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擔心陸漸休受傷,劍尊出手有數,給陸漸休留了一層護陣,憑她師兄的本事,就算路上撞到什麽,有這一層護陣,也不至於反應不及。


    她擔心的是陸漸休的心境。


    微生覺早就知道陸漸休的心境有問題。一個修為到了他們這般境界的修士,再怎麽不喜歡劍尊,又何至於拉下臉來去找萬劍峰的後輩們一起算計劍閣的後輩?


    但心境問題隻能靠修士自己解決。或有高明的修士能夠以種種事導引其心境,抓住時機點破,助其突破心境。但她和陸漸休是師兄妹,修為相差仿佛,她並沒有這個能力助陸漸休調理心境。


    微生覺隻能想辦法拉一拉他。可她沒想到陸漸休的心境竟已到了如此危險的地步!


    他怎麽能對桃姑山的封鎮動手腳?!


    微生覺急速追去。但陸漸休飛得太快,此時已沒了蹤影。她隻能奔著那個方向尋去。


    師兄……千萬不要出事!


    ……


    與此同時,被雙文律抽飛的陸漸休終於停了下來。


    他狼狽地落在地上,散去僅剩的一層護身陣法。雙文律這一劍鞘,把他的法力耗去大半,才勉強停了下來。


    陸漸休氣急敗壞臉色漲紅。


    雙文律明明有能力破開他全部的護身陣法,可他既不停止在護陣之外,也不幹脆直接破開所有的護陣,他偏偏要隻留下最後一層!他絕對是在羞辱自己!


    他還沒有拔劍!他就隻用劍鞘!


    他用劍鞘抽得自己隻留那麽最後一層護陣算什麽?他不是說要揍自己嗎?他怎麽不幹脆拔出劍來,給自己一劍?他連劍都不屑於□□嗎?!


    不對、不對。陸漸休深呼吸幾次,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之前沒想到,雙文律竟然真的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動手。他覺得雙文律必然要在意自己的名聲。


    雙文律的確是在意的,所以他才沒有傷自己,隻是把他送離了桃姑山。


    而隻要自己離開了,在場的沒有人會願意去逼迫劍尊給出一個交代。他隻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就行了!


    雙文律果真狡猾!


    他若不狡猾,當初自己也不至於把他當成可以掏心掏肺的朋友;當初自己若沒有把他當成朋友,也不會被他這樣了解自己,以至於輕易破去自己的種種籌謀。


    陸漸休忽然覺得可笑起來。


    他為了那個陣法,推演了許久,實在趕不上,才讓微生覺幫忙推演了一部分。他這樣籌謀來的計劃,雙文律隻出了兩劍,就將之破除了。


    ——那也算個計劃嗎?哪有算計別人把自己也擺到明麵上的。


    也許他就是想要讓雙文律知道,是他在謀算,是他做的這一切。他就是想要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沒被他蒙騙的人!


    ——難不成你還在意你們以前當過朋友?他可沒有把你當朋友。


    閉嘴!


    ——哦對了。我忘了,你已經不把他當朋友了,你把他當敵人,他自然也要把你當敵人。


    閉嘴閉嘴!


    ——可笑的是,你曾經真的把敵人當成朋友過,他可從沒把你當過朋友。


    陸漸休仰麵看著幽洲的月,他想起他們在幽洲的那幾日,臉色漸漸暗下去。


    ——你不是不會做計劃。


    他當然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的。能把自己摘得幹淨,隻管叫萬劍峰的人當他的劍去和劍閣爭,讓誰都看不出是他做的手腳。他也可以把事情鬧得更大,讓雙文律沒有辦法這麽輕易收場。


    他隻是沒能狠得下心。


    ——舍不得把師妹牽扯進來,別人也不行嗎?


    ——萬劍峰的人會答應這個計劃,本身就是暗藏歪心,為什麽不可以利用?劍閣的人享了那麽多年“劍尊”帶來的好處,為什麽不可以利用?


