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瑰靜靜地等待她發泄情緒,甚至還抽了一張紙巾遞了過去。


    “謝謝。”盛意如接受了她的好意,她眨了眨眼,將原本快要滾落的眼淚逼了回去。


    直到此刻,他們終於又可以平靜地交談了。


    “傅小姐,剛才你給我說了一個故事,現在我也有一個故事,不知你們願意聽一聽麽?”


    傅斯瑰:“我洗耳恭聽。”


    “從高一開始,紀苒和席雁就不對付。原因無他,紀苒實在是太高傲了,她容不得班上存在任何比她優秀的同學。但是席雁——怎麽說呢,若單論外貌,自然紀苒更漂亮些,可席雁就是有那樣一種魔力,她隻要站在那兒,就讓人覺得移不開眼。後來我才知道,這應該是她身上特有的一種生命力吧,沒有什麽困難可以打倒她,沒有什麽逆境可以困住她的腳步。她很吸引我,那時候的我隻是班上一名中不溜秋的學生,既不像紀苒如星般耀眼,也不像席雁如暖陽般有活力。但席雁身上的這種特質,隻能吸引我這種默默無聞的學生,對於自視甚高的紀苒來說,就太礙眼了。”


    “當時班上還有另外兩名家境普通的學生,和席雁一樣是被特招進來的。那兩名同學不敢得罪紀苒,表現得膽怯又唯唯諾諾。但席雁不是這樣的,她對待紀苒如對待普通同學那般,既不諂媚討好,也不冷漠疏遠,這種不卑不亢卻被紀苒視為一種挑釁。然後到了高一上學期的期中考試,毫不意外的,席雁考了年級第一,而紀苒則屈居第二。一向高傲的紀苒無法接受,而更令她認為是奇恥大辱的,是高一的英語演講比賽上,奪得冠軍的依舊是席雁。至此,她們倆之間的矛盾徹底爆發。”


    “紀苒很擅長一些細碎的折磨人的手段,比如號召全班同學一起孤立席雁,故意將她的書本作業藏起來,不告訴她課外活動的安排等。可是,令人在意的是席雁的反應,她對這些小手段表現得毫不在意,就像一個成熟的大人看著熊孩子惡作劇一般,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紀苒的找碴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這令她更加憤恨。後來,她聽信了張雲露的話,決定找幾個小混混趁周五放學的時候,在校外堵住席雁,好好教訓她一頓。”


    說到這裏,盛意如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仿佛回憶起了什麽很好玩的事情:“可是,紀苒萬萬沒想到,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席雁竟然很擅長打群架。她找來的五六個小混混,竟然被席雁一個人打跑了。之後,席雁果斷報警,那些小混混統統被抓進了派出所。前麵的小打小鬧,席雁都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這一次觸到了她的底線。因此,周一剛上學,席雁便找到了紀苒,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嚴正警告她,不要再玩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紀苒被大大拂了麵子,雖然深恨席雁,可也無可奈何。”


    “二人相安無事了一陣子,班上的同學迫於紀苒的淫威,還是不敢和席雁交往,席雁也不在意,一個人讀書學習,也很愜意。到了高一下學期,那時候我和張雲露成為了紀苒的‘好朋友’,其實說白了是大小姐覺得自己一個人有些寂寞,需要兩名跟班罷了,但我並不敢拒絕她的拉攏。原本我以為我和席雁的關係隻會是普普通通的同學關係,可是一次物理小組作業,老師將我和席雁分到了一起。我本以為她會因為我和紀苒走得近而討厭我,可是她沒有,相反她對我很好很好。物理不是我的強項,席雁一邊輔導我,一邊承擔了絕大部份的作業。後來,在交作業的前一天,紀苒找到我,讓我毀掉席雁的作業。我猶豫再三,第一次違抗了紀苒的意誌,將這件事告訴了席雁。我至今記得當時的情景,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忽然一把抱住了我,說‘意如,謝謝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一刻,我想,原來看似孤傲的雁也是需要朋友的,而我,願意成為她的朋友。”


