晚星的手腕厲聲回道“全部都是因為程雲霆,是他!是他的狠心決絕才讓我失了控!你要怪就怪你的父親!”


    程晚星沒有掙脫,甚至反抗的力氣都沒有,說出口的話卻依舊清醒地揭穿女人虛假的麵具“是因為你的貪婪,因為你想要程家女主人的身份,因為你想要用我找到進來的鑰匙。所以在被拒絕後……我也就沒有什麽價值了,不是嗎我的母親?”眼睛看向李染,裏麵隻有審視。


    李染沒有逃離,手上卻用了一點力氣“李憶辰,我是你的母親,永遠都是。”


    程晚星笑著回答“是,我知道,可是你也別忘記了這個疤是因為你才造成的,所以別想著在我麵前營造出什麽母慈子孝的戲碼,我惡心。”


    李染“是我錯了……我以為你的良心裏是有我這個生你養你的母親……”


    程晚星“別說笑了母親,我是有多賤,才會希望做你手裏的籌碼?你裝一裝得了,還真演上了?”


    李染鬆開了手,像是妥協,也是沒有辦法“我不會管你了,你想怎樣就怎樣。隻一件事,你要清楚這個家裏,容得下你的隻有我,他們兩個隻會希望我們離開。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也隻有我站在你這邊了。”說完就變臉一樣看似瀟灑體麵地離開。


    程晚星還是保持著泄氣的癱軟模樣,像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收拾殘局,掩蓋狼狽。等安靜的空間再次被淋浴室開合的門響打破,程晚星才意識到還有一個人也在計劃之外。


    他都聽見了吧?會笑話自己?還是……同情自己?


    大概可能是後者多一些吧,他一貫地心軟。


    可能是心想事成,程宸羽確實輕手輕腳走來,沒有輕浮的嘲諷,隻是蹲下來,查看著程晚星紅腫的猙獰燙疤。


    因為李染的反複蹂躪,變得更加難看。


    “要上一點藥嗎?我偷偷去客廳找。”說完也不等程晚星回答就要起身離開。


    程晚星卻先一步抓住了程宸羽就要離開的胳膊,這也導致程宸羽半蹲的姿勢沒有站立成功。


    “別走。”隻說了兩個字就癱軟著靠在了程宸羽隻高了一點的肩膀上。


    語氣羸弱,更像是委屈。


    程宸羽徹底不動了,身體先是僵硬,在意識到程晚星還想要依靠著就慢慢放鬆下來,感受著第一次被人需要的複雜情緒。


    “不走,我在這裏陪著你。”程宸羽絲毫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的殺傷力對於精疲力盡的程晚星意味著什麽……


    “宸宸哥哥……她對我一點都不好。很不好……”這也是程宸羽第一次感受到程晚星不帶抵觸去叫自己哥哥的時候,也是程宸羽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人真實的脆弱無助。


    不是裝的,而是鮮活的程晚星。


    程宸羽不知道怎麽安慰,隻能保持緘默,不過下意識用了另一個空閑的手掌輕輕撫慰程晚星的後背,也算是另一種無聲的回複——別難過,我在。


    程晚星像是被鼓舞了,也像是在宣泄著,在示弱著講述自己生命裏不起眼的童年“當時好像是五歲,還是四歲……我隻記得在那次之後,我溫柔體貼的母親就不見了。”


    “燙疤就是那次留下的,燙水不小心掉到皮膚的時候,火燒一般,我以為那是我最痛的感覺,誰能想到……李染用手反複碾壓剛被燙傷的皮膚,然後用那樣惡毒的眼神看向我,我才知道什麽是痛到窒息。”


    程宸羽問道“她……她怎麽狠地下心啊……”


    “她當然狠得下心,我不過是她回到程家的工具,私自生下我,偷偷撫養我,也不過是不想讓程家知道,你應該能夠想到,程雲霆不會留下別的孩子。”程晚星輕蔑地笑了笑。


    程宸羽愣了一下,還沒等自己解釋什麽,就聽見程晚星繼續說“這有什麽的,李染確實是用不正當手段得到的我,我要是程雲霆也不會希望有一個這樣的存在。”


    “怪也怪,我把李染假裝飾演的母親這個角色當真了,所以當她被現實打擊,對我露出真實麵孔時,我才會失望那麽多。”


    “她不配當一個母親。”程宸羽這樣評價。


    程晚星勾起一個難看的笑容“確實。”


    然後在程宸羽欲言又止的眼神裏,程晚星重新燃起另一種愜意,試探著問道:


    “不過……知道了這些,你能不討厭我了嗎?宸宸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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