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馬人是空手來的,他們帶來的隻是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以加帶領著他的青銅戰士,橫掃了他們的部落。反抗的男人被殺,剩下的男人和女人孩子被俘虜。


    “我們的部落已經沒有了。我們幾個是趁亂逃出來的。他們手上的武器太可怕了,我親眼看到我的一個族人被一把刀一下砍掉了頭,頭顱滾到了我的腳下,血柱噴得衝上了天,灑在了我的身上……”一個比馬人說著,現在仿佛還驚魂未定,嘴唇有些顫抖,“離他們近些的部族應該已經和我們一樣了。他們總有一天會遭到神靈的懲罰……”


    “我們逃了出來,把消息告訴了我們附近的部落,讓他們告訴他們知道的部落。現在也要告訴你們,叢林和草原往後隻怕再也不能安寧了!他們人會越來越多,如果大家不聯合起來,等他們吞滅了叢林裏的部落,總有一天他們也會推進到這裏的!”


    比馬人帶來的消息就像瘟疫,迅速地在所有人中間傳播了開來。誰也沒有心思再去和別人交換物品,一陣亂哄哄的爭吵議論後,各自四散匆匆往自己的部落回了。


    他們應該是急著去傳遞消息。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這就是木青當時的感覺。


    去年第一次從由由父親口中聽到了有關以加的那句話後,木青就在想,他的野心已經蓬勃了起來,隻怕再也無法遏止。或許從前他就一直有這樣的野心,隻不過缺少合適的土壤。現在一旦有了土壤,它就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蔓延了起來。


    她覺得了一陣迷惘。


    如果她不曾出現在這裏,就算以加當上了達烏,在每日必須要為果腹而奔忙的時候,單單憑借他有先天的野心,他也應該永遠沒有條件去攻打別人吧?這裏的人當然會進步,耕種會發展,冷兵器會被造出來,青銅時代也終將會至,但至少不會這麽快,快得就像個畸形生長的怪胎。


    她看向了身邊的驪芒。


    驪芒不知道她的心思,還以為她被嚇到了,挽住了她的肩,安慰地拍了幾下。


    小黑從那晚上追著紅豹去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這有些反常。木青不放心,和驪芒到附近找了很多次,哨子都快吹爛了,還是不見它的蹤影。木青心裏空落落的,就像丟失了什麽,難過得夜裏都睡不著覺,老是支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要爬起來看看,隻是每次都是失望。這麽多年相伴下來,在她心裏,小黑已經和閃電霹靂其實沒什麽區別了。最後隻能寄希望於它自己什麽時候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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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電和霹靂再次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他們的朋友,跟著父母踏上了回程的路。


    回程的路上,驪芒一直很沉默。連閃電和霹靂似乎也感受到了父母的壓抑,比出來時安靜了許多。


    靠近他們山穀入口的時候,驪芒突然警覺了起來,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木青不解地看向他,他指著路邊草叢,靠近她壓低了聲說:“這裏有人經過的痕跡。”


    木青立刻也有些緊張起來。不知為什麽,她突然想到了以加。轉念一想,又有些暗笑自己多心,以加現在應該還不至於對他們發難。


    前方不遠處的一片樹叢後突然傳來了沙沙的聲音。驪芒讓木青和孩子們等在這裏,自己朝聲音方向去。


    樹叢突然被分開了一道縫,探出了一個人的臉。


    “左!”


    驪芒脫口而出。


    那個人竟是由由的父親!


    由由父親看見了他們一家,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朝身後叫了一聲,一下湧出了十來個人。


    娜朵、由由和她的弟妹,還有一些他們都相識的熟人。


    木青喜出望外,和朝她跑了過來的由由抱在了一起。


    她如今已經長成了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和小時候的模樣有些變化,隻是眼睛仍然那樣明亮。因為早幾年偶爾也會跟她父親來這裏,所以木青一眼就認出了她。


    娜朵也笑著過來了,木青放開了由由,緊緊抱住了她的脖子。


    驪芒帶著他遠道而來的族人們進了穀地。閃電和霹靂高興得要翻跟鬥,立刻就帶著由由弟妹和另幾戶人家的小孩子在外麵撒野起來,回來時路上的鬱悶也一掃而光,屋子裏的大人們不時能聽到他們發出的快樂笑聲。