    “小組作業的事我得罪了紀苒,她都不需要怎樣,隻要稍稍表態,便有許多想討好她的人針對我。但我並不難受,我和席雁成為了好朋友,我們一起學習,一起參加活動,一起談心……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直到到了暑假前的文藝匯演。我從三歲開始練舞,一直堅持跳了十幾年,那次文藝匯演我順理成章地被選為我們班的獨舞。但是我忘了,紀苒她啊,最討厭身邊的人搶了她的風頭。匯演開始前三天,我在獨自練舞時,被人推下了樓梯,摔斷了腿。領舞理所當然的換成了紀苒,而我在醫院裏住了一個暑假。其實,那一次摔傷我並沒有落下什麽病根,可是我知道,我心裏的殘疾永遠也不能痊愈。”


    “我害怕了,麵對紀苒的毒手,我遠遠不如席雁堅韌。這一次,我僥幸沒出大事,可是下一次呢?我還要在學校裏待兩年啊!我真的能承受得起紀苒的惡意麽?因此回到學校後,我主動找紀苒求和,也不敢再和席雁來往。紀苒很高興,她認為她將‘朋友’從席雁身邊搶了回來,扳回一局。我真是個懦弱的人啊!我原本以為席雁會唾棄我,可她沒有,她似乎知道我的苦楚,明麵上她和我保持了距離,卻在私底下送了我一雙舞鞋。我知道,她是想鼓勵我振作,我想,隻要再熬一熬,等我們高中畢業脫離了紀苒的陰霾,我就可以真心誠意地向她道歉,祈求她的原諒。”


    “可是,我們都沒有等到那一天。”盛意如閉上雙眼,兩行清淚潸然而下,“之後的事情,與你們說得大差不差。我真是個懦弱又無能的人啊!即使決心為席雁複仇,也隻敢用這種迂回的方式。其實紀苒衝我亮刀的時候,我並不害怕,如果你們的人出現得再晚一些,我不介意被她捅上一刀,好讓她被判得更重一些。嗬!”


    許戈沉聲道:“你為了引我們去靈夢湖,不惜挑動黃睿殺害宋斯墨?”


    她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我隻是暗示了他幾句,若非他自己心存惡念,又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而且宋斯墨這樣的爛人,他憑什麽在沈顏案中全身而退?我為了複仇,連生死都可以不顧,又怎麽會在意他?”


    傅斯瑰:“難道連徐勝楠你也不在意?難道在她的身上,你沒有看見席雁的影子?”


    “我在意她,我保護了她,如果不是你在現場……”


    “幸虧我在現場,否則你險些害慘了她!”傅斯瑰提高了聲調,許戈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難道她午夜夢回的時候,不會看見那個血淋淋的場景麽?她是個好孩子啊!她不會放過自己的……如果今日她當真脫罪,那無形的枷鎖將會伴隨她整整一生,不得安寧!”


    盛意如癱軟在座椅上,直到此刻,她蒼白的臉上才出現了一絲後悔與迷惘。


    “那個孩子……”她喃喃道,“她會怎麽樣?”


    許戈緩和了語氣:“她是未成年,又是過失殺人,而且被害人有錯在先……傅教授已經為她請了最好的律師,你放心,我們會在合法範圍內盡最大的努力。”


    一絲微弱的光亮從百葉窗的縫隙中射了進來,原來這漫長的一夜已經過去,天又亮了。


    “我好像做了很多錯事。”盛意如在離開前留下這樣一句話,“但我並不後悔,至少我為席雁討回了公道。”


    許戈對她不予置評,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在兩名警員的看押下走了出去。


    “怎麽樣,說服自己了麽?”接待室裏又隻剩下兩個人,他湊到傅斯瑰跟前問道,“你對她說的最後一番話,其實是在說給自己聽吧。”


    “你是指‘若是我不在現場就好了’這句牢騷麽?”傅斯瑰淺淺一笑,“對不起,作為刑偵支隊的顧問,我好像不應該說這種話。”


    “沒關係。”許戈笑得很燦爛,他微微俯身,長長的眼睫幾乎戳到她的麵孔,“我允許你軟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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