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布下這個局的,還不隻是渾天老魔。


    “什麽東西?!”有人驚叫道。


    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忽然冒出芽來,這些植物見風就長,眨眼就竄得比人還高,向修士們襲擊而來。


    一條藤蔓襲來,被謝鏡飛一劍斬斷,藤蔓的斷口處卻爆出一蓬柳絮似的種子,見人就落。一個無跡觀的弟子猝不及防被它沾上,那種子竟直接生根紮進他的皮膚血肉裏,短短幾個瞬間就長出了嫩芽。


    這弟子發出一聲痛哼,驚恐道:“它在汲取我的法力!”


    尹鬆泉急急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法力一探,片刻後,那種子幹枯脫落下來。但尹鬆泉的神情卻不見輕鬆,道:“不要讓這東西沾上!很難纏!”


    這東西古怪得很,被它沾上後,體內的法力就很難對它起效,若非他們藥王穀對木靈生機有很深的研究,恐怕一時三刻也奈何不了它。


    然而修士們不清楚這東西的特性,見那些植物向自己襲擊,不可能不反抗,就這一會兒,已爆開漫天絮種。


    處處都是慘叫,有機敏地及時運起防護術法或法寶,這些絮種就附著在防護外麵,層層疊疊,眨眼就裹成了個大白絨球。這白絨球飄飄搖搖的看著很是可愛,聚得多了卻能使人法力遲滯,很快就有修士支撐不住,術法或法寶被逼回體內,霎時被絮種裹了滿身,結了無數花苞,開出密密麻麻的豔紅小花來,詭麗慘烈。


    有用水火術法的,可這東西就像油一樣,遇水則浮,遇火難熄。


    砍不得、燒不得,又有許多魔修隱於渾天盅內,借地利偷襲暗殺,不多時,竟已有許多修士喪了性命!


    虞夢懷抱柳琴,素手一撥,樂聲震開周圍的絮種,對襲來的植物唱道:“敗敗敗,春時秋令皆如幻,今朝生來明朝敗。”


    這些襲來的古怪植物霎時如入寒冬,枯敗萎縮,也沒有爆出絮種。


    水月坊修虛實幻真之道,觀萬物無常,能使萬物瞬生而瞬朽。然而這已經是水月坊中很高妙的術法,在場的水月坊修士沒有幾個使得出,虞夢用得也吃力。


    她的琴聲蕩到周圍修為不足的同道身上,形成層層如虛似幻的波紋,有絮種落來,竟似落在空處般飄飄忽忽穿了過去,不能傷人,也不能附著。其他人便能騰出手來對付忽隱忽現的魔修。


    水月坊的幻身之術此時比其他防護法更為有效,但虞夢支撐不了太久。


    虞夢看向謝鏡飛:“謝師兄!”


    謝鏡飛略一點頭:“我試試。”


    謝鏡飛劍意外放,鋒銳之氣使得絮種落不得、沾不上。


    渾天老魔成名已久,他的渾天盅合上之後,再想從內打開千難萬難。


    謝鏡飛已是這群人中修為最高的一個。劍走鋒銳,他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有可能劈開渾天盅的。


    他收了護著周圍幾人的劍意,凝神聚意,如水樂波恰而接上護住其他人。


    謝鏡飛施展碎玉訣,強行將修為暫時提升了一個大境界。若是單獨對上,就算用上碎玉訣,他也絕沒有逃脫的能力,但渾天老魔一次性關了這麽多人進來,渾天盅的力量必然分散。這一提一散之間,就是他們破困的機會!


    一點銳光從謝鏡飛指尖冒出,凝聚成一柄月光般的寶劍。謝鏡飛的劍意也越來越鋒銳。就在月光徹底成劍,被他握在手中的一刻,他好像整個人都已和劍融為一體,鋒銳到了極點,向著渾天盅悍然劈去!


    受劍意所逼,灰蒙蒙的天地周圍露出昏黃色的盅壁來,謝鏡飛的劍馬上就要劈到盅壁上。盅壁卻像生鏽了似的,密密麻麻爬上一層暗褐色的玩意。


    謝鏡飛突然在盅壁前強行停下,整個人晃了一下。


    “謝師兄?”湛鶴榮扶住他,不解道。


    劍勢是謝鏡飛自己停下的,他強行收劍,又用了碎玉訣,已是受了反震之傷,此刻氣息紊亂、臉色發白。


    尹鬆泉也湊了過來,他看著盅壁上暗褐色的古怪玩意,驚道:“這是地衣?不對!怎麽有地脈之力?!”


