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真的很好玩耶!不信你玩玩看!”


    “我才沒這麽幼稚的興趣。”


    我本想提醒他們二位不要無視我的存在,但看著看著,竟移不開眼去。沐浴在淡金色光芒裏的羅蘭城主就像真正的日陽般光輝耀眼,而站在樹蔭下的蘭冰宿小姐仿佛月光般清冷柔和,兩個人站在一起無比契合,就好像裱在一幅畫裏的璧人。


    若閣下和羅蘭城主像王和王,他們倆就像國王和王妃。


    “話說回來,懷恩,你怎麽這個時間一個人在這裏閑晃?”羅蘭城主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智。


    “我蹺班。”


    “稀奇稀奇,你居然也會任性,應該不是為了抗議元帥對你的壓迫吧?”


    被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的行為一點理由也沒有。


    “閣下呢?”我心裏漲滿愧疚,覺得自己真是不像話。


    “嗯,要我說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何蹺班。”羅蘭城主竟然耍起賴來,看來今天的太陽的確有問題,不但讓我吃錯藥,也讓他吃錯藥。


    “我不知道,想蹺就蹺了。”


    “那你想不想蹺她一輩子?”


    我驚訝地看著他,衝口道:“不!”羅蘭城主笑咪咪地瞅著我,用明顯挑撥離間的口吻說:“為何不?連我這個不常碰見你們的人也看得出元帥對你多麽頤指氣使,簡直是壓榨廉價勞力的典範,你為什麽還對她這麽忠心?”


    我對閣下忠心?我從沒意識到,倒是閣下脾氣不好我承認,但我從沒放在心上,我不由自主地把心裏的話說出來:“閣下對我是很蠻橫,但這是她的性格,我從來不介意,而且她那麽辛苦,若不時常發發脾氣,真會憋出病來……”


    這時,蘭冰宿小姐也和羅蘭城主一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湧起調頭逃跑的衝動,好容易克製住。


    “讓二位見笑了,閣下也常罵我雞婆又嘮叨。”真丟臉!我幹嘛這麽多嘴!


    “咳嗯。”羅蘭城主幹咳一聲,告訴我閣下的去向,他真是個守信的人,“元帥被海克王子邀去花廳喝茶了,他好像迷上元帥穿禮服的風采。”


    完了!他一定會被閣下整成豬頭!那可是米利亞坦城主的兒子!我急忙轉過身,卻被羅蘭城主喊住:“等等,懷恩,我還有件事問你。”


    上位者最大,我隻好耐著性子回過身,聽候差遣。


    “你知道前兩任參謀長的下落嗎?”


    “知道,在你宮裏。”我老實回答。蘭冰宿小姐睨了羅蘭城主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不攛掇你跳槽?”羅蘭城主笑嘻嘻地問我。


    對哦!我大為好奇,反問他:“為什麽?”


    “嗬嗬。”羅蘭城主愉快地笑了,半晌扔下一句,“不告訴你!”然後揮揮手,示意呆若木雞的我離開。當我一頭霧水地走開時,聽見身後傳來蘭冰宿小姐的聲音:


    “你這個黑心的月老。”


    什麽是月老?


    當我趕到花廳時,果然看到閣下正在挖坑準備活埋不知被她用什麽法子打暈的海克王子。我還沒出聲,閣下就瞄見我,喊道:“克魯索,來得正好!幫我繼續挖!”說著把鏟子遞給我,我接過卻沒動。


    “他做了什麽惹你生氣?”


    “性騷擾!”


    那真是該死了……不、不對!我停下抬到一半的手,懷疑地打量躺在地上的海克王子:“這麽小的孩子會對你性騷擾?”怎麽看這位不曉得是米利亞坦城主第幾個兒子的少年都隻有十四五歲,難道他和諾因殿下一樣是娃娃臉?


    閣下重重一哼:“沒差啦!小小年紀,就學了他老子和兄長那套,對我擺噱頭,穿得像十三點,手裏捧著一大把菊花(在魔導國菊花也代表送葬),笑死人了!我罵了他幾句後,他居然還握著我的手說什麽‘不,我的月亮,請不要讓那些粗魯的言辭汙染您聖潔高雅的氣質和優美動人的唇瓣,我明白您想要拯救我的心,但我的靈魂已經被您俘虜,時下也很流行姐弟戀,所以請不要拒絕我的癡情’——你聽聽你聽聽,這麽惡心的話,不是意淫是什麽?不是性騷擾是什麽?”


