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悟了有那麽一刻鍾,嘉靖就意識到根源壓根不在自己。


    根源在於儒學三代之治的大同社會太過縹緲,以至於正常君王都會選擇放棄。


    不僅放棄三代之治的大同社會,連恢複周禮都沒有正常帝王及朝臣嚐試過。唯一算是嚐試的王莽,本身就是個亂臣賊子,而且還迅速失敗了。


    嘉靖這一刻,一點也沒覺得這些宏偉目標是激勵的工具,反而覺得正是這些誰都無法實現的東西,讓自己徹底失去了奮鬥的動力。


    在儒學的尺度來講,強如唐太宗依然是一堆黑料。隻是實在沒法,需得選一個代表,才被立了起來。幾百年來,何曾有過第二個唐太宗。因為代表,有一個就行了。


    要改革,其實是當年張璁當首輔時就商定好的東西。


    隻是改了四十年後,又被滿朝文武改回去了而已。


    過往張璁在大禮議中對嘉靖,及嘉靖父母的身份據理力爭的身影還曆曆在目。


    要不是張璁帶頭跳反,還真不定嘉靖要給誰哭墳,認誰做爹呢。


    以前還不覺得,到現在發現,既然儒學的目標如此虛無縹緲張璁還是奮力改革,意誌堅定,著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當年雖然年幼,卻也是難得的慧眼識珠。


    當然,還有桂萼。


    與張璁還有個兒子張遜膚一度在南直隸那邊混吃等死不同。桂萼好像從嘉靖十年回鄉江西後就沒有子孫入士了。


    嘉靖這用後即丟的性子,難得是反應過來,緬懷了故人。


    越緬懷張璁、桂萼等人,越發現當前的杭州新學讓人捉摸不透。


    高翰文在大半年的時間內,拋出了太多東西了。


    以至於,政敵士人想要集中火力反擊,都不知道選哪一條。


    同理,外臣眼花繚亂的同時,嘉靖也是霧裏看花。


    要不是織造局的銀兩以及台彎那邊鍾太監已經規劃出福壽膏與阿芙蓉兩種產品,區別在於前者用油紙包裝,後者則有精美的裝飾還用各種果汁鮮花提了風味。


    想來高翰文說的年入兩百萬兩應該不成問題的。


    這樣裏外裏一加就該有一年四百萬兩了。這還不算之前從石見銀礦搬回來的。隻可惜百官反對擅開邊釁,否則一定派人過去將銀礦占了來。


    這本來是將信將疑的,沒想到銀礦居然是真的。隻是不知道那滯留在倭國的盧膛是真死了還是命大。


    能給朝廷特別是給內廷如此增收的人,怎麽看都不像是亂臣賊子。


    但高翰文對大明朝廷那股若即若離的感覺,還是讓嘉靖並不放心。


    改革一定會帶來問題。可要是在最關鍵,問題最嚴重的時候,高翰文抽身離場來個萬事不沾身,怎麽辦?到時就該是皇帝一人麵對改革的風浪了。


    到這裏,其實嘉靖是想當納悶的,既然高翰文並沒有全心全意扶持大明,他還折騰這麽多改革的東西幹什麽。既然要改革,又幹大事而惜身,不敢全身心投入。


    想著想著嘉靖竟然笑了出來,連帶著咳了好幾聲。


    黃錦搶上前攙扶,提醒著老皇帝該就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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