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與蕭明月說話間,隱約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姿態。


    宋氏兩位當家向來對宋言是嚴加管束,卻對蕭明月放任自流,前者孤身在外獨立自主,後者行遍千裏依舊在家人的愛護之下。宋大與宋二對蕭明月凡事有所權衡,但宋言對妹妹卻存有明顯的期盼。


    即便離家三年,宋言作為兄長的威嚴,絲毫不減於兩位家主之下。


    蕭明月偶有不依父輩,但在宋言麵前是不敢違逆的。


    宋言上次於謁舍時便不想讓蕭明月陪同陸九瑩進宮,後來發生丞相斬殺親孫一事,宮內讓貴女們進了尚林苑受教,宋言才由此確定心思。


    可蕭明月還是有些意想不到,她問道:“阿兄入苑是要帶我出去?”


    “正是。”


    “可我剛陪同九瑩阿姊進苑,距離穀雨時節還有月餘,遴選還沒開始呢……”


    “渺渺,”宋言低眉看她,“我說了,我不是來同你打商量的。”


    蕭明月不由頓默,原本心中泛有無窮無盡的思念別緒,可話至喉間,卻如針刺痛。她不是個俯首聽命的性子,可唯獨宋言,叫她難以傾訴。


    “阿兄想要如何做?”


    宋言見她乖巧便也緩了神色,於是說道:“每月初一和十五,宮外會有專人前來鹿囿收購鹿矢,到時我安排你入隊,再從無雙門出。”


    “可阿姊身畔沒了人,女官們定會起疑。”


    “你且放心,業成的叔父與尚林令是至交,尋個染病的由頭便能重新換一個婢子來。你隻需同九翁主說好,叫她莫要多言便可。”


    蕭明月再度啞然,原來阿兄真的不是來打商量的。距離下月初一也就幾日光景,他已將事情悉數做好了安排,與裴不了二人裏應外合送她出苑,旁人隻關心貴女,一個女婢自是無人在意。


    宋言見蕭明月不說話,以為她在擔心事情會有意外,於是溫和安撫著:“別怕,有阿兄在,一定讓你平安出苑,平安回家。”


    “阿兄……”蕭明月沉思許久,終是想要問一問,“你會同我一起回家嗎?”


    “說什麽傻話?阿兄怎可隨意離開長安,更何況我理想之事剛剛開始,定要為此付出一生的。”


    蕭明月淡淡一笑:“阿兄年少初心從未變過,如此這般,倒叫人羨慕。”


    宋言凝視於她,未解言下之意:“你羨慕我?”


    “嗯。”


    “阿兄都是為了你。”宋言突然這般說,他慢慢靠近蕭明月,而後牽起她的手。他依舊是那副好顏色與極致的溫柔,“乖乖在家中聽叔父的話,阿兄同你保證,五年內定會與你們團聚,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宋言離家的三年,蕭明月便覺歲月已是難磨,而眼下的五年,叫人根本望不見盡頭。


    那年分別時蕭明月尚未及笄,她也曾傲世輕物,不懂內心真正所求,而彼時的宋言,已是誌存高遠,有千裏之誌。多年後他們再遇,宋言初心不改,蕭明月則一葉知秋,隻願人長久。


    他們之間,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蕭明月不說,宋言不解。


    回到雲滄苑之後,蕭明月並未聽從宋言的話,隻是同陸九瑩說了宋言與裴不了調職入苑,旁的再無。陸九瑩比蕭明月深諳北軍各職的關係,她沒有挑破是為了讓蕭明月不添煩惱。


    不管宋言要做什麽,一定是為了蕭明月。


    既是如此,陸九瑩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


    三日後,貴女們正式入德馨殿受教。


    高台之上齊整地擺放著紫檀漆木書案,筆硯於案上右側,鎏金銅熏爐於左側,所需竹簡根據當日教習師父的要求壘為上二下三。案旁還置放著茶鼎器皿與包金嵌玉的妝盒,妝盒用於存放女子貼身之物所用。


    所有貴女們的女婢皆按書案的排序分別於台側、台下跽坐。台側能遮陽避雨,台下便隻能頂著腦袋曬著光。陸九瑩坐得有多靠後,蕭明月便於台下有多遠。


    陸九瑩多次往下探望,蕭明月直起腰身來衝她揚笑。


    ***


    若世夫人今日一身纁黃之色的曲裾深衣,端莊嫻靜,立於前方。


    “我大漢乃禮儀之邦,重禮儀修養,受禮儀教化。禮乃六藝之首,不學禮,無以立。不知禮,無以立也。你們既是聖上親選的貴女,欲想與皇室結姻,自是要熟讀詩書,深識禮儀。聖人言: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禮樂教化,通德通識,我與薑樂府令定會齊心協力教導諸位,隻願你們謙卑聆教,虛己以聽。”


    若世夫人看向跽坐的一眾嬌俏貴女:“誰能先說說,詩、禮為哪幾著。”


    距離若世夫人最近的便是陳郡的才女沈媗,她被示意後並不拘束,反倒落落大方。


    沈媗微微頷首行禮,方才抬眸說道:“詩為《詩經》,內有《風》《雅》《頌》三部分,《風》為周代十五國風,《雅》分大雅、小雅,《頌》有三頌,為《周頌》《魯頌》《商頌》是也。《禮》則是《儀禮》,共十七篇,記載著冠、婚、喪、祭、鄉、射、朝、聘等禮儀製度。”


    “善。”


    若世夫人又看向近處的太傅之女年婕瑜,問道:“瑜娘子,你於禮有何看法?”


    年婕瑜同是頷首行禮,繼而作答:“回夫人,婕瑜拙見。孔夫子曾言: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左傳》又言: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民之所以生也。太史公《禮書》開篇亦道:洋洋美德乎!宰製萬物,役使群眾,豈人力也哉?故而,婕瑜以為禮是修養、是天道、是治世。禮關乎國家社稷,也係於世情冷暖,婕瑜以為不管是君臣、父子、朋友,凡仁義道德、分爭辯訟、禱祠祭祀等皆是要以禮而行,方是正道。”


    “善。”


    若世夫人的目光隨後落在禦史大夫之女公孫翎身上,陸玥和柳文嫣坐在中部並未得到青睞。這讓陸玥心中是極不服氣的,一是怨若世夫人挑人回話,二是瞧不上沈媗、年婕瑜這種愚昧的書呆子。


    陸玥索性一耳聽一耳出,自己先於石硯中研墨。她身側的小姊妹做了個“不要如此”的手勢,反倒讓她來了勁頭,研墨聲音越發刺耳。


    若世夫人本欲詢問公孫翎《儀禮》細則,此時抬起眼皮看了過去,說道:“玥翁主,我允你研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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