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人頓了頓,問道:“大家撐得住嗎?”


    艾德娜拍打胸口:“沒問題!”餘人也大聲應和:“放心吧,大人!我們一點也不累!外麵風大,您快關窗!”


    過了一會兒,窗簾才緩緩拉下。隨著一聲輕響,窗戶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這才轉過頭,繼續趕路。


    馬車裏,一個藍衣少女抬起首,望見對座的人輕輕咳了兩聲,臉色泛白,心生擔憂之情,嘴唇動了動,終是吐出關懷的話語:“你沒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東城城主羅蘭·福斯一臉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


    救世主蘭冰宿翻了個白眼:“拖著剛被劇毒摧殘過的身體跑來這種鳥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著!”她從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拋給對方。


    “這是什麽?”羅蘭瞅著掌心被透明紙包住的橢圓形物事,好奇地問。


    “感冒藥。”


    “百服寧。”金發青年念出反麵箔紙上的字跡,笑了,“是你從那個世界帶來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兒。怎麽服用?服多少顆?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說的,得服一百顆才能痊愈?”


    “成人一次兩粒,一天三次,飯後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見得?”


    “一般人哪會說出‘直接吞可以’這種話。”羅蘭已經研究出拆封方法,剝出一顆藥片扔進嘴裏,無視對方的瞪視徑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話不說吃下藥,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銳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藥,你也是這麽毫不考慮地喝下去的嗎?”


    羅蘭微微側首,興味地瞧著她,笑道:“不錯,怎麽了?”


    “如果你沒有撒謊的話,就最好改掉這個習慣,不然有九條命也不夠!”冰宿氣衝衝地道,卻連自己也不明白這份怒氣的由來。


    羅蘭凝視她片刻,露出詫異的神情。


    “啊,冰宿,你…該不會在擔心我吧?”


    “你我是命運共同體,我擔心你是理所當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語氣掩蓋狼狽,隨即發現他的稱謂有問題,“你剛剛叫我什麽?”


    “冰宿啊。”羅蘭答得無比自然,“我們認識已經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沒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皺眉:“我個人是沒什麽意見,就怕別人閑言碎語。”羅蘭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認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正色道,“這不是認不認真的問題,而是最基本的道義。我既然答應你演神使,就會演個最像樣的神使給你。”


    是啊,這是你最大的優點。羅蘭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為這個笑容更加燦亮,幾乎奪去冰宿的心魄。


    “蘭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從來沒有顯現任何「神跡」,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沒有人會懷疑你是個假冒的神使。而且你是聖賢者的後代,地位在伊維爾倫人民的心目中如此崇高,又怎麽有人敢議論你的是非?而我,是他們的城主,他們視為俗世最高點的人物,自然有資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謠言沾不到我們身上,你不必擔心。”


    茶發少女盯著他,內心漲滿了驚詫。第一次,她聽見眼前的人用這種自負的語氣說話,不是優雅,不是冷峻,不是圓滑,不是調侃,竟是——自負。


    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開了少許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這個男人心裏燃燒著野心的火焰,這樣優秀的人,這樣才幹卓絕的人,這樣光輝耀眼的人,如果甘於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負的本錢,也應該自負——從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又有幾人能做得像他那麽漂亮?他不該自負嗎?


    當然應該!是自負,又不是自滿。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歡他自負的表情,充滿了自信和霸氣,讓周圍的一切為之失色,最真摯,最引人心動。


    羅蘭呼吸一窒,注視她前所未見的燦爛笑靨,麵具破裂,露出一絲貨真價實的吃驚:“我的話,讓你這麽高興?”


    冰宿回過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來剛才的口吻是他無意識下使用的,不過這樣也足夠了,就讓那個表情作為她獨屬的記憶吧。


    看見那個自己一手塑造的禮儀微笑,莫名的,羅蘭感到一陣失落,垂眸調息,再抬眼時已恢複社交笑容:“那麽,今後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聽尊便,不過,我發現,你剛剛是故意岔開話題的吧?”


    “啊,被你發現了。”羅蘭無奈歎息,聳聳肩膀,“沒錯,我承認,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湯,就聞出味道不對。


    冰宿對他怒目而視:“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麽會那麽大意!為什麽!戲弄我們很好玩嗎!”


    “誰會那麽無聊,我是為了確認凶手……咦,不用我說得很詳細吧?以你的才智,應該想得通的。”羅蘭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潤嗓。


    冰宿一怔,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鎮定下來,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麽,凶手到底是誰?”


