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冥單手撐著頭，每當他在思考，在煩惱時，就是這個姿勢。
我記不清上次見到他這麽苦惱，究竟是什麽時候，隻知道，他此刻煩惱的事與我有關。
柳大仙最近真是越來越怪了……
好像自從那個叫溫心的女人出現，他就變得越發古怪，仿佛被人打破了計劃、亂了陣腳。
這不像他，不像我認識的那位運籌帷幄，自信滿滿的柳大仙。
見他不吱聲，我悄聲走到他身側，牽著他的手：“柳玄冥，你在煩惱什麽？是跟我有關，對吧！”
似得到了某種鼓勵，又或則是被我堅定地選擇，柳玄冥反握住我的手，指尖微揚幾乎顫抖，卻極力地隱忍著：“我的事，你少管。”
他又來了，故意擺出一副霸道的模樣。
可我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被嚇大的小女孩了。
感受到他指尖的冰涼，我輕輕傳遞著溫暖：“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我都會陪著你！”
無論刀山、火海，就算灰飛煙滅，我也不會離開他、背叛他！
柳玄冥捧著我的手指微微蜷縮，用力地按了一下，原本灰暗的眸光，迸射出細碎的光芒，穿雲破霧，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半天，他終於吐出一個字：“好……”
趁著他心情不錯，我本著坦白從寬的規矩，主動跟柳玄冥提起了江風的事。
他很明顯動了怒氣，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強行忍住了心底的怒火。
我原本以為，他再怎麽都要訓斥我幾句，或者直接上手掐我喉嚨。
沒想到……他竟破天荒地沒有詢問江風的事，也沒有衝我撒氣，這還真是反常啊！
就好像……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會遇到江風。
隻不過作為我的丈夫，在本能地發怒罷了。
“柳玄冥，你是不是認識江風？”我問道。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幽遠，變得難以琢磨：“很快你就會知道……”
我不知道這個很快是多快，心中滿是疑問，我和柳玄冥、江風之間，究竟發生過怎樣的往事。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第二天大清早，當我頂著倆大大的黑眼圈，打著哈欠，照例開門看事。
一個頭發花白、神色哀傷的老奶奶排到了第一位。
當她寫下她要我觀魂花樹的八字時，我徹底驚呆了。
那紙條上赫然寫著——江風！
“老奶奶，這個江風是你什麽人？”我驚奇地問，想確定這位江風是不是我在操場認識的那位少年，或許隻是同名同姓呢？
老奶奶臉都紅了：“我這年紀，你叫我老奶奶不太合適，說起來，我都才剛剛五十，你叫我阿姨差不多。”
五十歲？
我沒忍住打量起了這位老阿姨。
她滿頭銀發，兩邊臉都瘦得凹陷下去，臉上全是皺紋，看著特沒精神特別滄桑。
這副苦麵相，看著就像經曆了很多苦難事，才五十歲的人，就跟人七老八十似的，讓我一陣唏噓。
“不好意思，這位阿姨，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啊？”我說完就後悔了，這話似乎有點冒昧。
還好阿姨也不在乎，見我打開了話茬，她就跟倒豆子似的，朝我訴起了苦水。
“都是為我兒子江風愁的！”阿姨吸著鼻子說道。
她說她兒子天生就弱視，患上了一種很罕見的眼部疾病，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兒子的視力越來越差，最後直接失明了！
這故事我可太熟了，昨天晚上才聽見江風親口說過。
看來我猜的果然沒錯，這位阿姨要我看事的，就是操場邊的江風。
“我們家是美術世家，我老公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偏偏兒子是個瞎子……真是造了什麽孽啊！”老阿姨哭出聲來，周圍來排隊等號的許多大姐紛紛給她遞上了紙巾。
我聽著也是倍感悲傷，暗歎造化弄人！
原本是個美術世家，結果孩子偏偏看不見！
“我和我老公就這一個孩子，這孩子在我們的熏陶下，也很喜歡畫畫，小時候視力還行時，他也是畫出了不少很有新意的畫作，可惜……”