    這種古怪的苔蘚連成一片,竟將地脈之力給引了出來。謝鏡飛方才若不是強行收劍,隻怕就要將這一段地脈斬斷了。


    “卑鄙……”


    魔修不在乎天地,攜此為質逼得謝鏡飛不能動劍。


    尹鬆泉探了探這些古怪的地衣,道:“我能令這些地衣散去片刻,謝師兄……”


    謝鏡飛穩了穩氣息,道:“我還能出劍。”


    “好。”幾人迅速溝通過。尹鬆泉要和幾個藥王穀弟子全力解決地衣,無跡觀弟子布下護陣,虞夢以幻身術輔助護法。


    背後魔修感受到了這邊的情況,那些古怪的植物一起襲了過來,渾天盅法寶之力亦匯聚而來,渾灰氣息沉沉盤繞,藏在盅內的魔修們手段各出。幾人壓力陡然大增。


    尹鬆泉他們動作很快,盅壁上的地衣開始褪去,露出一段空白的盅壁。他頭上已是汗水森森,勉力開口道:“謝師……”


    謝鏡飛的劍光已再次亮起,皎皎如月飛天而至,清寒的劍意刺到盅壁上,盅壁發出一聲裂響,霎時多了一道裂痕。


    盅外傳來渾天老魔驚怒交加的聲音。


    就在劍光正要更近一步時,無跡觀的陣法終於支撐不住,破碎開來,無跡觀弟子受到反噬,皆已脫力。數道藤蔓擰成的銳錐向藥王穀弟子與謝鏡飛直奔而來,眼看就要將人捅個對穿!


    謝鏡飛全不理會,一心凝於劍上,渾天盅的裂痕陡然破開!


    與此同時,猙獰的藤蔓已穿透了他和尹鬆泉。


    沒有血。琴音如水,籠在他們身上。藤蔓穿透的隻是幻影。


    卻聽尹鬆泉一聲疾呼:“虞師姐——”


    謝鏡飛猛然轉頭。


    虞夢胸腹間被一道藤蔓穿透,手中柳琴脫落。


    “虞夢!”謝鏡飛目眥欲裂,轉身衝向她。


    虞夢向後倒去,胸腹間的血跡漫延開出無數豔紅的小花。她雙眼失了焦,無聲念了一個“走”,下一瞬,就被無數紅花淹沒了。


    尹鬆泉強拉住謝鏡飛,雙眼通紅,道:“謝師兄,走!”


    “走——”謝鏡飛掙開他,“你們走去!我砍了他!”


    劍光在他掌中淒寒煞人,渾天盅內灰蒙蒙的天頂忽然亮起一輪圓月。謝鏡飛頭發披散口角含血,一雙眼卻冷光淒煞亮得驚人,他的劍向裂口外劈下,裂口外亦驟然出現一道月影,好像天上的月影倒映在了水中。


    渾天盅外傳來一聲怒喝,隔絕內外的盅罩徹底崩碎。


    謝鏡飛閉眼倒下,徹底沒了意識。


    ……


    日頭高挑,謝鏡飛茫然地睜開眼,他躺在地上,看著天空中白雲悠閑地飄,一隻飛鳥滑過,風吹得他發絲撓過嘴角。沒有打殺聲,周圍平和而安靜。


    他記得自己失去了意識。他在渾天盅裏劈出了三劍,三劍皆是全力而為,第一劍強行收住時便受了傷,第二劍勉力已是強為傷上加傷,第三劍竭盡一切……


    身旁傳來動靜,謝鏡飛扭頭一看,頓時一個骨碌爬起來,又驚又喜瞪大了眼睛:“虞夢?”


    虞夢就完完整整地站在他旁邊,身上一點傷也沒有。再看周圍,那些原本死在渾天盅裏的修士們躺了一地,呼吸平穩沒有傷勢,好像隻是昏睡過去了。


    但就在他們眼前不遠處,詭異的植物、隱匿的魔修,還有修士們,他們還在慘烈地廝殺著,絲毫看不見這裏的異常。渾天盅已破,卻還有許多埋伏在外的魔修。


    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針對遂州正修們的陰謀——魔修們想要血鏽刀,但比起天然聯合的正修們,他們能得到血鏽刀的機會太少。因此他們布下了這樣一個局,想要先把遂州中大部分正修都踢出去。


    可他們為何能夠不用陣法卻凝滯了十八個縣鎮的地氣?又是如何將這麽多魔修隱匿得不見蹤跡?如何連渾天盅的發動都不漏一絲波動?


    最重要的,他們現在這個情況,又是怎麽回事?