    “還有嗎?”我冷靜地追問,沒有被閣下煽動。因為這種程度的“性騷擾”,閣下早就經曆過無數次了。畢竟單看外表,她確實是個十分出眾的美女,但當她的性格為更多人知曉,這種情形就很少發生了,所以要不是有別的理由,閣下不至於這麽生氣。


    閣下瞪著我,神情很古怪,火氣更是大得難以理解:“這還不夠!?”


    唉,看來我高估了閣下的肚量。


    “饒了他這回吧。”我好言相勸,“就當是小孩子不懂事。”再加不長眼,錯把母獅當小貓,玫瑰當百合,就和我當年一樣。


    “小孩?我看他成熟得很!”閣下嗤鼻,滿臉嘲諷,“已經會甜言蜜語泡馬子了!”


    “那就看在他父親的薄麵上。”我從善如流。


    “哼!”閣下板著臉衝出去。我知道她答應了,連忙把鐵楸放好,追了出去。一出玻璃門就聽見閣下在噴火,宛如吼獅:“氣死我了!怎麽到哪兒都碰見不爭氣的男人?老的是這樣!小的也是這樣!為什麽看來看去隻有那頭陰險的狐狸最像樣?!”


    陰險的狐狸?誰啊?


    我一邊納悶一邊安慰:“米利亞坦城主還好啊。”


    “他爭氣有什麽用!教出來的兒子沒個爭氣的!何況他也爭氣不到哪去!整天跟女人搞七拈三,又被羅蘭·福斯那頭狐狸耍得團團轉!”


    原來狐狸是羅蘭城主……“那諾因殿下夠爭氣了吧?”我抬出個自認萬無一失的人選,豈料閣下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來,歎了口長氣:“他還未成氣候。”


    “咦!”


    “因為他還未成熟。頭腦雖好,個性卻像個小孩子似的,隻會同我別苗頭,向他兩個小跟班撒嬌,一點野心也沒有,所以他永遠站在被動立場,這樣是贏不了羅蘭·福斯的。”


    被閣下的語氣感染,我也擔憂起來,卻見閣下勾勾唇,露出一個很像自嘲的微笑:“不過他有一點勝過我。”


    “哪一點?”


    閣下收起笑容,斜睨我,答非所問:“你上午跑哪去了?”我窒了窒,硬著頭皮回答:“沒跑哪,睡過頭。”


    “哼!你倒是很有下屬的樣子,把上司丟給一個十三點小鬼荼毒,自個兒呼呼大睡!”


    我覺得閣下說得太誇張了,但又找不到脫罪的理由,隻好乖乖等著領受責罰。閣下也毫不客氣地頒下聖旨:“去買這裏最有名的桔醬烤鴨回來!再加幾道時鮮的配菜,要快!我中飯沒吃,快餓死了!”


    “是。”


    當我拎著四個油紙包回來,經過中庭時,聽見女孩的尖叫聲。沒等我想好要不要過去,一個穿著絲綢禮服的少女就從花叢裏鑽出來,叫得異常淒厲,好像有鬼在後頭追似的。我不由得跑過去,看見一條綠蛇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口咬住那少女的腳踝,端得是快狠準。


    那少女又尖叫一聲,向前仆倒。我扶住她,卻砸了閣下的午餐。我心想:完蛋了!就把氣出在那條蛇頭上,狠狠捏住它的七寸,逼它鬆齒。


    “我…我被毒蛇咬了……”那少女哭得稀裏嘩啦,全身抖個不停。


    “不是毒蛇。”我打量那條蛇,一邊糾正她一邊考慮要不要再抓隻野雞做龍鳳配取代桔醬烤鴨讓閣下消氣。


    “真的?”那少女抬起頭,看見我手上的蛇,哇哇大叫,“快、快扔掉!讓它離我遠一點!”


    我非常遺憾地拋飛那條蛇,因為我剛剛認出她是米利亞坦城主的四女奧維拉公主,若違背她的指示,萬一她事後向米利亞坦城主奏一本,閣下就會有點小麻煩了。


    奧維拉公主繼續發號施令,她似乎把我當侍從了:“抱我回房間,然後叫醫師幫我包紮。輕點手,知道嗎!”


