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一股淡淡的,如雪後冰原的氣息隨風飄了過來。


    謝桐悠驚異地轉身,看到白十九正在逐步靠近。


    “你怎麽會來?”她還以為這幾天都要獨自度過,沒想到他竟然會來。


    白十九走到她的麵前,握住了她的雙手,隻覺得如同兩塊冰冷的石頭。他溫柔地嗬了嗬氣,輸送內息幫她漸漸暖和起來。


    “要不是我晚了一步,鍾書可能不會中毒,你便無須在此思過。”清冷如冰的聲線中,卻隱藏著懊惱。


    謝桐悠不禁失笑,“你呀,怎麽就會往身上攬過失。”


    白十九不語,隻是執拗地看著她,用行動告訴她,要陪她一同受罰。


    謝桐悠隻覺得心底一片柔軟,向前半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將頭靠在對方胸口。這幾天,她經曆了太多的事情,秘境的異變、李兆熹重新出現、和九頭鳥的背水一戰、朋友的欺騙……


    她有憤怒,有委屈,有傷感,這些感情夾雜在一起卻無人述說,讓她內心隱隱作痛。此時感受著白十九的心意,聞著他身上獨特的雪原氣息,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白十九似乎懂得她的情緒,靜靜陪著她,隻是一手攬在她的腰間,一手在她頭上輕輕撫摸,撫順了她的不安。這種寧靜而悠遠的感覺,讓她沉醉。


    於是,獨步崖的思過不再是一個懲罰。


    第66章 終得入內門


    預選弟子的十年大比因秘境失控意外中斷。扶搖仙宗各位長老商議過後, 給了身心受傷的弟子們兩個月時間恢複,然後用寶物乾坤塔重造了個小世界,讓預選弟子們進入試煉。


    也許是考慮到他們剛剛經曆過虹煙湖秘境中和異變獸的廝殺, 這個新建的小世界可以說是十分溫柔了。小世界裏分為四關,前麵三關是問心、問道、對抗試煉, 對抗是與其中幻影進行點到即止的比拚。直到最後一關,是由通過前三關的弟子們打擂台賽, 最終獲勝的十位便是今年可以拜入內門的弟子。


    謝桐悠沒花多久時間便擊敗了第三關的幻影。幻影根據入境人而生, 她麵對的竟然是當年初到這個世界時見過的那隻雪色飛蛾。隻是她再也不是那個需要被人保護在身下的???小女孩兒, 放出幾隻偃甲鷹於空中搏擊。看著在太陽之火中尖叫消散的飛蛾幻影, 她覺得內心裏隱隱困擾她多年的噩夢, 也煙消雲散。


    最後, 她踏上了比武擂台。抽中和她對戰的弟子都十分頭痛,畢竟誰也不想麵對一個帶著五隻偃甲的金丹期修士。


    乾坤塔試煉曆經五日結束,最終十名弟子進入內門拜各長老為師,而剩餘的八十六人則成為了外門弟子。除宗主尹天逸外, 其餘六位長老均選到了心儀的弟子。而作為試煉魁首的謝桐悠,毫無懸念地跟著恒衍真人回到了天璣峰。


    “今後, 當恪守門規,勤於修行。”


    恒衍真人還是繃著麵孔, 可從他舒緩的嘴角和微眯的雙眼, 謝桐悠看出其實他還是挺高興的。於是她便大著聲音高高興興地抬手施禮,道:“是,謹遵師尊教誨!”


    看了多年的好苗子,如今終於拜入了他的門下, 這聲“師尊”讓恒衍真人更是舒心。他堪稱溫和地喚來清懸和霽風吩咐他們帶著師妹去挑選住所, 自己則回到神機堂繼續擺弄零件。


    雖然經常到神機堂打工以及研製偃甲, 可今天還是第一次到天璣峰上的居住之所。謝桐悠帶著幾分好奇,跟著師兄來到峰頂。


    絕壁之上,一道飛瀑直瀉而下,如同白練一般橫鋪崖間,翻滾著撞擊在岩石上麵,激起白色浪花。絕壁中部,突兀地凸出一截,將瀑布分為了上下兩層。上麵是飛流直下的綢布,下方則被岩壁撞擊為無數拋珠濺玉般的水珠,撒出一片煙霧。


    煙霧籠罩中,一個水麵平靜如鏡麵的湖若隱若現。按理說,上有飛瀑入水,雖然被石頭撞成了萬千水珠,但怎麽也應該濺起水花。可奇異的是,那些落入水中的珠子霎那便融合進了湖麵,沒有激起半點漣漪。湖麵之上,遠遠近近浮著幾棟水榭,中間以浮橋相連。


