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第一個露出震驚神色的不是梁又楹,也不是裴行遠,而是一直安靜的商如意。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睜大了雙眼看著宇文曄,可後者麵色平靜,臉上沒有一絲喜怒變化,更沒有絲毫“出賣”朋友的羞愧。


    不會吧。


    怎麽會呢?


    以宇文曄的個性,他是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朋友的,況且眼前的情況,就算他擔起責任來,也並非不可。


    為什麽,要把一切都歸咎到裴行遠身上?


    商如意下意識的想要說什麽,可略一思索,她還是閉上了嘴。


    與此同時,梁又楹也終於在震驚中確認了這句話不是自己聽錯,商如意清楚的聽到她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那雙原本就有些黯然的眼睛此刻就像是風中的最後一點殘燭,忽的一下就熄滅了,整個人的靈魂仿佛也墜入深淵一般。


    商如意忍不住轉頭看了宇文曄一眼。


    然後,又看了裴行遠一眼。


    在剛剛聽到宇文曄的話的時候,裴行遠的眼神劇烈閃爍,似乎也嚇了一跳,但他並沒有立刻開口說什麽,那雙明亮的眼睛隻轉了轉,幾乎是立刻就冷靜了下來,仍舊沒有開口,隻靜靜的看著宇文曄。


    仿佛是在等待著什麽。


    “所以——”


    梁又楹漆黑的眼瞳看著下方,那眼神好像什麽都看不進去了似得,蒼白的嘴唇開闔著,要說什麽。


    而後麵的話,她好像沒力氣說了。


    宇文曄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的接過話:“不過梁姑娘,我還是想提醒你,你可以把我和行遠都想得很聰明,但不用把我們想得太聰明。”


    “……”


    “畢竟那天晚上,誰都不知道湯泉宮會有人行刺,誰也都不知道,行遠會被抓。”


    “……”


    “就連你們兩去劫囚,也都是在意料之外的。”


    “……”


    “要說那個時候我們就想著要利用你的身世拿下洛陽,那可就太高看我們了。”


    梁又楹僵冷的身體微微一震,像是反應過來,而薑洐也皺著眉頭道:“你剛剛說,你隻是因為知曉了我們出身王崗寨,所以特地派人去提醒裴公子,免得他受到蒙蔽。”


    宇文曄道:“不錯。”


    商如意又轉頭看了裴行遠一眼,雖然他一直沒開口,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豐富,這個時候更是露出了一些可憐巴巴的,甚至是有些委屈的神情,憋著嘴直點頭。


    隻可惜,並沒有人看他。


    倒是宇文曄用眼角溜了他一眼,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了搖頭,然後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剛剛說想要利用你的身世的不是我,而是他,好像也不完全對。”


    裴行遠立刻瞪圓了眼睛。


    梁又楹蹙眉:“為什麽?”


    宇文曄道:“因為在你們救走了他之後,我就已經料到,他會勸說你們對付梁士德,拿下洛陽。”


    “……”


    “梁士德和蕭元邃聯合,城內王崗寨舊部眾多,你們想要拿下這裏,隻要行事得當,時機成熟,會比我們用兵強攻容易得多。”


    “……”


    “所以這一次攻打洛陽,我比任何人都更有信心。”


    提起這個,梁又楹的臉色又是一沉,回想起今天在祭壇上看到的一切,雖然商如意帶著幾千鐵架騎兵趕來,看上去的確是氣勢洶洶,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一個作戰的布局,秦王妃就算再厲害,可穿著常服上陣那幾乎就是找死。


    再加上宇文曄率領主力是先攻下徽安門,進城之後再出上東門控製梁士德這邊的臣民,就看得出他的計劃。


    他的確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裴行遠,和他們身上。


    這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轉過頭去看向裴行遠,眼神中說不出的複雜糾結,也有一絲絕望無助:“所以,你真的是,一直都在利用我?”


    裴行遠一驚,剛要說什麽,宇文曄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隻能利用你。”


    梁又楹皺了皺眉頭,看向他:“什麽意思?”


    宇文曄道:“因為,他做不出像梁士德那樣,拋棄自己的親人不顧。”


    “……!”


    這句話,無疑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梁又楹的心上,她的心跳和呼吸一瞬間都停止,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而說完那句最重要的話,宇文曄似乎也不打算再開口,他慢條斯理的拿起茶杯來輕輕的吹了兩下,又喝了一口,再喝一口,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那杯香氣四溢的茶湯裏了。


    而這,顯然是給裴行遠開口的機會。


    裴行遠沉默了半天,也早就快要憋不住了,這個時候終於有了開口的機會,急切得聲音都有些變了調。他說道:“秦王說得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你們救走了我,雖然讓我逃過了一時的禍事,可我的親人,我的好友,全都在長安,他們也一定會被我牽連。若我身上的案子一日不清,他們就一天得不到安寧。”


    “……”


    “可是,事已至此,就算我說清那天晚上在飛霜殿跟我見麵的是秦王的人,也不足取信,更何況你們兩的身份——也一定會被皇帝猜忌。”


    “……”


    “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功。真相未必能澄清的,功勞可以。”


    “……”


    “也隻有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的回長安,然後,跟我,跟我回家……”


    聽到最後一句話,梁又楹漆黑的眼瞳微微震了一下,可臉上並沒有露出什麽羞怯的神情,反倒在沉默了許久之後又冷冷問道:“可是,我跟你說起我的身世的時候,你也並沒有告訴我,你早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裴行遠的臉上也浮現出了少見的鄭重的神情,他說道:“如果那個時候我就告訴你,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世,你難道不會懷疑我嗎?”


    “……”


    “你一旦懷疑我,還會跟我一起到洛陽,然後做成這一切嗎?”


    梁又楹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這好像是一條兩頭都堵的死胡同,怎麽走,都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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