    基於男性的寬宏肚量,我決定客串一回下仆,這時我想起一件事,忙縮回手。


    “對不起,公主,請你自己走回房間吧。”


    “啊?”奧維拉公主像看怪物似的看了我半晌,瞪起眼睛,“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聽我的命令,信不信我叫父親大人砍了你的腦袋!”


    “我是個瘟神,你碰到我會倒黴的。”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我的的確確是個瘟神。除了閣下和莉莉安娜殿下,所有跟我說過話、有過接觸的女子都會倒大黴,不是被調職,就是出意外。最嚴重的是三年前一位財務部的會計向我告白的隔天被調去西境;再來是一年前一位我忘了名字的貴族夫人纏著我做她的情夫,當天下午被從天而降的花盆壓斷腿,至今還躺在床上。以此類推,若我抱了奧維拉公主,最遲今晚她就遭殃了。


    “什麽瘟神,你騙小孩子啊!再不聽話,我就大叫非禮了!”


    我歎了口氣,認命地把不聽忠告的奧維拉公主扛去她的寢宮,之所以是扛,是因為我沒那麽大力氣,我是覺得這兩者沒什麽區別,但奧維拉公主似乎很不滿意,一路罵聲不絕,引得人人注目,幸好她的寢宮不遠。


    安頓好奧維拉公主,我依照她的吩咐半途抓了個侍衛要他去叫醫師,上廚房討了點吃的,回閣下那兒負荊請罪。


    當晚的餞別舞宴上,我留心了一下,果然,奧維拉公主沒有出席,聽說是來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傷了膝蓋,幸好沒出人命。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就悄悄拜托閣下幫奧維拉公主消除我留在她身上的“黴氣”。閣下是光神的神女,驅邪淨化這種小事應該不成問題。


    “關我什麽事!”這是閣下的回答。


    “可是,是我害她倒黴的啊。”我剛說完,一大幫頂著豬哥臉的王子貴族朝我們,哦,不,是朝閣下圍攏過來,邀請她跳舞。閣下露出不勝其煩的表情,把羽絨香扇往桌子上一擱,拉著我的手擠出人群。


    “閣下,那邊是舞池!”看清她走的方向,我嚇了大跳。


    “不然你以為我要去哪裏?”


    “可是,我隻會跳兔子舞和方塊舞……哦,還有土風舞。”


    “真是個不合格的下屬。”閣下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學其他男士的樣子,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跟著音樂踩固定的舞步,慢點再教我手的動作。我全神貫注地照做,也顧不得丟不丟臉,幸好我天資不笨,跳了兩圈就找到感覺。


    不過想想我也真辛苦,不僅一天到晚幫閣下泡茶煮飯打雜跑腿,現在連舞伴也要我客串,改天一定要閣下替我加薪。


    *******


    創世曆1037年秋之月4日  記錄人:克魯索·懷恩  天氣:多雲


    今天我們回到了上界。


    我注意到,送行的時候,除了搭下班船回東城的羅蘭城主一行,其他人都是一副掩飾不住的高興表情,特別是博爾蓋德會長。這些天他為了收拾穆倫副會長捅出來的大亂子,被陛下和其他大人們榨得叫苦連天,而且會場的修理費也算在他頭上。不過我一點也不同情他,哈梅爾商會以前做了那麽多缺德事,這是報應。閣下更是幸災樂禍,她期待凱曼法師長乘此機會擠下博爾蓋德會長,和希頓商會長爭奪通往北海夏爾瑪大陸的那條發財路,增加我城的進帳。


    經過三個小時的枯燥航行,空浮舟終於抵達空港。一下船,叭叭的喇叭聲就震耳欲聾地響起來;繡有金線圖案的華麗紅毯從港口一直延伸到王宮大門;打扮得像孔雀的儀仗隊和衣著光鮮的王公大臣把站內擠得水泄不通;門口是由布魯諾團長帶領,穿著光亮盔甲手持戰戟的聖騎士;還有紅毯兩邊拿著鮮花和花籃的市民。看到這陣仗,我不禁感歎擺闊是不是德修普家族的傳統。


