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病容的年輕人靠坐在病床上,呼吸沉重了幾分,泄露了此時他微亂的心緒,但他依然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傅斯瑰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平靜:“黃安霖,我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深,但我還是想試著推測一二。你出身貧困,靠自己的才智與努力走到如今,你應該比誰都珍惜你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但你沒有,你不惜舍棄前途也要潛伏進緋色年華。你在圖謀什麽?是什麽東西如此重要,重於你二十年的心血甚至生命。你一路走來太過艱難,你應該會比你的同齡人更加敏銳、更懂得自保,它會使你在人群中沉默寡言、冷漠戒備。你見慣了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你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但你偏偏對孔琳琳起了惻隱之心。這是為什麽?一個隻和你有一麵之緣的陌生女孩兒,即使她的遭遇再悲慘,恐怕也不會激起你心中的半點波瀾吧。可你偏偏幫助了她,你為了掩護她,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使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也不肯吐露絲毫她的下落。這是為什麽?你為什麽要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說到這裏,她微微停頓了一下:“是因為移情吧。”


    黃安霖的眼神閃了一下,但他很快垂下眼簾,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傅斯瑰假作沒有看見他在聽見“移情”兩個字時倏然攥緊的手指,即使他鬆手鬆得很快,但那被攥出褶皺的床單卻沒那麽容易複原:“你在孔琳琳的身上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而那個人就是你潛伏進緋色年華的目的。”


    “她是你的姐妹,還是戀人?”


    黃安霖閉上雙眼,一副消極抵抗的模樣。


    傅斯瑰靜靜地端詳了他片刻:“你的神情告訴我,我的推測沒有錯。”她站起身來,“我們會找到她的。”


    “那再好不過。”他嘶啞著嗓子歎出這麽一句,似是憤怒,又似是痛悔。


    傅斯瑰和許戈沒有再留的意思,二人走到病房門口,忽然又被叫住。


    黃安霖此刻仿佛已經收拾好了心緒,他甚至笑了一下:“警官,我可以問一下,我的身份是怎麽暴露的麽?”


    許戈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黃彥斌中考隻考了300多分,你恐怕是從小到大學霸當慣了,想象不出來一個真正的學渣能考多少分。”


    黃安霖微微愕然。


    “好好養傷。”許戈哼笑著說了一句,“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甫一出門,許戈的臉色便沉了下來,轉頭吩咐陳岸:“多找幾個內勤,給我不錯眼珠地盯著他。隻要醫生那邊鬆口允許出院,就立刻把人抓回去,先拘幾天!”


    陳岸先是一呆,然後趕緊應是。


    許戈冷笑道:“他不是承認自己假冒他人身份信息麽?那就成全他!”


    陳岸連連點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戴罪立功。


    許隊長放完狠話,忽然神情一軟,眉宇間籠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鬱氣,他抬手拍了拍陳岸的肩,輕聲道:“記得佩槍,注意……安全!”


    他說得認真又用力,還帶著一絲無人察覺的悲愴。


    從醫院出來,天邊已經微露晨曦。


    傅斯瑰駐足眺望著天際的一線光亮,忽然被一片陰影所籠罩。


    許戈埋首在她的頸間,呢喃道:“斯瑰,我心裏難受,你借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她在心裏歎息一聲,然後伸手輕輕回抱住了他。


    許戈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靠著她睡著了。


    “斯瑰。”他說,“如果我無法信任我的隊員,那麽我們的工作將無法開展。”


    “看來你已經意識到了。”


    他喃喃道:“是啊,從我接到黃安霖遇襲的消息時,我就不得不開始懷疑——我們中午剛剛鎖定了嫌疑人,他們在夜間就派出了殺手。”


    傅斯瑰冷靜道:“這至少為我們指明了方向,那個內鬼兩次出手,第一次是為了滅口徐雷,第二次是為了滅口黃安霖。而徐雷與黃安霖,一個牽扯到了丁寶月和常夢,一個則牽扯到了孔琳琳。你想到了什麽?”


    許戈冷然道:“拐賣人口。”


    “不錯,這是一條完整的‘產業鏈’,以張榮添為首的團夥負責‘拐賣’,而緋色年華是‘銷贓點’。隻是,受害者遠不止孔琳琳一個人,銷贓點也不僅緋色年華一處。這個盤踞在建安地下的犯罪組織遠比我們想象得要強大。”


    “他們不僅盤踞在陰影中,甚至還將手伸到了我們內部。這會瓦解我們的信任,使我們陷入相互猜忌的境地。斯瑰,我帶的隊伍出了問題,我心中有愧,難辭其咎……”


    “許戈,身為刑警,你的共情能力很強。這並不是一件壞事,它令你更能貼近受害者,不會麻木。”傅斯瑰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她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沉穩,落在他的耳中卻有一種銀瓶乍破的淩然,令他破開迷霧,如夢初醒,“可有時候,你的情義會成為束縛你的枷鎖,令你瞻前顧後,優柔寡斷。你心中懷疑,卻一直抗拒,因為你視支隊的所有人為手足,你不忍見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背棄信仰、出賣同僚。”


    許戈如遭雷擊,喃喃低語:“是我的錯……”


    “這不是你的錯。”傅斯瑰認真凝視著他的雙眼,“錯的是遺忘初心之人。你不必自責,更無需自苦,你是警察,更是支隊長,找到證據,揪出內鬼,給受害者以正義,還同袍一個清白。”


    許戈深深呼吸,低頭望去,傅斯瑰仍倚在他的懷裏,像一棵支撐著他的樹。他內心的鬱氣忽然消散了不少,鬥誌重新占了上風,感覺自己還可以再加班五百年。


    “謝謝你,斯瑰。”他真心實意地說。


    傅斯瑰抬眸覷著他的神色:“心裏不難受了?”


    許隊長露出笑容:“好多了!”


    “現在是六點,如果立刻出發,中午之前應該能趕到黃安霖的母校,還去嗎?”


    “去!”許戈毫不猶豫,“順利的話,今天就能來回。嗯,路上我們輪換著開車,可以嗎?”


    “好。”傅斯瑰看著他笑了一下,“許戈,記住我今天說的話,你是警察,無論何時,無論何人,你都必須理智,不能感情用事。”


    “嗯嗯嗯,傅教授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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