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慌的人們沒想到這些,應該說他們根本不願去想,他們隻要有個發泄的對象就夠了。


    「殺了她!」


    不知誰喊了聲,點燃了狂躁的情緒。人人的眼睛變得通紅,齊聲叫囂:「對!殺了她!殺了她魔獸就走了!」


    ******


    莉拉翻了個身,翼人的優異聽力讓她捕捉到空氣裏不尋常的動靜。她揉揉眼爬起來,驚訝地看見原本應該一片漆黑的窗外隱隱閃動著一個紅點。


    「著火了!」


    她低呼,推搡身旁的兒子,「帕爾,帕爾,快起來!」盡管看起來距離很遠,以防萬一,還是保持清醒比較好。


    帕西斯好一會兒才醒過來,他一向淺眠,但今天是他十一歲的生日,明克夫婦特地邀請他們來家裏聚餐,還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從沒嚐過這奢侈品的他喝了幾杯後,就不醒人事了,連怎麽爬上床的也不記得,自然睡得特別沉。


    「莉拉,帕爾,醒了嗎?」明克和瑪琳也被驚動了,敲著門問道。


    「醒了。」莉拉連忙跑去開門。帕西斯則是望著窗外,因酒力而蒼白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他對小鎮的地形遠比母親熟悉,很快判斷出起火的位置。


    「外麵好像著火了,莉拉你趕快回去收拾一下,你們的房子是木頭的,很容易起火,帕爾就留在這兒……」說到一半,瑪琳不解地看著從床上跳下來,拉扯母親袖子的男孩。


    「帕爾?」莉拉同樣困惑,然而對上兒子的臉,她立刻從他眼中領悟到悚然的訊息,打了個寒噤,「是…我們?」


    帕西斯點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帕爾馬上穿好衣服。」莉拉顫著手吩咐,轉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醫師夫婦,「請把後門打開,我們從那裏出去。記住,有人問起,千萬別說我們來過!」


    「難道…著火的是你們的房子?」明克反應比較快,瞪大眼睛,「而且放火的是村人!?」莉拉笑得苦澀:「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房子不會無緣無故起火,隻好做最壞的打算了。」


    「這樣的話,你們怎麽能出去!」瑪琳也恍悟過來,焦急地道,「萬一被村人看見,你們就死定了!還是等風頭過去,我們偷偷送你們走吧!」


    「不行,今天帕爾來得早,路上可能被看見了,等火熄了,他們沒看到屍體,一定會想到這裏,我們現在走最好!」莉拉沒有說出真正的目的,她想用自己和兒子做餌,引開村民的注意力,不然明克夫婦會成為他們的替代品,被憤怒的村人殺死。


    羅蘭,也許我們很快就能見麵了。莉拉在心裏呼喚死去丈夫的小名,溫柔地看了眼已經穿戴好等在一旁的帕西斯: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我們唯一的兒子的。


    「也好,外麵現在亂得很,你們應該逃得掉。」實心眼的夫婦倆毫不懷疑,瑪琳快手快腳地包了些財物塞給莉拉,和丈夫一起送他們到後門。


    一離開醫館,喧嘩聲就乘著夜風吹來,可以聽出裏麵殺意的叫囂。莉拉心中懼怕,鼓起勇氣,拉著兒子跑進一條小巷,然後轉了個方向,朝醫館的正麵奔去。驚覺不對的帕西斯急忙拉住她。


    「怎麽了,帕爾?」莉拉明知故問。


    帕西斯手指身後,連連跺腳。


    「帕爾,明克夫婦對我們怎麽樣?」


    「……」帕西斯眨眨眼,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幾乎在同時,用力搖頭。莉拉微微皺了皺眉:「帕爾,做人要知恩圖報。」


    可是對我而言,你更重要啊!帕西斯急得快要冒煙。他也很感激、喜歡明克夫婦,但要拿母親的命來換,他說什麽也不會答應。


    這時,遠方的聲音大起來,夾雜著憤怒的咆吼,顯然村民發現了。帕西斯將母親往村外的方向拉,可惜他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四散尋找的村民,何況還有莉拉跟他較勁。不一會兒,一個村民就發現了他們:「找到了!在這裏!」