    行至湖岸,霽風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說:“師妹,一會兒你可得跟緊了。”


    看到謝桐悠不明所以的表情,清懸瞪了霽風一眼,告訴她:“別看這裏風平浪靜,實則整個湖麵都布滿了機關。若是踏錯一步,便會掉落水中。等下你跟著走,務必小心。”


    “師兄,難道我們這裏藏了什麽寶物?”謝桐悠睜大眼睛,問出了心中疑惑。


    “哪裏有什麽寶物呀,”霽風隨手拔了片草葉叼在嘴裏,臉上全是漫不經心,“咱們神機堂,不就是專門鑽研各種機關法器的嘛。好像從第一位神機堂堂主開始,便在此設了機關,後人又層層加碼不斷改造,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光我拜師之後,就看著師父在這兒加了九個機關。”


    他抽出草葉,向謝桐悠靠近幾分,頗有些神秘地說:“朔月之時,湖上機關重啟,出入的道路就全都變了。師妹,你可得小心,這湖底說不定有什麽了不得的靈獸。”


    “你別聽他瞎說,”清懸一把推開了擋在前麵的師弟,趕緊解釋,“師父也是想我們多加磨練之意,哪有什麽危險。”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圖冊,說,“這是出入水榭的機關圖,共十八種變化,每月改變一次,順序隨機。不過你放心,住得久了就習慣了,師妹你這麽聰明,不成難事。不像某個笨腦袋的家夥,初來時不知道掉下去多少回。”


    被翻出舊曆史的霽風不幹了,嚷嚷道:“就四次,四次!也不是很多嘛……”


    謝桐悠被逗笑,摸了摸鼻子掩蓋笑容,然後若無其事地說:“那就麻煩師兄帶路嘍。”


    仿佛是要證明自己現在熟門熟路,霽風打頭走在前麵,謝桐悠緊跟其後,而穩重些的清懸則在她後麵,萬一她行差踏錯可出手幫忙。


    三個人一一走上浮橋,謝桐悠不錯眼地看著霽風走出的每一步,小心跟上。橋上果然有玄機,隨著他們踏上木橋,整個浮橋突然斷裂開來,如浮萍在水上飄動,變換不停。好在霽風居住多年早已習慣,帶著謝桐悠一時往前一時往後,有時還跳到旁邊的木板上。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浮橋中央。


    清懸指著旁邊相鄰的兩間水榭說:“我和師兄就住在這裏,剩下的都是空的,師妹你看看喜歡哪個位置,我帶你過去。”


    謝桐悠四下觀望了下,便指著離中央不遠也不近的一間水榭說:“師兄,我覺得那邊不錯,可以麽?”


    霽風看了看她選的位置,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容,賊兮兮地問:“師妹你不與我們住在一處,是不是有什麽小秘密呀?”


    話剛問完,他的後腦就被人拍了一下,“師妹是個女孩子,願意清靜點。你以為都想和你這個猴子一起啊?”


    霽風訕訕地縮了縮脖子,領著謝桐悠到了她選定的位置。兩位師兄又交待一番,送個她一個放了東西的木匣祝賀入住,便離開了。


    謝桐悠步入水榭。這裏從外麵看是以立柱架於水上,四麵開敞,實則內有乾坤,是個三居室的木屋。她進屋轉了一圈,才將師兄們送的東西取出來。清懸師兄送了一套做成繡衫羅裙樣式的法衣和配套的首飾,而霽風則送了一副他自己做的木製景觀插屏,隨季節不同自動變換圖案。


    放置好禮物,謝桐悠坐在臨水的美人榻上。她看著寂靜無波的湖麵和飄逸若輕紗的白霧,心中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相比不諳世事的弟子們,扶搖仙宗的長老們卻是麵有陰雲。對於是否應該將最近發生的事情通報給其他宗門,幾位長老產生了分歧。


    “巫族極可能與異變獸起源有關,接下來還不知道他們有什麽陰謀,我們應當盡快將消息告知其餘仙宗,共同防範。”恒衍真人道。


    “師弟說得有理。”鴻道真人點頭認同。


    可無崖子卻有不同見解,他說:“可如今宗主還在閉關,我們是否應該等待宗主出關再聽他的決斷?”


    鴻道真人扶著胡須說:“嗯,這玉壁映像用於四大仙宗緊急聯絡,確實一向由宗主負責。”


    “宗主為了悟道破境閉關,還不知要多久才出來。而且他閉關前曾囑咐,有事情可由我們幾個商議決定。”恒衍真人又說。


    “事關重大!師兄可想過,若是他們知道裂隙圖丟失,扶搖仙宗將承受怎樣的局麵?”無崖子有些著急。


    恒衍真人睜大眼睛,道:“的確是事關重大,可重大的不是扶搖仙宗的臉麵、威信,而是關乎天下蒼生!難道兩百多年前的獸潮之難你已經忘了?”