    羅蘭抱歉地看著她:“此事牽連甚廣,恕我一時……”


    “還沒水落石出嗎?無妨,把嫌疑人報出來,或者,就告訴我你夫人有沒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訴你詐欺的話。”


    聞言,羅蘭登時感到頭蓋骨內側劇烈疼痛起來,眼前仿佛也浮現大神官鐵青的臉色和隨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樣。


    有道是“天做孽猶可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這種情況。


    “我說就是。”羅蘭歎氣,頭一次被逼得走投無路,“但你也要答應我,絕不把這件事泄露給別人。”即使兵敗滑鐵盧,也不忘保住最後一塊老本。


    “當然。”冰宿正在體會勝利的醍醐味,一時不查被對方翻身複活。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何羅蘭那麽喜歡捉弄自己,原來會上癮——贏的感覺真的太棒了!


    羅蘭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說出的話卻一點不悠閑:“朵琳不是凶手,聽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沒有和任何人聯絡,直接就跑來辦公室找我。”


    “原來如此,你的暗探真是優秀。”冰宿沒有繼續追問,她很明白自己的權限,其實光是向羅蘭詢問這件屬於政治層麵的事,就算逾矩了,不過以羅蘭的氣量,不會介意她這點小小的好奇心。


    年輕的城主微微一笑,覺得和聰明人講話就是輕鬆。


    冰宿指指桌上的藥片:“那麽,你吃我的藥,事先也考慮清楚了?”羅蘭失笑:“哪有!你未免將我想得太多疑了,我隻是很自然地接受一個我信任的人的關懷而已。”


    信任?冰宿輕哼:“這麽說,隻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給你劇毒你也吃?”


    “有道是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區區毒.藥,有什麽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寫著“我不相信”四個大字的明麗臉蛋,羅蘭輕聲笑了,帶著一抹不自覺的寵溺和歎息:“冰宿啊冰宿,其實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對。”


    “……”


    “我承認,我是個狡猾又陰險的男人,既不輕易信人,也不輕易愛人。但是我明白一點,一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個人的智慧和本領,還有許多朋友的幫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換來的。雖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許多人一直跟隨我至今,不論我飛黃騰達還是貧窮落魄,他們隻為友誼和共同的理想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羅蘭垂下眼,長似扇片的睫毛掩蓋了眸裏的情緒,“這種感情,豈是單純的智謀或武力換取得來的?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我如何待他們,他們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冰宿握緊放在膝上的雙手,內心翻騰不休,腦中嗡嗡作響。羅蘭的話語就像一把尖刀,刺進她的靈魂深處,把她最不堪回首,最傷心痛苦的往事刨出來,也勾出她最脆弱最柔軟的那份情感和掙紮。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會有回報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無法得到的親情,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然而,不知怎麽回事,隻是吐露一小片心聲,她心裏滿溢的苦水就消失了大半。


    羅蘭微愕,以深思的目光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當然也是有這種情形,雖然我沒遇見過。嗯,我想,大概是被付出的對象不需要這份付出吧。”


    “不需要!”冰宿一震,心髒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就是不稀罕,不珍惜,不當回事——總之就是這些意思。”青年聳聳肩,又拿起茶杯淺啜起來。


    冰宿微一苦笑:“不稀罕嗎……”嗬,真相我不是早就知道嗎,為何在被他用那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出來時,還是感到一股錐心的刺痛?


    羅蘭放下茶杯,揶揄道:“怎麽,是哪個不識好歹的男人竟敢拒絕我們德才兼備的蘭大美人的付出?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冰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內心的鬱卒一掃而空,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不勞羅蘭城主費心!真有這麽個男人,我早就把他扔進大海喂鯊魚了!”


    “啊啊,女性果然是種報複心強烈的生物啊。”羅蘭由衷感歎。冰宿扮了個鬼臉:“還比不上你,小雞肚腸!禮儀惡魔!”


    話音剛落,兩人相對而視,忍不住笑起來,清朗愉快的笑聲久久回蕩在車廂裏,構築出溫馨的氛圍。


    這時,馬車一晃,停了下來,響起叩門聲和女侍衛英氣嘹亮的嗓音:“大人,冰宿,到了,下車吧。”


    羅蘭和冰宿一呆,不約而同地看向桌上攤得亂七八糟的公文和習題,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著正事不幹,聊了兩個小時的廢話!


    不過……這種感覺還不壞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城主的巡禮(二)


    甫下馬車,冰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一道雄偉無比的城牆聳立在單調的白色大地上,用靛藍色的石材砌成,表麵覆著厚厚的冰霜,在陽光下閃耀著晶瑩剔透的光芒,看起來就像是真正的藍水晶一樣。


    在那道冰牆下還有座小城,說是小,其實是相對那座巍峨高大到不像人間之物的城牆而言。建築的式樣是北地最常見的尖頂石屋,這種屋頂可以預防被積雪壓坍梁柱。小城的外圍也有一道環形石牆,當然規模完全不能和那道冰牆相提並論,看得出主要用途是擋風而不是防守。


    城門敞開著,兩名守衛目瞪口呆地看著冰宿一行人,僵硬的站姿仿佛兩座冰雕,直到羅蘭衝他們和藹一笑,才回過神,不約而同地大喊:


    “城、城主大人!”


