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戈奮力從即將令他窒息的情感漩渦中掙紮出來,這場談話從一開始就為傅斯瑰所主導,她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都能毫不費力地牽動他的情緒。


    許戈深深呼吸,理智回籠,試圖拿回主導權:“斯瑰,你曾說過,我是警察,不應該感情用事,可在理智與感情之外,還有直覺。”他執拗地盯著她,一字一頓,“我相信自己的直覺,即使你曾懷有目的接近我,我們一路走來的經曆不會作假。”


    這是他無論如何無法忽略的一點,不管是理智還是感情,他們曾攜手經曆的那一幕幕,如放幻燈片一般在他腦海中浮現,那為了破獲案件熬的每一個夜,那為了替被害人張目而奔波的每一天,他無法相信,也不能相信,那個與他擁有同樣理想的戰士會是一個反社會人格的惡魔。


    既然經曆不會作假,那麽她今日的話又憑什麽為真呢?


    傅斯瑰笑了一下,不加掩飾地嘲諷地笑了一下:“你的執著令我讚歎,許戈,這也是你身上最令我著迷的品質。好吧,我願意給你一個答案——我這個人天生沒有愛人的能力,所謂的‘愛’,不過是觀察、模仿出的結果。如果不是全情投入、真情實感地去演繹,又怎麽會在謝幕時留下驚心動魄的回憶呢?你說是麽,我親愛的男主先生?”


    是啊,他不僅驚心動魄,他甚至魂飛魄散!


    許戈閉了閉眼,心想秦濯說得一點不錯,他確實是在求一個死心的答案。


    現在,他求到了。


    傅斯瑰冷眼瞧著,他如今的狀態很不好,臉頰失去了血色,一向炯炯的雙眼也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他還在勉力支撐著,但那一絲絲難以抑製的絕望與哀傷已經在慢慢地逸散出來。


    還差一點點,她想,他整個人都快碎掉了。


    她微微傾身,附在了他的耳邊,就像曾經他們情到濃時那樣的悄悄私語:“許戈,你真的有你以為得那樣愛我嗎?你藏在胸前口袋裏的竊聽器一直開啟,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


    許戈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審訊室的,他失魂落魄地向前走著,大腦一片空白,好像有人在對他說話,但他全都充耳不聞。


    就這麽走著走著,直到有人堵住了他的路。


    秦局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得力愛將,許戈身上一往無前的活力是他最欣賞的東西,可現在這種活力消失了,麵前之人死氣沉沉,像一條喪家之犬。


    他歎了口氣,沉聲道:“許戈,你先回去休息幾天吧。”


    許戈愣愣地望著他,過了好幾秒才逐漸回神。


    “好。”他悶悶地應了一聲,順從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他心裏清楚,“休息”隻是一個委婉的說辭,實則就是停職。畢竟支隊內部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他身為支隊長難辭其咎。


    停職也好,他心想,反正他現在既沒有心力也沒有顏麵去麵對領導和同事了。


    他沒有再和任何一個人打招呼,就這麽直直地離開了市局。


    還不到下班時間,市局外的馬路上車流還可以緩緩流淌。許戈估量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狀態,最終還是決定不給交警增加工作量。


    他在市局門外的公共長椅上坐了下來,伸手從兜裏摸出了一枚紐扣大小的竊聽器,苦笑了一下。


    傅斯瑰其實沒有說錯,他想,如果他真的對她抱有百分百的信任,就不會在進門之前悄悄藏起這枚竊聽器。


    而他之所以鬼使神差地留了這麽一手,是因為在與秦濯爭辯的時候,一些曾被他刻意忽略的細節猝不及防地襲上心頭。


    新月小區襲擊案發生後,趕到現場的傅斯瑰仍穿著前一日的衣服。


    他知道傅斯瑰十分愛幹淨,不可能不換下髒衣服就休息。而那天他送傅斯瑰回家時不算太晚,等淩晨案發時還有好幾個小時,她有充裕的時間洗漱睡覺——除非,她在他離開後,再一次出門。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那個幫助襲擊者從現場逃離的同夥。


    傅斯瑰。


    再加上她親口承認的,射殺徐雷的罪行,她和那個組織的牽扯比他想象得還要深。


    許戈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不敢放任自己再深思下去,他心知自己已到了崩潰的邊緣,但還是強撐著將那枚竊聽器妥帖地收好,然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


    簡記私房菜的玻璃門被人拍得砰砰作響,簡杭沒好氣地從廚房衝了出來,一把拉開大門,嚷嚷道:“小店不接受空投,如果沒有預約還請……許戈,怎麽是你?”


    他將好兄弟迎進門,又自然而然地探頭去看他身後:“今天你女朋友沒來啊?”


    許戈正遊魂似的往裏走去,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死了。”


    “什麽!”簡杭大吃一驚,“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死的?生病意外還是凶殺,臥槽,兄弟你不要嚇我!”


    許戈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將自己蜷縮起來,宛如一隻被人拋棄的小獸:“是我的心死了。”


    簡杭:“……”


    “嗨,原來是失戀啊。”他放下心來,坐到許戈對麵,正準備調侃他兩句,但見好兄弟一副連嘴唇都失去血色的淒楚模樣,他又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


    能把許戈打擊成這樣,說明他肯定是被甩的一方。


    簡杭組織了一下語言,安慰道:“那什麽……她棄咱而去,說明她有眼無珠,以後肯定會後悔……”


    許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道:“她沒有棄我而去。”


    簡杭的腦門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那是你甩的她?”


    不是,兄弟你作為甩人的一方怎麽還這麽心碎呢?你都那麽心碎了,為什麽還要甩人呢?


    許戈又搖了搖頭,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我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簡杭:“啊?”


    他不理解,他大受震撼。


    兄弟,你們倆好像在談一種很新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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