    陸漸休痛苦地擰起眉。


    ——你還能做什麽呢?


    是的。他失敗了,之後呢?他該幹什麽?再做一次籌劃?可是像現在這樣優柔寡斷的計劃,注定被雙文律輕易解決。


    ——你不能放棄。


    他不能放棄。所以,他得狠的下心,就像雙文律能用無數人的性命鋪墊起自己的名聲那樣狠的下心……


    陸漸休嘴唇哆嗦著,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他要做那樣的事嗎?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忽聽腳下隆隆一聲悶響,地麵轟然下沉。


    陸漸休本來應該能夠躲開的,可他心神不寧,一時陷進去半個身子,才提氣跳了出來。


    他站在地陷旁往裏看。下麵已經塌成一個深坑。


    這裏原本很結實,不至於被他走兩腳就陷進去了。許是因為他之前被雙文律打到這裏時,與地麵撞擊的力量太大了?


    想到那個名字,陸漸休不由又擰起眉。


    他方才半陷入地陷時,隱約覺察到地下的氣機有異。陸漸休伸手細查起地陷中的萬物之跡來。


    古今重疊、非真非幻。這是一個惘然境?


    陸漸休收回手,停在地陷旁,愣愣地看著黑洞洞的深坑。


    他的心境已然很危險,雙文律一劍破了精心籌備的局,也打斷了他悄然下滑的趨勢。可是一切破壞都必然帶來動蕩,陸漸休本來已經十分危險的心境開始搖搖欲墜。


    他沒有了目標,眼睛隻能看見雙文律,思維被困在該如何成功謀劃下一次上。此時這個未曾見到過的惘然境,給他了另一個目標。


    陸漸休打磨多年的道心,在這危險的墜崖旁邊,憑借本能抓住了一根稻草。


    “我要先探探這個惘然境。”陸漸休自語道。


    他的思維暫時從困局中脫離出來。


    陸漸休跳下地陷。地陷裏沒有通路,四處都是垮塌的岩石和泥土。陸漸休幹脆以遁地之術,沿著氣機所感尋去,不一會兒,穿過土層,就來到了水下。


    頭頂水聲嘩嘩作響,圓月落在瀑頂,瀑布如自明月中傾瀉而下的銀練。


    月光、月光,那一道傾瀉如月光的劍光……


    陸漸休轉開頭,不再去看頭頂,開始打量周圍。


    他在一處瀑布下的深潭裏。


    陸漸休飛身上到潭水邊。


    這裏就是惘然境氣機最強的地方。看來他已經到了地方,但卻不得時機,所以無法進入此處惘然境。


    除了碰巧時機正確進入惘然境外,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進入,隻不過要求略高。


    恰巧,他會這種辦法,他的修為也足夠施展。


    陸漸休捕捉著惘然境的氣機,自己身上的氣機忽然也開始變動起來,逐漸與惘然境的氣機相近,等到氣機相諧之時,他的感官忽如入水般蒙了一層。再看周圍,明亮的日光從頭頂灑落,水聲中伴著遙遠的鳥鳴。


    四周換了個模樣,他已進入惘然境當中。


    此地惘然境中的環境與現實中的環境有些類似,這裏也是一處大水潭,隻不過在現實當中,陸漸休已經站在岸邊,此時進入惘然境內,他卻又進入了水中。這處水潭瀑布與現實中的相比大了不止一倍。


    陸漸休重新涉上岸邊。瀑布聲如雷鳴,潭水深不可測。他在潭水下發現了一道巨大的陰影正在遊動,看樣子這裏還有一頭妖獸。


    這樣一個地方,並不適合凡人活動。然而此時,潭水旁邊,卻聚集了許多人。


    他們身上綁著一種草藤,草藤散發出濃鬱的氣味,接觸到潭水,融進表層水麵。潭水下聽到動靜正在上浮的妖獸,聞到這股味道後,就又沉了下去。


    在這一群人當中,有一個看上去約莫七八歲的孩子,他身上沒有綁著草藤,而是綁著麻繩。麻繩死死勒住他的皮肉,綁住他的手腳,把他像是牲口一樣掛在木杆上。


    他的嘴巴被一團野草塞住了,什麽話也講不出來,一直沒停過掙紮扭動,但他的眼睛裏卻沒有畏懼,隻有一團暴戾的凶氣。哪怕是山中最凶惡的老虎,也沒有他這一雙眼睛看起來嚇人。