    木青留意到他們都帶了背囊,看起來仿佛是舉家遷移的樣子。


    她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聚居地裏出了事。


    左和那幾個一道過來的男人們在簡單敘過話後,就一直看著驪芒,仿佛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


    木青和驪芒對望一眼,正要開口詢問,一邊的娜朵已經很是直爽地嚷了起來:


    “我們沒地可去了,往後你們可要收留我們了。”


    驪芒驚訝地看向了左。他苦笑了下,慢慢地說出了原委。


    他們已經從部落裏脫離了出來,到了這裏等他們回來,等了好幾天了。


    這一切都是源於部落裏的一場紛爭。


    以加在初夏的時候,帶領著族裏的男人們攻擊了剛突原來的部落。本來在圖魯的鼓動下和驅獸族聯合起來指望從以加部落身上咬一口肥肉的剛突族人早已元氣大傷,在他們的攻擊之下徹底地從這片叢林裏消失了。除了少數幾個頑抗的被殺了,剩下的人口都被並入了他們的部落。


    左參與了這場戰鬥。他那時還認為這是一場正常的複仇戰。因為他們之前曾多次被這個宿敵攻擊。但是接著他就發現不對了。


    以加在結束了第一場戰鬥小試牛刀後,緊接著就開始了對第二個部落的攻擊。那是距離他們走路約莫一天距離的另一個部落。


    質疑就是從那場戰鬥後開始的。


    左想不通他們為什麽要攻打毀滅這個祖祖輩輩就和他們比鄰而居的部落,殺了他們反抗的男人,收了投降的男人和女人孩子們。雖然他們之間平常來往並不多,但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的。


    他和另些有相同疑問的族人與幾個長老一道去質問以加。


    達烏從來就是受到族人們無條件尊重的,但在某些情況下,他的權威也會受到來自族裏一些長老的挑戰。


    但是這次,以加卻是置之不理。他的態度非常強悍。


    “我的想法就是讓所有人都過得比現在要好。在我這個想法達到之前,我不會多說什麽。我現在隻是告訴你們,以後這樣的戰鬥會時常發生,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做好準備。”


    他的態度激怒了長老,長老據理力爭。


    以加召來了本族的全部男人。


    “你們有誰質疑我的決定的,現在就可以站出來離開。如果留下,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要聽到像今天這樣的爭論!”


    正當壯年的以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在溪邊和女人們打情罵俏的小夥了。他的聲威日盛。他的話就像一塊巨石投入水麵,飛濺起千尺浪花。


    本來還在嗡嗡私語的族人們立刻安靜了下來,麵麵相覷。


    以加當達烏的這些年,他們這個部落日漸強盛,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他現在的擴張,固然引起了像左這樣的溫和派的質疑,但是還是有相當數量的族人並不反對。現在他拋出了這樣的話,那些原本反對的人,包括長老,也不再作聲了。


    脫離部落單獨出去,那將麵對怎樣的困境,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楚。


    最後選擇離開的隻是他們幾家。


    以加確實沒有為難他們。隻是在左第一個站出來說要走的時候,盯著他看了許久,麵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麽。


    他揮手讓他們離開的時候,不但準許他們帶走自己房子裏的東西,而且給他們備了幹糧。


    “驪芒,我願意過上達烏口中的好日子,過去的幾年裏,他已經讓我們過上比從前好了無數的日子,我們再也不用每天必須出去打獵,與野獸爭奪口食。我覺得已經很滿意了。我不喜歡現在這樣去攻擊別人,殺他們反抗的男人,奪他們的女人。這樣的話,我們和從前的剛突有什麽區別?而且你知道嗎,達烏竟然和驅獸族的人在往來。我厭惡與哈拉打交道。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左最後這樣說道。


    短暫的沉寂後,驪芒從自己盤膝坐的毯子上站了起來,上前與他抱了下,然後依次與另幾個男人抱過。


    那是歡迎的意思。


    左看了一眼邊上的木青,猶豫了下,低聲看著驪芒說道:“達烏應該會知道我們是到你們這裏了。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他這樣說的時候,娜朵和另幾個女人也都齊齊看向了木青。


    木青朝她們含笑搖頭。驪芒豪爽地大笑起來,拍了下左的肩頭:“你們就是我的家人。這裏本來就是你們的家。就算有麻煩,我們也一起承擔!”