老阿姨泣不成聲。
在江風徹底失明後，老阿姨一夜之間白了頭，他們兩口子帶著江風到處去找有名的眼科醫院，得到的答案就是——不可能再複原了！
走投無路下，老阿姨開始相信玄學，到處找大師來解決，結果告訴她是前世的原因，他們也沒辦法。
“我也是沒招了，聽人說小師父你這可以走陰去地府看人的什麽魂……”
“魂花樹。”我開口道。
“對對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這個專業術語，我聽人說，你看得很靈的，就想來找你看看，我家兒子這事，到底是不是前世惹的因果債，是不是真的沒機會複原了。”
被她苦苦哀求，我也有些於心不忍。
想到我和這個江風確實有前世的緣分，於是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我盡力一試！”我說道，然後給她遞上紙巾和熱茶，讓她先緩一緩情緒。
接著我又統計了後麵幾位要看的生辰八字，然後統一寫在一張紅紙上，夾在了三炷香上，開始了今天的開壇作法。
“待會你們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別亂動，更別碰我，明白嗎？”我說道。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
“蘇師父你放心，規矩我們都懂，不會亂碰的。”其中一個女人說道。
我滿意地點點頭，開始念起了開壇咒和請仙咒。
奶奶傳給我的法咒，跟道家、佛家，以及其他民間方術的都不同。
就像東北出馬跳大神的，嘴裏念的詞各不相同，有些甚至是現編的，但不管怎樣，靈就對了！
最終的目的，還不是為了開壇與天地溝通，朝仙家發號施令的？
我哇啦哇啦念了一堆，很快就進入了狀態，腦袋開始昏昏沉沉，有種打瞌睡的既視感。
腦袋也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地朝桌子敲去。
下一秒，我徹底斷片，等我再次睜開眼，我已經站在了黃泉路上。
黃修遠給我打著燈籠，手執折扇的常青玉做我護法，後麵還有白暮雲領著一大群兵馬烏泱泱地跟著我。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鬼王出來巡街了。
我趕緊捂住了臉，叫黃修遠立刻、馬上替我帶路。
他倒是腿腳利索，帶著我在密林裏不斷穿行，終於，看到了屬於江風的那棵大樹。
這棵樹怎麽說呢？
生長在懸崖絕壁上，是一棵獨樹一幟，別具一格的樹。
他既不拔地而起，也算不上蒼天大樹，而是像風一樣，自由地生長在崖壁之間，樹幹樹枝都是順應著太陽和風而成長，就像一朵盛開的綠色大花，在風中傲雪淩霜。
這是一棵很特別的樹，生來就不屬於人間，更不屬於腳下的森林，而且這棵樹上，開著一朵妖冶的紫色花朵，有點像紫蓮，但又有些不同，也不知是什麽花，散發著幽幽暗香。
“你終於來了！”這朵花居然朝我說話了。
我好奇地看向這朵花，發現裏麵印著一張人臉，居然是我的臉……
隻不過這個女人穿著打扮都是古人，頭上插著一根簡約的白玉簪，身穿的衣服也比較素雅，比我現在的模樣看起來還要清新美麗。
“你是……”
女人朝我眨了眨眼，花瓣中便飛出了無數銀色的粉末，撒入了我的眼裏。
我的眼睛頓時就出現一種薄荷的清涼之感，仿佛被泉水裏裏外外地洗滌過，然後，我就看到了一幅畫麵……
這畫麵似乎是在延續我當時的那個夢境。
我看到江風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淺金色的光芒，就像一雙妖瞳，十分地詭異。
而畫麵中的我，竟然是個瞎子！
我的眼睛壓根就看不見，麵對麵前的江風，和桌上的畫卷，我灰蒙蒙的雙目裏，寫滿了好奇和憂傷。
“相公，我真的很美嗎？”那個我問道。
江風淺笑著吻了吻我的臉：“是世上最美的景色。”
隨後，江風將我轉了過來，望著我這雙褪色的眼眸：“沒事的娘子，我已經找到了治好你眼睛的辦法，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畫麵中的我含淚點了點頭，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能早日看到自己的丈夫，看到這個鮮活的世界。
卻不曾想，那雙眼睛居然是他的！
是江風挖出了自己的雙目給了前世的我，所以我才能看見。
可當我看到這個世界時，江風已經消失了。