    “師兄言重了!我又不是說放任巫族不管,不如我們先找回地圖,再同時探查巫族動向,也是可以的嘛。”無崖子攤著手說。


    “好了!”眼見恒衍真人一張臉越來越肅然,攜霜仙子趕忙說道,“這次我讚同恒衍師兄,空間裂隙畢竟與魔界相關,不得不防。至於萬仙門、浮玉劍宗那些人,若要唧唧歪歪,便來問問我的劍好了!”


    “既如此,不如現在便去聯係其他仙宗吧。”一直沒有開口的煙霞君起身,淡然說到。


    待用玉壁映像聯係上其餘三大仙宗,他們將空間裂隙地圖被盜、巫族可能與異變獸有關的事情簡要告知。


    “雖然不知對方接下來所圖為何,但極可能與空間裂隙相關。還好近些年扶搖仙宗一直在安排弟子巡查裂隙,宗門的任務記錄裏留有大部分空間裂隙所在地點,可供我們安排布置。”恒衍真人說。


    “哼,當年我師祖就曾說過,空間裂隙圖關係重大,應當由四大仙宗各自保管一份。如今看來,師祖真是有先見之明呢。”夕鳳夫人翹著剛剛塗好甲油的手指,豔紅嘴唇裏吐出的每個字都像一顆釘子。


    拉住聞言就要衝上去理論的攜霜仙子,煙霞君還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聲音如冷泉般清冽,“夫人與其說風涼話,不如提個行之有效的法子。”


    見盛裝佳人變了臉色,萬仙門門主浦和道君趕緊出來打圓場:“兩位仙子說的都有幾分道理。如今地圖已丟,我們還是先想想接下來的對策。”


    盡管經曆了一番夕鳳夫人的冷嘲熱諷,好在最後各仙門達成了一致,給門下弟子布置了暗查空間裂隙的任務,希望能防患於未然。


    隻是誰也不曾想到,對方的動作會來得如此之快,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第67章 裂隙現禍端


    事情自南海起, 怪事頻發。最先隻是幾個出海的漁人歸家後行為異常,很快影響整個漁村。到蝶雲穀發現的時候,臨近的一個城鎮都淪陷了進去。


    玉壁映像上, 一向漫不經心的夕鳳夫人鳳眼含怒,將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聽夫人的意思, 這次安遜城之禍,莫非與空間裂隙有關?”浮玉劍宗宗主莫雲初問到。


    “不錯, ”夕鳳夫人扶了下鬢邊海棠, 難得正經地回答, “安遜???城之所以發生動亂, 乃是有東西在城中蠱惑人心, 激發起了他們心中欲望。”


    每個人都有想要的東西, 有的人追求功名利祿,有的人貪享榮華富貴,有的人沉溺花天酒地,還有的人背負著欺壓仇怨殺戮之心深重。因為被南海出來的東西影響, 所有人釋放了心中欲望,不顧禮法、不辨是非、不計後果, 隻是憑著欲望所趨做事,從漁村到安遜城, 都亂得一塌糊塗。亂鬥發生了一場又一場, 死傷無數。即便如此,人們還是紅著眼睛燒殺搶掠,官府衙門全成了擺設。


    蝶雲穀的人到達安遜城時,火光四起, 血流成河。饒是帶隊的弟子心念堅定, 也費了好大力氣才穩住從未見過這種場麵的師妹們進了城。幾經周折, 她們終於查出城中災禍的起源。那是一種全身黑氣繚繞的怪物,非人非獸,會用最動聽的聲音喚醒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雖然以法陣重傷怪物,但因它狡猾多端,最終趁機逃跑。好在怪物離城之後對人的影響小了許多,蝶雲穀弟子才能讓城中幸存的居民恢複理智。


    “我接到幻雲的傳音後心覺不妙,立刻動身到了南海,也見到了那怪物的真麵目。”夕鳳夫人轉動手鐲,一股黑氣從玉石中猛然躥了出來,又被她手中發出的金光罩住,“這是我斬殺它時留下的一絲氣息,你們看看吧。”


    雖然隔著萬裏,其餘眾人隻是通過玉壁看見那黑氣在掙紮扭動,可是那種瘋狂的肆虐讓每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魔氣。”恒衍真人不假思索地說。自從當年謝桐悠從無憂門無意中帶回了一縷魔氣,扶搖仙宗的長老們對它可不陌生。


    “不錯,”夕鳳夫人一句肯定,讓在場的其他宗門都不由深吸了口氣,“南海的空間裂隙封印已破,那東西應該就是從裏麵跑出來的。那可是隻心魔!”