    娜朵和另幾家人的到來一下讓這個穀地裏變得熱鬧了起來。因為沒有足夠的地方容納這麽多人,兩家人暫時擠在他們屋子空出的房間裏,還有一家住在本來已經用作儲藏東西的那個大山洞裏,所以他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磚備材料蓋房子。就連女人和孩子們也都參與了進來,忙得熱火朝天。


    轉眼幾天過去,燒出的磚塊差不多了,木料和竹子也都在砍伐搬運中,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這天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晚上等瘋玩了一天現在筋疲力盡的閃電和霹靂睡了過去,木青回了自己的房間,睡不著覺,跑到樓下拿了小黑的龜殼,借了月光在溪流裏清洗。


    驪芒知道她又想小黑了,跟著她到了溪流邊,蹲在旁邊陪著她。


    那個龜殼早已容納不下小黑的身體了,但後來就一直成了它最鍾愛的玩具。它經常會用一直前爪不停旋轉著它,或者啃咬幾口磨牙。經過這麽多年,殘舊不堪,邊緣到處是被啃咬過的痕跡。


    木青洗幹淨了龜殼,把它撲在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滴幹上麵的水。


    驪芒歎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


    “睡覺去把。它會回來的。”


    他牽著她往屋子裏回去。


    木青唔了一聲,跟著他往回走。


    第二天清早,木青像往常一樣去煮早飯,下去火塘的時候,看見娜朵已經在那裏忙活了。她見木青過來,笑著把她推了出去。


    娜朵對她這裏的各種新設施非常好奇,尤其是那個長長的竹筒管自來水,喜歡得不得了,到這裏的第二天就搶著把做飯的事情給包了。


    木青笑了下。她估計娜朵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但是因為長年辛苦勞作,加上皮膚黧黑,所以看起來顯老。雖然她是驪芒的姐姐,但是很多時候,她卻覺得娜朵就像自己的母親,成熟穩重,對她又極其愛護。從此以後有她作伴,木青覺得非常幸福,就像身邊多了個長輩。


    驪芒像往常一樣用裝了滑輪的繩索拉開了穀口通道處的厚重大木門。吱吱呀呀的響聲中,木門被開啟了,他正要縛牢繩索打結以固定住門,眼前突然閃過一個大黑影,朝他撲了過來。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黑!


    驪芒很意外。


    小黑十幾天不見回來,他雖然不至於像木青那樣擔心,但也是有些想念。現在見它突然出現,驚喜過後,想到木青知道後的反應,心裏就更高興了,急忙固定住木門,用力揉了下小黑的頭。正要進去告訴木青這個好消息,聽見身後似乎有什麽響動,回頭一看,這下真的是愣住了。


    一頭通體棗紅的豹子正在木門外有些焦躁不安似地來回走動。再仔細一看,和那天夜裏在鹿坎見過的那隻十分相像。


    木青跟著驪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的時候,被看見的一幕驚住了。


    小黑正臥在木門的外麵,和一隻靠著它的紅色豹子交頸接耳。兩隻不住磨蹭著身體,看起來非常親熱。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突然恍然大悟了。


    和小黑作伴了□□年,木青親眼看著看著它從一隻直往她懷裏鑽的小狗崽變成了現在這樣威風凜凜的彪悍大漢。小黑不但救過她,更是驪芒的得力幫手,他們全家與它的感情不可謂不深。她知道與小黑相類的大型哺乳動物諸如獅子,一般到五六歲的時候就成年發情了。但是小黑卻是遲遲沒有反應,她從前也是有些不解,有時候甚至會趕它出去,希望它在外麵能找到自己合適的伴侶,但每次它都是入夜便回,試過幾次,也就隨它去了。現在看來,莫非是小黑的性成熟期剛到,然後恰巧碰到了這隻足以引起它興趣的小母豹,追著出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結果就把這原本是對手的凶悍小母豹給拐帶回來了?那麽想必之前的那些時日,也都是和這母豹子一起的。


    性成熟期越晚,是不是可以認為壽命也會更長?那麽小黑可能不止像普通獅子老虎那樣最多隻能活二三十年?


    木青心中真的是八分高興,兩分難過。高興的是小黑終於找到了它的親□□人,小母豹年輕美麗凶悍異常,與它真的十分相配。那兩分的難過卻很是微妙,就好像自己的兒子終於娶了媳婦,雖然是做娘的日夜盼望的,但卻怕它從此要聽老婆的話,與自己生分了。


    “小黑!”


    木青終於忍不住輕輕叫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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