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整個大岩寺仿佛有一塊巨石轟然墜落。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震得不住蕩漾,甚至有些人驚訝得睜大雙眼,驚呼出聲,卻又立刻被周人的製止。


    這個消息,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但不管知道還是不知道,一旦說出來,而且是在那麽多人的麵前說出來,注定是個無法挽回的局麵。


    商如意的臉色,再一次蒼白了起來。


    可這一次,她並沒有迎麵對上問話的人,也沒有對上周圍那些驚愕,鄙夷的目光,更沒有去看向同樣受到不小震撼,但始終自持的宇文淵,她隻是慢慢的轉過頭去,看向了大雄寶殿。


    那裏,仍舊門窗緊閉。


    連風,都吹不進去。


    不知道裏麵的人,能不能聽到這句話;更無法知曉,裏麵的人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商如意靜靜的看了一會兒,那大門,始終沒有打開。


    甚至沒有在凜冽的風中再發出任何一點震蕩,好像裏麵的人已經失去了反應,而商如意慢慢的轉過頭來,再對上周圍的人時,又深吸了一口氣。


    裏麵的人,不論是何種心情,都沒有人敢前去侵擾,但她不同,她還需要麵對眼前的人,甚至麵對天下。


    這時,周影已經冷笑道:“怎麽,少夫人回答不了嗎?”


    商如意平靜的抬起眼來看向他,說道:“隻要實話實說,就沒有回答不了的問題。”


    周影道:“那,請少夫人實話實說吧。”


    商如意道:“我之後,的確南下去了江都宮。”


    周影立刻冷笑了一聲,這一聲冷笑尖刻得幾乎刮疼了所有人的耳朵,他道:“為什麽?你不是明明認為南下江都於社稷不利,於朝廷不利,又為什麽要違背自己的意願?”


    “……”


    “既然你去了江都宮,那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之前的話,其實不過是掩飾?”


    一旁的紀泓眉頭也擰了起來。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卻並不慌亂,隻平靜的說道:“我南下江都宮,是因為當時的局勢變了。”


    周影眼睛一眯:“什麽局勢變了?”


    商如意道:“那個時候,東都淪陷。”


    “……!”


    一聽到這四個字,眾人又是一震。


    而不等他們冷靜下來再做思考,商如意已經緊接著說道:“陛下南下江都,和在東都淪陷之後南下江都,是不同的。”


    “……”看書溂


    “在東都未淪陷的時候,南下江都,隻是一場巡遊;但在東都淪陷之後,仍舊南下江都,那就不是巡遊,而是放棄東都洛陽,更放棄北方的朝廷、社稷、百姓!”


    “……”


    “所以,我去江都,是為了以綿薄之力,向陛下諫言,請求陛下回歸東都,掃平叛逆。”


    旁邊立刻有人冷笑道:“這種事,跟你又有什麽關係。”


    商如意斜斜的用眼角看了那人一眼,不僅是眼神,連這動作,也充滿了鄙夷和輕蔑。


    她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


    “如意當時,雖還未曾受封,也並不如食君之祿的諸位一般,應該理所當然的去擔君之憂,但,綿薄之力可盡,忠君之言可說。”


    周圍的人頓時啞口無言。


    要知道,誰都明白,皇帝南下江都宮不對,在東都淪陷的情況下南下江都更是大錯,而這種大錯,理當有朝中的大臣們前去勸阻,前去糾正,就如同當年的紀泓跪在大興宮外泣血哭訴,也就是商如意口中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可是,當時身在東都的官員們,顯然沒有這麽做。


    而商如意的這番話,就幾乎打了所有食君之祿的人的臉!


    那人被她這一番話說得頓時麵紅耳赤,囁喏無以對,隻能低下頭去,恨不得找條裂縫鑽進去。


    商如意倒也沒有“乘勝追擊”的再去對他說什麽,而是轉過頭來看向神色複雜的紀泓,輕聲說道:“小紀大人,也是死在這件事上,相信紀大人有所耳聞。”


    紀泓的眼睛漸漸的有些紅了。


    雖然他一心為國,也一心為公,卻並不代表他對親子的死毫不在意,相反,在欣慰自己的兒子死得其所的背後,也是他這個垂垂老者最無可奈何的悲痛。


    可他沒有說什麽,隻抬頭看向商如意,卻見商如意平靜中卻帶著幾分哀傷,輕聲道:“在江都的時候,小紀大人身為納言,無一日不向先帝上書,勸諫先帝重振旗鼓,揮軍北上,重返洛陽奪回東都。這是小紀大人心懷社稷,置死生不顧,也是我,萬分欽佩的一點。”


    “……”


    “紀大人,你的兒子和你一樣,乃真國士也!”