    “不用緊張,我臨時起意過來看看,無意驚動大家。”羅蘭一邊走近一邊打量兩人的穿著,皺起眉頭,“城裏的冬衣可充足?”


    “啊,啊。”一名守衛結結巴巴地回答,“不、不太夠,尤其是新兵的過冬衣服,因為沒料到今年的雪下得這麽早,老兵們都把棉襖讓給新兵穿,可還是有許多人隻能穿著秋天的衣裳。”


    果然。羅蘭點了下頭:“沒關係,我讓大隊帶來了足夠的冬衣和一些藥品,最遲明日會到,大家可以放心了。”


    兩名守衛驚喜地咧開嘴,心想大人日理萬機,還細心地注意到邊關士兵的衣食住行,真是……突然,其中一人拍打前額,叫道:“啊!瞧我們傻的,竟然杵在這裏發呆!我這就去通知將軍他們!”跑得不見蹤影。


    另一名守衛正想叫羅蘭等人進休息室歇會兒,目光落在一個陌生的身影上,其實在這個人下車的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隻是羅蘭的到來太過衝擊,他和同伴暫時忽略了她的存在,現在看她站在金發青年身側,竟一點也沒有被壓倒的感覺。


    她約莫十七八歲,姿態宛如畫中走出的人物般優美,頭戴白裘帽,身穿銀狐披風,足蹬白色小牛皮靴,與一身黑衣的羅蘭站在一起無比契合。少女有一張比例均勻而明亮的麗顏,讓人聯想到冬青的綠眸晶亮有神,散發出堅定的意誌和敏銳的智慧;挺直的鼻梁下,豐潤的唇瓣仿佛玫瑰花般含苞欲放,保持著高雅怡人的弧度。她整個人的氣質與這片雪景完全融和,純淨而優雅,清冷而高貴,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和崇慕。


    “大人,這位莫非就是——”守衛一霎不霎地瞧著冰宿,心想真不愧是城主大人挑中的妻子!也隻有這樣高貴美麗的淑女,才配得上羅蘭大人那樣偉大英俊的人物!


    “聖賢者的後代之一。”羅蘭微笑著看向冰宿,“我們伊維爾倫的救世主,蘭冰宿小姐。”


    “果……咦咦,救世主!?不是夫人嗎?”守衛大吃一驚,隨即發覺說錯話,一把捂住嘴。


    餘人都是一怔。冰宿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感到尷尬和一絲莫名的竊喜。艾德娜等人朝他怒目而視,責怪他差勁的眼光和失禮的態度。


    羅蘭露出寬厚的笑容,適時減輕了守衛的難堪:“朵琳身子不好,我留她在上界靜養,冰宿是神使,跟著我東奔西跑無妨。”


    守衛傻傻一笑,胡亂點頭,心道:傻子!夫人是貴族小姐,大人哪舍得她來這種鬼地方受罪,居然出這麽大洋相!嗚嗚,這下救世主小姐對我的印象一定很差很差,大人也會視我為白癡呆瓜,我毀了!


    真是個老實的家夥。羅蘭和冰宿看著他絕望的眼神和哀淒的神色,對他的心理活動一目了然,暗暗好笑。


    這時,匆忙的腳步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十來人朝這裏快步走近,那名守衛也在其中。


    領頭者身材嬌小,一襲布衣,燦爛的金發和大海般湛藍的眼眸,正是金色死神伊芙·比拿。


    “參見城主大人,救世主小姐!”伊芙單膝跪下,姿態恭敬。其餘高級將領也跟著跪下,惶恐地道:“不知大人和救世主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恕罪!”


    “起來吧。此行是臨時起意,你們不知道是理所當然,我隻是見天冷了,給大家送些過冬的衣物,不必緊張。”


    眾將領明顯神情大安。


    羅蘭眼光一瞟,瞄見伊芙手臂上的繃帶,冰藍的眸閃過薄怒,微笑道:“伊芙,隨我來。其他人,繼續警戒蠻軍。”


    冰宿有些意外羅蘭這麽關心下屬的傷勢,據說金色死神是跟了東城城主最久的心腹大將,還真非虛言。她還注意到,伊芙的那位副官偷偷打量羅蘭和伊芙,似乎在比較兩人的長相。


    奇怪了,難道他還不認識自己的主君和上司?


    羅蘭此行沒有帶聖職者和治療師,但出來的伊芙手上少了繃帶,內傷也痊愈了。將兵們猜測是冰宿的功勞,暗暗讚頌救世主的“神跡”。


    但是冰宿知道並非自己的功績,水係魔法有不少清潔、消毒、止血和療傷的法術,不過都屬於外傷的治療範圍。羅蘭也沒有讓她進內室,看到治療過程。她猜測羅蘭有隨身攜帶珍貴的治療藥水、卷軸、魔法物品之類,身為魔導國的大貴族之一,東城城主的資源當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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