而我手中隻握著一幅畫，一個風清玉立的男人，身姿挺立地站在畫中央，卻唯獨沒有畫出五官，這是一幅沒有臉的肖像畫！
隨著畫卷展開，江風的聲音隨之出現：“娘子，當你看到這幅畫時，我已經不在人世！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人類，而是一個花妖，比別的花活得久了點，又貪戀人間的繁華，因此來到世間，卻不想到結識了你……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如今我該走了，臨走前，我送給你這雙眼睛，作為離別的禮物，願你永世安好。
你不必前來尋我，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這畫中人是我，卻也不是我，你以後遇到比我更好的郎君，便將他的眉眼畫上去吧……”
江風就這樣丟下那個我離開了。
那個我瘋了似的拿著這幅畫到處去問別人，得到的答案便是——她身邊的人，每一個見過江風的人，都忘了江風的模樣。
他們仿佛被人下了咒，無論怎麽絞盡腦汁，都無法記起江風的臉。
而那個我一直都沒有放棄，苦苦找尋了江風一輩子……
死後，她去到地府，終於在孽鏡台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往，看到了江風為她挖眼的那一幕。
也是在那時，她終於看清了江風的臉。
“為了記住相公，記住這張臉、這雙眼睛，我跟地府做了交易，將江風的記憶寫進了這隻永生花裏，永遠地跟隨著他，如今，你終於出現了，我希望你能將這雙眼睛還給他。
當然，這隻是我的願望，如今你才是這雙眼睛的主人，你有權決定這雙眼的去留……”
能儲存記憶的永生花……
希望我把眼睛還給江風……
我看向那朵紫色的花束，剛想要再問些什麽，她便化作無數碎片就此消失了。
我看著那那朵花飄散的紫色粉末，想著她儲存的那些記憶，難道我這雙眼睛，真是屬於江風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給他也是應該的，畢竟，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
見我有些鬆動，常青玉立刻輕咳一聲：“蘇師父還請三思啊！”
我回頭看向他，他俊秀的臉龐神色有些不自然：“且不說這雙眼睛是不是這個江風的，就算是他的，都過去了那麽多年，若是你還給 了他，你會失明的。”
常青玉的話冷不丁地將我拉回現實，是啊，如果我把眼睛給了江風，那我就沒有眼睛了，恐怕這輩子都會在黑暗中度過。
我無法想象沒有光明的世界，無法想象看不見柳玄冥的日子，可是……這雙眼睛本就不屬於我，既然知道了前因後果，我又怎麽能繼續霸占眼睛呢？
我的良心有點淺淺的痛了起來，特別是看到江風如此善良，還是個有才華的青年，真有些於心不忍。
但常青玉說的也有道理，當初江風心甘情願將眼睛給我，他都沒有後悔，我又糾結個什麽勁呢？
但……他真的不後悔嗎？
我很想問問他，但我真的沒有勇氣，因為我害怕他真的會說他曾經後悔，這樣我該怎麽辦？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
“我覺得這個決定權，還是交給他吧！”我說道，同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麽，我都能接受。
這時，常青玉有點著急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柳大仙想想，他還需要你陪伴他去那個地方，你若是把眼睛還給了江風，那柳大仙怎麽辦？”
他的話點醒了我，沒錯，柳玄冥還需要我！
一邊是失明的江風，一邊是我的柳大仙，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跟江風坦白，大不了跟他說，等我從那個黑暗無邊的地方出來後，就把眼睛還給他。
因為我心裏還有執念，我很想看一看柳玄冥麵具下的那張臉龐，究竟是什麽模樣，或許就像前世的江風那般，見過了世上最美的風景，便也無憾了。
其實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我的兵馬知。
江風和其他法師是絕對查不到的。
但我的良心告訴我，做人不可以那麽自私。