    這一刻,聽到這些話,哪怕心性強悍如紀泓,也有了一絲震蕩。


    那渾濁的眼睛裏,盈出了一點淚光,終於還是慢慢落下,隻聽著紀泓哽咽著道:“是,是……”


    一看到紀泓落淚,周圍人之前雖然義憤填膺,這個時候,竟也有些人心生不忍。


    他們麵麵相覷,都紛紛低下頭去,甚至有人開始往後退。


    可就在這時,人群中卻又有人冷冷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宇文少夫人這話的確說得沒錯,也算是你回答了剛剛周大人的問題。”


    商如意抬起頭來,隻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


    不是別人,正是折衝都尉孟威。


    此人是個武將,跟紀泓,跟周影都不一樣,那高大的身軀就像是一座大山,當他走到商如意麵前的時候,投下的陰影立刻就將她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


    隻見他冷笑道:“可是,剛剛周大人的問題,少夫人好像隻回答了一半。”


    “……”


    “你說你去到江都宮,是為了勸諫先帝揮軍北上,奪回東都。那為什麽,先帝不但沒有北上,反倒和你在江都宮中朝夕相處,飲酒作樂?”


    “……”


    “你說的,和你做的,真的是一回事嗎?”


    他這話一出,周圍人的臉上眼中,立刻浮現出了一些異樣的神色。


    這個世上,最讓人不齒,卻也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不軌悖德的男女之情,一旦被這樣的傳聞纏上,誰都會陷入輿情的漩渦當中不可自拔。


    更何況,是先帝楚暘!


    他的風流多情,天下皆知,甚至當初在雁門郡之圍時,就曾經和這位宇文少夫人傳出過一些不堪的風聞,雖然後來被強壓了下來,可現在再一提起,兩人更曾經在江都宮有過一段不為人所知的相處,仿佛更坐實了曾經的傳聞。


    若是這樣——


    眾人的目光漸漸變得輕佻,鄙夷,而這些目光不僅僅看著商如意,更有些人開始往她的身後,那兩個高大的身影看去。


    宇文淵,和宇文曄!


    商如意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雖然知道遲早會麵對這個問題,也在剛剛開口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但真正麵對的時候,她的內心還是感到一陣說不出的鈍痛,再在此刻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宇文淵的臉上已經凝起了一層寒霜。


    他是個胸懷博大,對故人之女倍加疼愛憐惜的長輩。


    可誰,能接受自己的兒媳做出這樣的事?


    更何況,當初在雁門郡,楚暘當著所有人的麵抱起自己,這件事也曾引起軒然大波,雖然被宇文曄巧妙的掩飾了過去,但必定也在宇文淵的心裏留下了一點影子。


    如今再提,隻怕他——


    商如意忍不住心裏的一陣慌亂,下意識的看向了宇文曄。


    可他,仍舊站在那裏,不僅一動不動,甚至連一個字,一個眼神,都沒有。


    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這一刻,哪怕早就告訴過自己,這些事情本就該自己來麵對,可心裏卻還是忍不住去想——這,就是他口中的“我來”?


    商如意的雙眼突然有些不可抑製的發燙,好像有些東西在不管不顧的往上湧,幾乎就要盈滿她的眼眶,甚至就快要滴落下來。她急忙轉過頭去,用力的咽下了心口那翻湧的酸楚,也將那一點滾熱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不管怎麽樣,該自己麵對的,就是得自己麵對。


    他許諾的,是他的事,但自己說過的話,就必須做到!


    想到這裏,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那孟威,聲音微微有些壓抑不住的沙澀,道:“都尉大人隻知道陛下在江都宮飲酒作樂,那你可知道,飲酒,飲的是什麽酒?作樂,作的是什麽樂?”


    “……!?”


    孟威一怔,卻不知道她這樣反問有何意義。


    連周圍的人也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卻見商如意平靜的說道:“我可以告訴各位。”


    “……”


    “先帝的確是在江都宮飲酒作樂。”


    “……”


    “但,飲的是斷頭酒,作的是苦中樂。”


    原本眾人的心情還陷在那種探究男女私情的輕佻意淫中,突然聽到這樣一番話,那種近乎卑劣的心思反倒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剝開遮掩,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大家頓時感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羞恥感。


    而“斷頭”二字,更是重重的落在了紀泓的心上。


    他一下子睜大了雙眼,急切的道:“斷頭酒,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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