    魔物也分等級,混沌初生沒有神智的是低等魔,經過長時間修煉可成為真魔。真魔間會互相戰鬥吞噬,吞噬了足夠多真魔的便會變為大魔。而隨天地而生的初始魔則為天魔,能力深不可測。心魔,便是真魔的一種。


    “可還有其他魔物從裂隙而出?”莫雲初急忙問。


    夕鳳夫人將魔氣絞殺幹淨,搖搖頭,說:“許是魔界那邊還不知道裂隙已開,心魔隻是無意中跑出來的,裂隙附近沒有發現其他魔物。如今南海的空間裂隙已被我重新封印,其他地方的裂隙,必須嚴加看守。”


    “如此看來,莫非巫族之人當真要解開空間裂隙,放魔物入世?”萬仙門門主浦和道君不可置信地說。


    “那有什麽奇怪,巫族本來不就喜歡和魔界勾結麽,”夕鳳夫人摸著修長的指甲,一臉不屑地說,“這些醃臢的東西,早就應該被消除殆盡。”


    “從今日起,扶搖仙宗便會將門內弟子派出,搜查空間裂隙所在。”恒衍真人當機立斷地說,“前些年出過問題的裂隙應當也是巫族所為,我們剛剛加固過封印,應該暫時不會有事。最要緊的便是那些封印久未加固過的地方。”


    夕鳳夫人聞言,鳳眼一翻,“要不是你們扶搖仙宗弄丟了地圖,他們怕也找不到這些裂隙所在。”


    扶搖仙宗幾位長老自知理虧,靜默不想答話,隻有急性子的攜霜仙子對她怒目而視,但被一旁的煙霞君拉了下袖子,終於沒有吭聲。


    “嗨,此時還說這些幹什麽,”浦和道君笑著對夕鳳夫人說,“多虧夫人探查實情,我們才好準備。接下來,大家還是多去空間裂隙看看吧。”


    宗門議事就此結束,攜霜仙子看著玉壁上影像消失,猶氣不順地說:“這個女人,就會盯著我們扶搖仙宗的錯,怎麽不說她自己幹過的那些蠢事!”


    “罷了,不要理她,”恒衍真人皺著眉頭說,“浦和道君說的不錯,我們幾個也安排一下,去空間裂隙看看,萬一真的有魔物現世,也好第一時間處理。”


    於是,恒衍真人、攜霜仙子和煙霞君便下山探查各處空間裂隙,剩下的長老留在宗中坐鎮。而仙宗的內門弟子們,也被安排四處探查。


    謝桐悠謝絕了兩位師兄同行的好意,找了白十九一同出門。他們接連去了三處空間裂隙所在,並未發現巫族的蹤跡,便將封印進行加固。


    而來到下一處空間裂隙所在的廣江山,甫一落地,他們便察覺到異樣。


    廣江山遠離城鎮,人跡罕至,其間應當生活著許多野獸靈禽。可當他們置身山腳時,靜謐的山林中竟然沒有一點聲音。


    兩個人登山而行,因早上剛下過雨,山路濕滑,謝桐悠放出偃甲鷹在空中偵察,一不小心踩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腳下一滑。


    一旁的白十九眼疾手快將她拉住,深邃的黑眸露出關切之情,“小心。”


    謝桐悠站穩,抬起兩個人拉在一起的手,撒嬌地說:“那你可得把我拉好了,這裏好滑哦。”


    白十九聽了,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骨節分明的手微微使力,說:“好。”


    兩個人牽著手,一起往山上行去。


    謝桐悠用偃甲鷹在周邊看了一圈,沒有發現半點活物。她收鷹回來,說:“真是奇怪,這山裏的靈獸都到哪裏去了呢?”


    還不等白十九回答,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


    謝桐悠眼珠一緊,給白十九使了個眼色。這聲音來得突然,她明明已經看過,附近根本沒有人煙。兩人停下腳步,嚴陣以待。


    不多時,山下走來一列身穿紅衣的隊伍,前方是手持嗩呐、笙、鼓、鑼、鈸的執事們,吹拉彈唱好不熱鬧。其後跟著幾個挑著箱子、提著紅燈籠的仆從,走在最後的,是一頂八抬大轎。


    送嫁的隊伍很快來到他們身邊,一位管事模樣的人笑嗬嗬地抬手見禮,說:“今日我家主人出嫁,二位不妨一同去吃杯喜酒。這荒山野嶺的,可不好投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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