我已經擁有他的眼睛幾百上千年，而他之後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從一個妖變成了人，這些我都一無所知。
一想到他每一世都要遭受弱視到失明的痛苦，我就於心不忍。
於是我打定了主意，出去後一定要跟江風親自談一次。
我記不清上次見到他這麽苦惱，究竟是什麽時候，隻知道，他此刻煩惱的事與我有關。
柳大仙最近真是越來越怪了……
好像自從那個叫溫心的女人出現，他就變得越發古怪，仿佛被人打破了計劃、亂了陣腳。
這不像他，不像我認識的那位運籌帷幄，自信滿滿的柳大仙。
見他不吱聲，我悄聲走到他身側，牽著他的手：“柳玄冥，你在煩惱什麽？是跟我有關，對吧！”
似得到了某種鼓勵，又或則是被我堅定地選擇，柳玄冥反握住我的手，指尖微揚幾乎顫抖，卻極力地隱忍著：“我的事，你少管。”
他又來了，故意擺出一副霸道的模樣。
可我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被嚇大的小女孩了。
感受到他指尖的冰涼，我輕輕傳遞著溫暖：“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我都會陪著你！”
無論刀山、火海，就算灰飛煙滅，我也不會離開他、背叛他！
柳玄冥捧著我的手指微微蜷縮，用力地按了一下，原本灰暗的眸光，迸射出細碎的光芒，穿雲破霧，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半天，他終於吐出一個字：“好……”
趁著他心情不錯，我本著坦白從寬的規矩，主動跟柳玄冥提起了江風的事。
他很明顯動了怒氣，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強行忍住了心底的怒火。
我原本以為，他再怎麽都要訓斥我幾句，或者直接上手掐我喉嚨。
沒想到……他竟破天荒地沒有詢問江風的事，也沒有衝我撒氣，這還真是反常啊！
就好像……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會遇到江風。
隻不過作為我的丈夫，在本能地發怒罷了。
“柳玄冥，你是不是認識江風？”我問道。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幽遠，變得難以琢磨：“很快你就會知道……”
我不知道這個很快是多快，心中滿是疑問，我和柳玄冥、江風之間，究竟發生過怎樣的往事。
這一夜，我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第二天大清早，當我頂著倆大大的黑眼圈，打著哈欠，照例開門看事。
一個頭發花白、神色哀傷的老奶奶排到了第一位。
當她寫下她要我觀魂花樹的八字時，我徹底驚呆了。
那紙條上赫然寫著——江風！
“老奶奶，這個江風是你什麽人？”我驚奇地問，想確定這位江風是不是我在操場認識的那位少年，或許隻是同名同姓呢？
老奶奶臉都紅了：“我這年紀，你叫我老奶奶不太合適，說起來，我都才剛剛五十，你叫我阿姨差不多。”
五十歲？
我沒忍住打量起了這位老阿姨。
她滿頭銀發，兩邊臉都瘦得凹陷下去，臉上全是皺紋，看著特沒精神特別滄桑。
這副苦麵相，看著就像經曆了很多苦難事，才五十歲的人，就跟人七老八十似的，讓我一陣唏噓。
“不好意思，這位阿姨，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啊？”我說完就後悔了，這話似乎有點冒昧。
還好阿姨也不在乎，見我打開了話茬，她就跟倒豆子似的，朝我訴起了苦水。
“都是為我兒子江風愁的！”阿姨吸著鼻子說道。
她說她兒子天生就弱視，患上了一種很罕見的眼部疾病，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兒子的視力越來越差，最後直接失明了！
這故事我可太熟了，昨天晚上才聽見江風親口說過。
看來我猜的果然沒錯，這位阿姨要我看事的，就是操場邊的江風。
“我們家是美術世家，我老公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偏偏兒子是個瞎子……真是造了什麽孽啊！”老阿姨哭出聲來，周圍來排隊等號的許多大姐紛紛給她遞上了紙巾。
我聽著也是倍感悲傷，暗歎造化弄人！
原本是個美術世家，結果孩子偏偏看不見！
“我和我老公就這一個孩子，這孩子在我們的熏陶下，也很喜歡畫畫，小時候視力還行時，他也是畫出了不少很有新意的畫作，可惜……”