    罷了,罷了,跟媽媽一起死,也不錯。知道大勢已去,帕西斯鬆開手。情急下,他的小提琴放在醫館沒帶出來,不然他會考慮用魔曲殺條血路衝出去。


    一直不肯逃走的莉拉反而拉著他跑起來,她想把村民們都引到這兒來,以免混亂中有人去找明克夫婦的麻煩。


    果然,越來越多的村民發現了他倆的蹤跡,呼籲更多的人圍堵。此刻正是夜與晝交接的時刻,群星俱隱,雙月無光,一根根火把點起,在夜幕中搖曳著。


    燒灼視網膜的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攢動的人群,狂暴的大喊,搖晃的視野……帕西斯驀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有點恍惚,而沒有注意到原本跑在前麵的母親放脫手,將他抱在懷裏。


    當他察覺時,兩人已跌倒在地。


    「射到了!我射到她了!」


    興奮的叫聲凍結了他的血液,他掙紮著爬起,想查看母親的傷勢,卻被強按下去,牢牢擁在臂彎裏。


    「帕爾,別出聲。」莉拉低聲道。神智因為劇痛而昏糊,忘了兒子不會說話。


    帕爾,別出聲……


    母親輕柔的告誡卻化作雷霆在他耳邊不住回響,瞬間,所有的景象都破碎了,他跌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看不見也聽不見。


    「為什麽,斯科特?」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浮現。清冷、悅耳,宛如九月穿過樹梢的月光。黑暗潮水般退去,出現一個青年的臉龐,和聲音一樣冷漠皎潔,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蔚藍色的雙眼含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悲傷,俯視一個趴在地上,口吐鮮血的中年男子。


    「哈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狂笑,感覺卻更像是哭泣,他咳了好一會兒,笑聲才漸漸小下去,「為什麽?因為我是普雷尼亞帝國皇帝的私生子!他媽的……不聞不問了四十多年,現在才找上門來……咳咳咳!」


    「我明白了。」銀發青年鎮定地道,一手按著腹部,指縫裏流出暗紅色的血液,「可是你為什麽答應?他們給了你錢,還是地位?」


    「他們綁架了薇安……」


    「那我就不怪你了。」


    「羅蘭,你還是這麽天真!」中年男子叫起來,雙手激動地揮舞,「除了貝貝,我們都在害怕!害怕死亡!贏了斯坦地戰爭又怎麽樣?我們的對手是整個人類世界!後援軍的異族又……」他突然噤聲,因為友人懷裏的嬰兒哭了起來。


    「輕點!你嚇到了帕爾!」羅裏蘭塔瞪了他一眼,安撫左臂彎裏的兒子,見一隻手不夠,另一隻手也搭了上來,全然忘了腹部還在冒血的傷口。


    斯科特苦笑,剛才那番話消耗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因此接下來的話有氣無力:「投降吧……羅裏蘭塔。為了你、為了帕爾,還有…等在西那裏的莉拉。他們瘋了,全瘋了。這個瘋狂的年代,你是正確的又如何?不跟著瘋,隻有死路一條……」


    「那我寧願清醒著去死。」羅裏蘭塔冷冷地道。


    「果然……是你的回答。」最後苦笑了一下,藥師閉上了眼睛。


    「斯科特……」


    魔曲師歎了口氣,兩行清澈的淚水沿著頰滾落。祈禱片刻,他抱著啼哭不止的兒子離開了充滿血腥氣的房子。


    燒灼視網膜的火焰,映成暗紅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攢動的人群……熟悉的景象一一掠過眼前,就連暴怒的叫喊,也殊無二致。


    「羅裏蘭塔,你這人類的叛徒,還不滾出來!」


    「這是誰?啊,是斯科特先生!」


    「快追!他逃不遠!混帳家夥,倒戈幫助異族不算,還謀害尊貴的皇子!」


    …… ……


    「吵死了。」躲在倉庫的一角,羅裏蘭塔向來冷定的語調難得透出一絲不悅,原因是他懷裏剛剛稍微平靜下來,又被嚇得大哭的兒子。他一邊喃喃著無意義的話,一邊拍打被繈褓包裹的小身子。從笨拙的動作,可以看出他是個沒經驗的爸爸。


    「如果你媽媽在就好了。」


    哄了半天沒成果,羅裏蘭塔微一苦笑,側耳聆聽遠方的動靜。沉吟片刻,他一字一字道:「帕爾,別出聲。」


    話音剛落,哭聲立止。蘊含魔力的聲音封印了嬰兒的聲帶。羅裏蘭塔輕輕將兒子藏在一堆木箱後麵,露出不常笑的人特有的,青澀的笑容。


    「雖然你可能不會記得,但還是希望你代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爸爸……


    過去的記憶與現實的聲音混合,匯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衝擊著咽喉,擴散到四肢百骸,火燒似的疼。他痛苦地掙紮,試圖擺脫這非人的折磨,卻有一雙手緊緊鉗製住他,不讓他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度睜開眼睛時,視野一片潔白,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隻有白茫茫的雪。他試著掙了掙,身體不聽使喚,反而是聲帶響應了他的努力,發出一聲細微的低吟。


