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冷風呼嘯。


    那幾個從回洛倉逃過來的兵仍睡不足,便在帳篷外的篝火旁圍了一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其中一個最年輕的左右看看,問道:“徐老大,那個官遲英怎麽不見?”


    那個被稱為徐老大的中年士兵手裏拿了一根木棍撥火:“他去跟這邊的人說話,看看咱們什麽時候能回洛陽。”


    年輕人立刻道:“洛陽那邊都圍成鐵桶了,還怎麽回去?”


    那徐老大和其他幾個士兵立刻看向他:“可咱們的妻兒老小都在城裏,要是不回去,他們還有活路嗎?”


    那年輕人怨懟的閉上了嘴。


    派遣陳蔡率領這批人馬出城前往回洛倉取糧,梁士德也並非沒有盤算,若隨意找些人,依如今洛陽城的局勢,隻怕這些人一出城就遠走高飛了;所以這支人馬幾乎都經過仔細盤查挑選,連同陳蔡本人都是洛陽人,且有妻兒在城中,有他們的家眷在手裏,不怕這些人一去不回。


    那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又憤憤道:“那個官遲英,一副軟骨頭的樣子,怎麽會選了他來。”


    徐老大皺起眉頭:“你少說兩句吧,要不是他在中間調停,真要鬧起來,咱們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這是人家的地盤!”


    年輕人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慣他,窩囊相!”


    看著他一臉輕蔑的表情,那徐老大皺著眉頭,卻沒有多說什麽,反倒的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士兵拿肩膀撞了他一下,輕聲問道:“徐哥,我怎麽好像聽說那個官遲英家裏以前是當官的,當大官的。”


    提起這個,眾人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睜大眼睛望著徐老大。


    那徐老大沉默了一下,才歎了口氣說道:“沒錯,他家就是當大官的,暘帝朝的時候,是在朝廷裏當大夫的。”


    聽到這個,眾人都驚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有人問道:“這麽大的官,怎麽現在,他跟咱們一起呢?”


    那徐老大道:“倒黴唄,暘帝當初去江都宮巡遊,誰知道就在那裏——唉。可聽說,官家的人在他出發之前一直諫言阻止,後來暘帝龍顏大怒,就把他們留在了洛陽一個都不許伴駕,暘帝一走,你們知道,東都就換主了嘛。”


    眾人紛紛點頭。


    他們當然知道,甚至他們其中有一些就是當初跟著梁士德攻打洛陽的。


    有人又問道:“那他家的人呢?”


    徐老大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他們官家的人,連同其他一些留在洛陽的官員都被抓起來了,也是骨頭硬,很多都不肯投降,梁大人就要把他們全殺了。就在這個時候,官遲英就站出來,說是願意投靠大人。”


    一聽這話,那年輕人立刻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他道:“貪生怕死。”


    徐老大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另外的人則問道:“那,大人就饒過他了?”


    “是啊。”


    徐老大點點頭,隨即又歎了口氣,道:“隻是,他家裏的人卻都認為他貪生怕死,以他為恥,雖然活下來了卻都不肯理他,如今他也是一個人在軍中,再回不去家裏了。”


    眾人都發出了一陣歎息。


    就在這些人長籲短歎的時候,另一邊的一條路上,商如意停駐的腳步終於又一次抬起,卻是轉身往回走去,跟在她身後的那個士兵立刻道:“王妃,怎麽了?”


    商如意笑了笑:“風有些冷,我還是回去吧。”


    那士兵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心想這位王妃也真是多事,剛剛跟自己說吃了晚飯想要出來散步消食,他隻能依言跟著她,誰知走了沒兩步又覺得冷了要回去,女人都是這麽麻煩的嗎?


    不過,畢竟這是王妃,還是蕭大將軍親自叮囑要好生護衛服侍的,他也不好多話,隻得又跟著商如意回去了。


    等回到自己的帳篷裏,商如意坐下來的時候,感覺到腦子裏一團亂。


    可那一團亂麻裏卻仿佛有一根線頭若隱若現的在眼前,似乎隻要她一伸手,哪怕隻是觸碰一下,就能探知某些隱秘。


    就這樣胡思亂想,又有些渾渾噩噩的,一直到很晚商如意都還沒睡著,等想要上床休息的時候才感覺到手足冰涼,這樣肯定是睡不著的,於是便讓人去跟下麵的人說一聲,自己要一桶熱水。


    夥頭兵那邊原本已經休息了,聽到這話隻能又起來燒火,給灌足了滿滿一桶熱水給她拎過去,一邊走一邊不滿的嘟囔:“這個女人真是多事,這不吃那不吃,這又要那又要,還真把這裏當自己的家了。大將軍也是的,又不是自己的老婆,這麽好吃好喝的待著又碰不了一點,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就在他嘀嘀咕咕的時候,前麵突然閃出來一個人。


    那夥頭兵嚇了一跳,桶裏的水險些潑了出去,立刻站住:“幹什麽?”


    那士兵對著他笑道:“我是來替王妃拿水的。”


    聽到這話,又看到那士兵穿著普通士兵的衣裳,想來應該是大將軍派去照料那位王妃的,那夥頭兵便將水桶遞了過去,道:“行吧,就給你吧,趕緊拿過去啊,別一會兒水冷了又怪我,我可是要睡覺了。”


    那士兵笑道:“放心吧,怎麽也怪不到兄弟身上。”


    那夥頭兵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而那接過水桶的士兵看著他走遠,這才小心翼翼的拎著水桶往商如意的那頂帳篷走去,雖然沿途也碰倒了巡邏的和一些睡不著圍著篝火閑話的人,但這些人一看到他的衣著都隻當是自己人,並沒有查他,於是一路暢行無阻的走到了商如意的帳篷前。


    他深吸了一口氣,撩開帳子走了進去。


    商如意原本坐在床榻上還在回想著白天聽到的那些話,突然看到有人進來倒是嚇了一跳——她雖然是俘虜,可蕭元邃對她向來是以禮相待,沒有哪個士兵敢不通報一聲就直接進她的帳篷,於是立刻要出聲嗬斥。


    可剛要開口,一看清那士兵的相貌,她所有的聲音立刻堵在了喉嚨口。


    而那人則是謹慎的看著她,仿佛他自己也站在雷池的邊緣,遲疑了半晌才用低啞的嗓音輕聲道:“商——秦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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