老阿姨泣不成聲。
在江風徹底失明後，老阿姨一夜之間白了頭，他們兩口子帶著江風到處去找有名的眼科醫院，得到的答案就是——不可能再複原了！
走投無路下，老阿姨開始相信玄學，到處找大師來解決，結果告訴她是前世的原因，他們也沒辦法。
“我也是沒招了，聽人說小師父你這可以走陰去地府看人的什麽魂……”
“魂花樹。”我開口道。
“對對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這個專業術語，我聽人說，你看得很靈的，就想來找你看看，我家兒子這事，到底是不是前世惹的因果債，是不是真的沒機會複原了。”
被她苦苦哀求，我也有些於心不忍。
想到我和這個江風確實有前世的緣分，於是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我盡力一試！”我說道，然後給她遞上紙巾和熱茶，讓她先緩一緩情緒。
接著我又統計了後麵幾位要看的生辰八字，然後統一寫在一張紅紙上，夾在了三炷香上，開始了今天的開壇作法。
“待會你們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別亂動，更別碰我，明白嗎？”我說道。
所有人都點了點頭。
“蘇師父你放心，規矩我們都懂，不會亂碰的。”其中一個女人說道。
我滿意地點點頭，開始念起了開壇咒和請仙咒。
奶奶傳給我的法咒，跟道家、佛家，以及其他民間方術的都不同。
就像東北出馬跳大神的，嘴裏念的詞各不相同，有些甚至是現編的，但不管怎樣，靈就對了！
最終的目的，還不是為了開壇與天地溝通，朝仙家發號施令的？
我哇啦哇啦念了一堆，很快就進入了狀態，腦袋開始昏昏沉沉，有種打瞌睡的既視感。
腦袋也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地朝桌子敲去。
下一秒，我徹底斷片，等我再次睜開眼，我已經站在了黃泉路上。
黃修遠給我打著燈籠，手執折扇的常青玉做我護法，後麵還有白暮雲領著一大群兵馬烏泱泱地跟著我。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鬼王出來巡街了。
我趕緊捂住了臉，叫黃修遠立刻、馬上替我帶路。
他倒是腿腳利索，帶著我在密林裏不斷穿行，終於，看到了屬於江風的那棵大樹。
這棵樹怎麽說呢？
生長在懸崖絕壁上，是一棵獨樹一幟，別具一格的樹。
他既不拔地而起，也算不上蒼天大樹，而是像風一樣，自由地生長在崖壁之間，樹幹樹枝都是順應著太陽和風而成長，就像一朵盛開的綠色大花，在風中傲雪淩霜。
這是一棵很特別的樹，生來就不屬於人間，更不屬於腳下的森林，而且這棵樹上，開著一朵妖冶的紫色花朵，有點像紫蓮，但又有些不同，也不知是什麽花，散發著幽幽暗香。
“你終於來了！”這朵花居然朝我說話了。
我好奇地看向這朵花，發現裏麵印著一張人臉，居然是我的臉……
隻不過這個女人穿著打扮都是古人，頭上插著一根簡約的白玉簪，身穿的衣服也比較素雅，比我現在的模樣看起來還要清新美麗。
“你是……”
女人朝我眨了眨眼，花瓣中便飛出了無數銀色的粉末，撒入了我的眼裏。
我的眼睛頓時就出現一種薄荷的清涼之感，仿佛被泉水裏裏外外地洗滌過，然後，我就看到了一幅畫麵……
這畫麵似乎是在延續我當時的那個夢境。
我看到江風的眼睛，在夜色中閃著淺金色的光芒，就像一雙妖瞳，十分地詭異。
而畫麵中的我，竟然是個瞎子！
我的眼睛壓根就看不見，麵對麵前的江風，和桌上的畫卷，我灰蒙蒙的雙目裏，寫滿了好奇和憂傷。
“相公，我真的很美嗎？”那個我問道。
江風淺笑著吻了吻我的臉：“是世上最美的景色。”
隨後，江風將我轉了過來，望著我這雙褪色的眼眸：“沒事的娘子，我已經找到了治好你眼睛的辦法，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畫麵中的我含淚點了點頭，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能早日看到自己的丈夫，看到這個鮮活的世界。
卻不曾想，那雙眼睛居然是他的！
是江風挖出了自己的雙目給了前世的我，所以我才能看見。
可當我看到這個世界時，江風已經消失了。
而我手中隻握著一幅畫，一個風清玉立的男人，身姿挺立地站在畫中央，卻唯獨沒有畫出五官，這是一幅沒有臉的肖像畫！
