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賢對陳修澤敬重可想而知,在他眼中,這何止出淤泥而不染,不僅不染,還將他們這些爛泥堆的人撈起來,讓他們清清白白上岸。


    因而阿賢更加不能理解,他要瘋了:“你知道先生今年幾歲了嗎?”


    方清芷:“……不到三十吧?”


    雖然陳修澤行事老練,但他眼角一絲皺紋也無,皮膚也極好。


    阿賢麵無表情:“方小姐,他比你大八歲。”


    方清芷喃喃:“他讀書時我還未出生。”


    “這不是重點,方小姐,請不要同我說笑,您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有多嚴重,”阿賢壓製著情緒,他想要譴責又礙於陳修澤顏麵,隻痛心疾首,“方小姐,您就是這樣做人女友嗎?”


    方清芷不言語,她隻回想今日發生的事情。難怪今日早晨陳修澤一直在家,難怪他瞧上去心情很好,也難怪今天忽然要去老宅吃飯……當時他撫摸她頭發,親吻她時,是不是也想從她口中聽到一句祝福?


    遺憾方清芷連他年齡、生日都不知曉。


    她沒有問過。


    方清芷哪裏是不知事態嚴重,隻是她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消化這些愧疚。


    隻要想起那時陳修澤的眼睛和他的微笑,內疚就能一寸寸啃噬她的心髒。


    她不記得自己男友生日,甚至在這晚要去和同學玩樂。


    他還溫和地叮囑她,要多穿衣服切莫著涼。


    “先生對您……已經算是無微不至了吧?”阿賢憋出個成語,想要再憋一個,失敗了,“您……您現在打算拋下先生一人,出去玩?”


    方清芷說:“我的老師病了。”


    半晌,又補充:“修澤還有很多兄弟姐妹。”


    阿賢看著她,眼底是沉痛的失望。


    方清芷轉過臉,不與他對視。


    “方小姐,”阿賢低聲,“您去,先生會很高興。”


    方清芷低頭看自己雙手:“開車吧。”


    阿賢無法勸動她,他自己都納罕,世界上怎麽會有這般冷血冷情的女人。先生對她多好啊,他原本對物欲無所求,一直同兄弟姐妹住在一起,也沒有出去購置房產的心思。


    還是那時,剛開始盯方清芷的時候,天氣還熱,阿賢和朋友買冰水,順口聊天,談及某某某剛娶了妻子,妻子人不錯,但還是和家中父母一直發生摩擦,最終鬧得雞犬不寧,疲憊不堪。


    陳修澤也聽了。


    過去好幾個月了,直到現在,阿賢還記得那時陳修澤的表情。


    陳修澤說:“阿賢,得空時幫我看下房子,要大一些,風景好些,房間多些,最好是已建成的,方便隨時住人。”


    後來房子找到了,視野開闊,風景優美安靜,價值千金。


    陳修澤購置,搬過去。


    安置了方清芷。


    偏偏方小姐還不開心,一開始,她還嚐試問陳修澤,是否有小些的房子讓她住?豪宅過大,風景固然美,她不喜,以山頂潮濕霧氣妨礙健康為由,不肯久居。


    那時,旁聽的阿賢隻想跪下來求方小姐不要再說了。


    但先生不惱。


    陳修澤安靜聽方清芷說完,才說:“醫生也說你身體差,神經纖弱,這裏安靜,適合你修養。”


    方清芷沉默不言。


    陳修澤又歎氣:“風水學朋友向我提及,屋大忌人稀。這裏雖然還算不上大,但隻我一人,的確冷清。”


    他和緩地建議:“聽聞你學校中也有朋友對風水研究頗深,不如,今晚請他來用餐,我們一起聽他談談,好嗎?”


    ——當然不好。


    阿賢篤信,倘若那時方清芷點了頭,怕過不了多久,海上漁民便能撈起一具酒後不慎落水的屍體。


    幸而,那件事後,方清芷極少再否決先生的論點了。


    可現在……


    阿賢說到口幹,也無法阻止方清芷去探望病中老師的心。他不能強行將方清芷帶回家中,陳修澤說了,要他聽方小姐的話,方小姐有傲氣,萬萬不可忤逆她。


    他隻能看著有傲氣的方小姐進了醫院,不多久,又從醫院中出來,隻身一人。


    阿賢看看時間,大喜:“我們現在回家為先生慶祝生日還來得及。”


    方清芷說:“去銅鑼灣。”


    阿賢悲愴:“我的先生啊……”


    方清芷:“快些。”


    她仍淡淡一張臉,阿賢猜不透她心思,隻得依言照做,老老實實命司機開車,還未發動,又見梁其頌從醫院中追出,急切拍車門。


    阿賢捂著臉。


    方清芷下車。


    她沒讓阿賢下來,隻望著梁其頌:“怎麽了?”