    可是和陛下不同,閣下的排場從不騷擾到一般民眾,累隻累我們這些可憐的部屬,真希望陛下能向她學學這點。


    閣下也對這樣的布置不以為然,冷哼了聲。陛下卻很滿意,表情愉悅地摸了摸胡子。宰相大人趁勢湊近,匯報已寫信給內務大臣安排好一係列活動,包括兩樣特色項目長.槍比武和化裝舞會,聽得陛下心花朵朵開,連讚他設想周到。我偷瞄閣下,果然瞧見她眼裏射出殺氣。


    老實說,我覺得閣下的行為真的沒啥意義。就算暗殺宰相大人,還有其他隻會奉承拍馬欺上瞞下的大臣和窮奢極欲驕橫跋扈的貴族,閣下總不可能把他們一個個都殺光。不,即使殺光也沒用,治標不治裏,挽救不了已腐敗到骨子裏的朝綱,除非陛下改頭換麵,一夕間從昏君變名君,隻是……咳咳,實話說希望渺茫。


    不過閣下應該也清楚這些,我都看得透的事,她怎麽會看不透?所以對閣下心裏的苦,我是萬分同情又無能為力,隻能每晚睡前祈禱陛下早日壽終正寢,讓諾因殿下繼位登基,進行徹頭徹尾的肅清改革;以及每天衝泡閣下愛喝的玫瑰花茶,消除她少許疲勞。唉,真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幫助呢,自我嫌惡。


    說是兩個特色項目,但在我和閣下看來,依舊是無聊的節目,尤其是長.槍比武。對真正經曆過戰場廝殺的人而言,這種比賽充其量不過是優雅的遊戲。但似乎很投已膩味饗宴和戲劇的陛下和其他大人們的胃口。


    聖騎士團的三位軍團長也參加了比武,他們的實力當然遠遠超過那些拉拉雜雜的貴族私兵和宮廷侍衛,畢竟是正規軍出身,即使墮落了,還有點底子在。


    其中,最受女觀眾歡迎的是第三軍團長瑞森,因為他長的最英俊;最受男觀眾歡迎的是第一軍團長達夫克,因為他的招式最狠,總是一擊將對手撂下馬;最得陛下歡心的是布魯諾軍團長,因為他是陛下最喜歡的私生子。


    但其實三位軍團長的水平差不多,都是一般般,即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個“上”還是像我這類在真正的強者榜上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不是東城三將、南城四璧、西城九位傭兵團長、「王國雙翼」這些響當當的強手,更別提閣下、羅蘭城主他們了。


    化裝舞會在傍晚舉行,閣下和我終於可以回元帥府休息一會兒,也讓我得以完成這篇日記。


    我想今晚的舞會肯定沒什麽寫頭,不外乎又是一群早已彼此熟透的人在一起聊聊天,跳跳舞,打打牙祭,真是有夠無聊。不過閣下很有可能打扮成小紅帽的樣子把一幫愚蠢的大野狼騙到角落痛毆一頓,發泄下午在比武場積攢的怨氣。


    第二百十四章 王妹與王女


    總參謀長克魯索·懷恩停下筆,思考該扮成什麽樣才能不受懷疑地待在小紅帽身邊幫她收爛攤子,這時從隔壁傳來一聲熟悉的大喝,他連忙合上日記,奔出房間。


    聽見開門聲,剛洗完澡,換上便服的拉克西絲一邊任侍女打理一頭半濕的豐沛黑發,一邊問道:“你幹什麽去了,一回府就不見蹤影?”


    “寫日記。”


    “又偷罵我?真是個心胸狹窄的下屬,當心我扣你工資。”


    克魯索真想攤開日記讓對方看看,但考慮到隱私權,馬上打消了這個主意,而且眼前有件更讓他在意的事:“閣下,你怎麽沒換禮服?舞會就快開始了。”


    “我不去了。”拉克西絲審視穿衣鏡中的自己,滿意頷首。


    見狀,侍女行禮退下。


    “呃?”克魯索怔了怔。拉克西絲瞥了他一眼:“怎麽,你很想參加那種無聊的饗宴?”克魯索搖頭:“不。”的確,化裝舞會不開溜,還有哪樣活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開溜?看來對上司而言自由比小小的泄憤重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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