    他先是震驚,而後狂喜,連聲道:「媽媽!媽媽!」一心想看到母親驚喜的麵容,完全遺忘了昏迷前的情景。


    ******


    莉拉沒有聽見。


    當他精疲力盡地敲開雪,爬回地麵,映入眼簾的是母親支離破碎的身體,整個背部被鐵犁、鋤頭、釘耙之類的農具撕得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兩隻手臂掉在旁邊,是他爬出來時掙斷的。屍體已經凍得比石頭還硬,褪去了最後一絲生機。


    之後的記憶完全不清楚,他隻記得回過神時,母親正對著他微笑。一絲笑意凝結在她完好的容顏上,平靜、安詳、充滿了幸福。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他依然不懂,為什麽母親能那樣笑?在那樣的情況下,能那樣笑?


    他沒有哭,捧起一把雪,輕輕蓋在母親臉上,一直到整個身體都掩埋住。然後他站起來,走向醫館,去拿他的小提琴。


    一路上沒人攔他,人們看著他的眼神像看一個鬼怪。他來到醫館前,頓了頓,明克夫婦的屍體就躺在他腳邊。


    「啊,這樣也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道,「就可以沒有顧忌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羽翼與舊傷(完)


    寒冷的感覺消失了,伴隨屬於過去的悲哀一起沉澱,滲進了內心深處那道從未愈合的傷口。取而代之的,是從傷口流出來,名為“痛楚”的鮮血,一波波壓迫他的神經,不允許他再睡下去。


    模糊的視野映出陌生的天花板,他怔了怔,吃力地轉過頭,打量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蹲在壁爐邊,有著淡金色短發的黑衣青年。


    “師父,你醒了?”


    聽到動靜,羅蘭欣喜地轉過頭,見帕西斯動了動,忙道,“啊,你還不能起來,也不能說話,等我把這鍋薑湯熬好,你喝了就會暖和起來了。”


    雖然不覺得冷,帕西斯還是順從地躺在床上,回憶昏迷的原因。浮現在腦海裏的是空蕩蕩的神殿,還原成沙子的沙之精靈,大廳中央的傳送法陣——賀加斯眼中的景象。


    哼……他自我解嘲:又活下來了。


    “好了。”羅蘭端著薑湯走過來,一手扶起師父。


    溫熱的液體流進體內,帕西斯感到精神了些,推開徒弟的扶持,打量室內,問道:“這是哪兒?”聲音有一絲沙啞。


    “我的別墅。”羅蘭淡淡地道,“本來我想把你帶回宮裏。”


    帕西斯打了個寒噤,聽出徒弟平靜語氣下的怒火。


    “羅蘭,我不是故意不通知你……”


    “你想說你昏倒前都好好的?”


    “就是這樣,我發誓!”帕西斯板起臉,隨即轉為討好的笑容,“呐,別生氣了,我道歉還不行嗎?”


    羅蘭盯著他看了會兒,歎道:“我發現你時,你已經起碼躺了兩天。”


    “啊,那真是很淒慘。”


    “身上還有很多傷口……”


    “哦,這個沒關係,是我為了保持清醒自己劃的。”帕西斯滿不在乎地道。


    羅蘭皺了皺眉,強忍追問的衝動。人都有隱私權,帕西斯自然有保留秘密的權利。


    “好吧,不說這些,但是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住了。”


    “喂喂,羅蘭……”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有,每天會有仆役來打掃,你三天向我報一次平安。”雖然不刻意張揚,但羅蘭拿出氣勢時,真沒幾人抵抗得了。帕西斯也隻能小聲反對:“我不喜歡外人……”


    “他每天是固定時間來打掃,你不喜歡,避開就是。”


    “我習慣把房間弄得很亂很亂,有時候還要實驗魔法和藥劑,她一個人忙得過來?”


    “隻要你不把房子炸了,他一個人就能忙得過來。就算真的炸了,他也會找工匠在三天內修好。”


    “萬一她來的時候我發作了怎麽辦?全身割得血淋淋的,她一個弱女子不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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