隨著畫卷展開，江風的聲音隨之出現：“娘子，當你看到這幅畫時，我已經不在人世！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人類，而是一個花妖，比別的花活得久了點，又貪戀人間的繁華，因此來到世間，卻不想到結識了你……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如今我該走了，臨走前，我送給你這雙眼睛，作為離別的禮物，願你永世安好。
你不必前來尋我，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這畫中人是我，卻也不是我，你以後遇到比我更好的郎君，便將他的眉眼畫上去吧……”
江風就這樣丟下那個我離開了。
那個我瘋了似的拿著這幅畫到處去問別人，得到的答案便是——她身邊的人，每一個見過江風的人，都忘了江風的模樣。
他們仿佛被人下了咒，無論怎麽絞盡腦汁，都無法記起江風的臉。
而那個我一直都沒有放棄，苦苦找尋了江風一輩子……
死後，她去到地府，終於在孽鏡台上看到了自己的過往，看到了江風為她挖眼的那一幕。
也是在那時，她終於看清了江風的臉。
“為了記住相公，記住這張臉、這雙眼睛，我跟地府做了交易，將江風的記憶寫進了這隻永生花裏，永遠地跟隨著他，如今，你終於出現了，我希望你能將這雙眼睛還給他。
當然，這隻是我的願望，如今你才是這雙眼睛的主人，你有權決定這雙眼的去留……”
能儲存記憶的永生花……
希望我把眼睛還給江風……
我看向那朵紫色的花束，剛想要再問些什麽，她便化作無數碎片就此消失了。
我看著那那朵花飄散的紫色粉末，想著她儲存的那些記憶，難道我這雙眼睛，真是屬於江風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給他也是應該的，畢竟，這不是屬於我的東西。
見我有些鬆動，常青玉立刻輕咳一聲：“蘇師父還請三思啊！”
我回頭看向他，他俊秀的臉龐神色有些不自然：“且不說這雙眼睛是不是這個江風的，就算是他的，都過去了那麽多年，若是你還給 了他，你會失明的。”
常青玉的話冷不丁地將我拉回現實，是啊，如果我把眼睛給了江風，那我就沒有眼睛了，恐怕這輩子都會在黑暗中度過。
我無法想象沒有光明的世界，無法想象看不見柳玄冥的日子，可是……這雙眼睛本就不屬於我，既然知道了前因後果，我又怎麽能繼續霸占眼睛呢？
我的良心有點淺淺的痛了起來，特別是看到江風如此善良，還是個有才華的青年，真有些於心不忍。
但常青玉說的也有道理，當初江風心甘情願將眼睛給我，他都沒有後悔，我又糾結個什麽勁呢？
但……他真的不後悔嗎？
我很想問問他，但我真的沒有勇氣，因為我害怕他真的會說他曾經後悔，這樣我該怎麽辦？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
“我覺得這個決定權，還是交給他吧！”我說道，同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麽，我都能接受。
這時，常青玉有點著急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柳大仙想想，他還需要你陪伴他去那個地方，你若是把眼睛還給了江風，那柳大仙怎麽辦？”
他的話點醒了我，沒錯，柳玄冥還需要我！
一邊是失明的江風，一邊是我的柳大仙，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跟江風坦白，大不了跟他說，等我從那個黑暗無邊的地方出來後，就把眼睛還給他。
因為我心裏還有執念，我很想看一看柳玄冥麵具下的那張臉龐，究竟是什麽模樣，或許就像前世的江風那般，見過了世上最美的風景，便也無憾了。
其實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我的兵馬知。
江風和其他法師是絕對查不到的。
但我的良心告訴我，做人不可以那麽自私。
我已經擁有他的眼睛幾百上千年，而他之後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從一個妖變成了人，這些我都一無所知。
一想到他每一世都要遭受弱視到失明的痛苦，我就於心不忍。
於是我打定了主意，出去後一定要跟江風親自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