    “這是幻境嗎?”虞夢驚異地呢喃道。若非幻境,他們怎會還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可是以她對幻境的造詣,卻又覺得眼前的情況與幻境不太一樣。


    謝鏡飛看著眼前的異景,忽道:“這不是幻境,這是劍域!”


    他倏然轉身看去。


    此前一直不見蹤影的雙師兄正倚著一塊大石閑閑斜坐,一隻手搭在腿上,輕敲劍柄。


    作者有話說:


    拾柒大,就是之前被屏蔽的口口,原本是十七,換大寫數字


    第18章


    劍域,這種能力不止需要修士本身的修為,還對劍道有著極高的要求。隻有修為達到第七重天璣境圓滿、同時至少要完全通明一種劍道,才能夠構築出劍域。通明的劍道越多,所構築的劍域就越完善。


    謝鏡飛曾見過一次他師祖的劍域。劍域之內,師祖的劍意如山嶽厚重,顯化連綿山川,橫壓一切。師祖起心動念,便可改劍域內的一切。


    劍域與幻境不同,他們方才經曆的一切並非五感與神識被迷後的幻象,而是真實發生過的。


    然而,在擁有虛實、生滅等劍道的劍域當中,此皆在劍域主人一念之間。劍域主人要方才發生的一切為虛相,他們便好端端的站在了這裏,劍域主人若要方才發生的一切為實相,他們也就真的丟了性命。


    可是在師祖的劍域當中,謝鏡飛也能覺察得到異常,那是一方與乾坤截然不同的領域——劍域之內顯化的一切,也隻能限於修士的領悟。他們方才所經曆的卻如此真實,幾乎與乾坤沒有任何不同,生滅、虛實……誰的劍意才能如此廣博,包容天地?


    “那魔修要抽煉地氣,為何不選在人煙稀少之地,反而選在這裏,驚動許多人來阻他?”雙文律輕敲劍柄,又一次問道。


    虞夢羞慚道:“我們錯了。”


    他們隻想到魔修會為了尋找血鏽刀而煉邪術,卻沒想到他們也是魔修們的阻礙,認定了魔修們都是慣常獨行互不信任的刻板印象,便想不到魔修們也會為了除掉他們而聯合起來。


    “這算不上錯,隻是疏忽。但疏忽也會要人命。”雙文律道。


    謝鏡飛點頭:“我們記住了。再不敢這般輕忽。”他此時臉上神色很是古怪,除了羞愧難當,還有幾分激動;激動之外,還有點尷尬欲絕。


    都這個地步了,他再猜不出來眼前的是誰他就是瓜!


    想想前兩天,他都口無遮攔地說了些啥啊……


    雙文律瞥他一眼:“你點什麽頭?他們是來遂州做任務的,你也是來做任務的嗎?”


    謝鏡飛臉唰的紅了。各門派弟子們接取什麽善功任務都是自己的自由,不是他們的責任。但謝鏡飛正輪守遂州的執事,這件事本來就是他的責任,就算他修為不夠,也該及時稟告劍閣長期駐守於遂州的前輩。


    其他人是疏忽,他就是錯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遂州最近幾乎沒幾個劍閣弟子,都衝著劍尊往劍閣去了。”雙文律心平氣和道。


    謝鏡飛小心諾諾:“是、是……劍尊出關,大家都向往而歸,希望能夠見上一麵。”


    “是啊。”雙文律歎氣,“所以這事不能怪大家,得怪劍尊。”


    謝鏡飛被他嚇得當時就跪了下去,挺高的個頭兒唰地矮了一大截。


    “您這樣說,弟子……弟子……”


    “起來吧。”雙文律看著他的臉色,再說下去就把人嚇壞了,“剛才那一劍不錯。”


    說罷,他站起身。


    周圍這些才在生死間走過一遭的修士們已經陸陸續續開始醒來,雙文律懶得應對,向著劍域當中還在打生打死的修士們走去。


    這個跟頭夠他們跌的了。


    乾坤有變,宵小躁動。魔修們想要借此除去遂州當中的正法修士,正方便了雙文律肅清一波。


    雙文律悠悠邁步,劍域當中的正修們無知無覺地昏迷過去,魔修一個個劍意破心,毫無反抗地倒下。


    他向前走到某處,不見腳步變化,卻從地底下震出一個身著翠綠麻裙的女修來。


    這女修相貌嬌麗,身上一股叫人瞧見了就心生喜意的生機。她也是魔修當中鼎鼎有名的人物,號稱種生娘子,之前那些見人就紮根的奇詭絮種都是她的傑作。若不知她的根底,隻見她身上生機喜人,恐怕還會以為她是個與藥王穀同道的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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