    “我想通了,你跟我走,”梁其頌定定看她,“我帶你遠走高飛,我們離開香港,我們去內地,去——”


    啪。


    一巴掌終止他剩下的話。


    車中的阿賢瞧見這一下,暗暗罵髒話。


    梁其頌整個臉都被她打得側過去,他身上的傷其實早就好了,無論是警察還是陳永誠,無論是皮外還是骨頭的傷……早就好了。


    但這一下,他好不了了。


    梁其頌怔怔看方清芷。


    她還是如此美麗,如此冷靜,就連打他的那一巴掌,也好似激不起情緒波動。方清芷就如一塊兒穩定的冰,沒有嘲諷,也沒有譏笑,她隻很平靜地說:“你清醒點,梁其頌。”


    梁其頌問:“為什麽?”


    他皮膚白,五指痕無比清晰。


    “因為你讓我受到困擾,”方清芷說,“你知道你這樣的糾纏隻會給我帶來煩惱嗎?你知道你這樣隻會害人害己——害我,你知陳修澤會因為你責罰我嗎?”


    梁其頌說:“我不知道。”


    車裏的阿賢扒著車窗,驚異,還有這事?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對了,”方清芷冷漠地說,“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別嚐試用你那自以為是、高尚又無用的道德觀來壓迫我。你也見到了,我如今選擇了更好的路。”


    梁其頌沉默了,他垂著睫毛,瞧著像被主人拋棄的狗:“你曾經不是這般說的,清芷。”


    “那是曾經,”方清芷說,“人總會變得聰明,以前的我很笨,現在的你也一樣。”


    她抬腿上車,不忘留下一句:“倘若真為我好,今後就別再來打擾。”


    阿賢先她一步下車,恭敬請方小姐上車,關好車門後,他剛拉開副駕駛的位置,就聽梁其頌叫:


    “清芷!!!我知道你現在住在哪裏,我不會放棄的!往後每一日,每一天,我都去那裏守著你……”


    車子開遠了,方清芷閉目養神。


    阿賢偷看她好幾次,都瞧不出她現在是什麽情緒。他心底暗暗驚歎,不愧是先生看上的人,無論是當初砍人手指,還是現在……


    都同先生一模一樣。


    難怪先生會喜愛她。


    片刻後,方清芷睜開眼睛,平靜地問阿賢:“你身上現在有多少錢?”


    “要錢?”


    書房中,陳修澤接聽電話,他容色淡淡:“要多少給多少,由著她花,別拘著她花銷。”


    “讓方小姐花得開心些,她花多少錢,今年給你派多少利是,”陳修澤說,“嗯?梁其頌那孩子又來?”


    他捏了捏眉心,歎氣:“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聽電話那端阿賢說完後,陳修澤才說:“你同其他人說一聲,遇見了就早早趕走,別讓方小姐看到他。”


    陳修澤站在桌側,心平氣和:“都是父母生養的,也不容易。不弄死,你們注意些分寸,也別弄殘了。”


    說完後,他放下聽筒,屏息靜氣看著窗外。


    自然不能弄死梁其頌。


    真要弄死了,那豈不是真成了清芷心中的一塊心尖肉?


    活人永遠都比不上死人。


    這一點,陳修澤比誰都更清楚。


    陳修澤絕不會讓梁其頌死,而是要清芷徹底地厭惡他。


    更何況……


    陳修澤走出門,西裝襯衫已經熨燙好,他換上衣服,司機已經等在外麵,等待送他往老宅去。


    臨行前,他手持手杖,不忘囑托孟媽:“把今天下午店裏送來的那兩條新裙子收好,等會兒方小姐回來,你把這兩條裙子送過去,讓她選一件喜歡的。別讓下午那個司機送她去老宅,換個人。”


    孟媽遲疑:“方小姐說她今晚來得會晚些……”


    “不會,”陳修澤笑了,“她很快就會回來。”


    第18章 生辰


    用陳修澤的錢為他買生日禮物。


    這很合適。


    且不提如今她自己存下的錢買不下什麽東西, 就算可以,方清芷也不想輕易動。那些微薄的小錢,陳修澤或許看不上眼, 卻是她通往自由的鑰匙。


    方清芷也不確定應當為陳修澤買些什麽, 選來選去, 最終選了一件襯衫,一根真絲領帶,她不知陳修澤的具體尺寸,隻模糊地向店員比劃。


    “他大概有這麽高, 我想要一件純棉質地的襯衣,扣子要貝母的, ”方清芷說,“不, 不要這個白,還有其他白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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