    這群人把他丟進潭水裏,扭頭就離開了。


    這個孩子兩手兩足都被捆著,在潭水裏奮力劃動,想要登上岸邊。


    但隨著那些人的離開,草藤的氣味也淡了,水麵上沒有了令妖獸厭惡的氣息,它感受到水麵的波動,迅速從潭底往上遊來。


    一個手腳被捆住的孩子,是沒辦法遊過妖獸的。更何況那妖獸還能上岸。


    陸漸休看著這一切,並沒有出手。惘然境中的一切都隻是過去留下的幻影,他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事。


    而且,他也從這個孩子身上感覺到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他那雙眼睛裏,透出來沾了血的魔氣。


    那些凡人並非要對潭水下的妖獸進行人祭,他們看上去更像是想要解決這個孩子。他們認為他是一個怪物,所以要把他丟給潭水中的妖獸。


    傳說妖獸會連人的魂魄一起吃掉,這樣死掉的人就不會化為厲鬼。


    這傳說自然是假的,不過卻可以借此窺出他們對這個孩童的畏懼。


    陸漸休細查著他身上的痕跡。那種魔氣……讓他覺得可怕。它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魔修、任何一個魔身上的魔氣,都要可怕,其中似乎有一種更接近本質的東西。


    而且陸漸休對這種魔氣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他曾經在哪裏感受過類似的魔氣。在哪兒呢?


    還未等陸漸休想明白,潭水中的妖獸已經到了孩童背後,張開利齒遍布的巨口,一個擺尾向他咬去!


    嗡!


    潭水振鳴,有什麽忽然落入水中,將那妖獸驚跑,托著孩童落到岸邊。他手腳上的繩子都開了,身上的衣服也已變幹,爬起來就想往林子裏鑽。


    但才邁出幾步,他就撞上了一道柔軟的氣牆。在發現自己離不開後,他就不跑了,回頭看情況。


    幾個修士從天上落下來。


    他們的麵目大多模糊不清,這是因為修為高深,惘然境難以留影。在其餘幾個麵貌特征更為明顯的修士當中,陸漸休認出了好幾個。


    季文謹、厲愷、盧弈嫻……他們都是乾坤當中有名的前輩修士。季文謹是他無跡觀的前輩,近幾年一直在閉關,陸漸休也有許久未見過她了。


    季文謹掌中托著一枚白玉環,這是無跡觀的秘傳法寶之一,名為無跡環,修持之時,先以自天地間觀到的痕跡層層疊加,使得其上紋路越來越精致繁複,等到加無可加時,再層層抹去玉環上的痕跡,直到最後,又歸還成一枚素無痕跡的白玉環。其中種種秘法道藏,且不細論。


    陸漸休也修持過無跡環,對此種法寶的特質十分了解。他湊近去看了看季文謹白玉環上的痕跡變幻,很快便從其中刻印歲月時光的痕跡上推斷出了時間。


    這個惘然境中記錄的情景,發生於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


    “就是他嗎?”盧弈嫻問道。她正在看著那個孩子。


    “他身上的魔氣當真可怕。”季文謹道。


    又有一個陸漸休看不清麵目的修士道:“我推算過了,是此人無差。九年前值百年一輪回,他此時也恰好是九歲。”


    陸漸休恍然明白,原來這孩童就是那百年一輪回的魔道巨擘轉世。難怪他身上的魔氣如此可怕。


    他之所以對那魔氣感受到熟悉,是因為他曾在另一個惘然境當中見到過這個魔的前世。那個惘然境,是他和雙文律一起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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