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瞞不過人家,他也清楚自己沒有用兩隻筷子就破開碧麻山六匪陣勢的能耐。既然如此,他還能做什麽呢?


    他隻能希望這個因為借一件鬥篷而相識的人,是個不懷惡意的人。


    可是朗擎雲在看著雙文律時,忽然明白了之前白乙為什麽會被逼迫得汗出如漿、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了。


    他此時正深刻地體驗著白乙那時的感受。


    那種可怕的、無可逃脫的壓迫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長,幾乎要他窒息。但他此時還能說一說話。


    “你說得都對。”朗擎雲靠在椅背上的脊背鬆馳下來,“我既沒有師長,也沒有經驗。”


    “三個月前,我還是一個普通人,每天都在為生存、為錢財煩惱。我有一大家子要養活。


    “後來,我意外得到了入道的機緣——一枚道種。”


    “如果你是為它而來,或許你知道它是什麽東西?”


    “這個問題你已問過幾個人?”雙文律道。


    “四個。後來他們都死了。”朗擎雲道。


    他剛得到道種的時候,比現在更不會偽裝。有四個人都從不同的地方覺察到了他的破綻。


    “他們都說不清‘道種’是什麽,但好像都覺得它是個很珍貴的東西,都想要殺掉我奪了‘道種’。”朗擎雲笑了笑。但他的笑並非身懷重寶的高興或得意,反而是一種帶著苦澀的諷刺。


    “道種指引我踏上了修行道,它教我一心堅定,我覺得很對;它教我不為情擾,我也覺得沒有問題。


    “所以我減少了與家人的聯係。”


    “可是對道種的要求來說,這還不夠。


    “修行不該有羈絆,越放不下的,越要斬斷。”


    朗擎雲已經說了很多,但他還沒有停。


    雙文律也沒有動,他帶給朗擎雲的壓迫力一直在增長。朗擎雲的承受能力竟也一直在增長,他越往下說,原本熱情真摯的眼睛,就越冷漠可怕。


    “我有六個妹妹,三個弟弟。”朗擎雲就以這樣一張越來越冷硬的臉說起了他的家人,“原本我還有一個姐姐。”


    “我們都是她撿來的棄兒,她靠賣笑養活我們。


    “後來她死了。”


    “我成了最大的一個。但無論我如何努力,也養不起這麽多人。城鎮裏的丁口稅太高,除非丟掉幾個人,否則我們都得餓死。


    “於是我們搬到了城鎮外,城鎮外沒有丁口稅,但有妖魔鬼怪。”


    “那時候我很感激道種,因為有了它,我們不必再擔心城鎮外的妖魔鬼怪。”朗擎雲忽然笑了一下,他的笑也冷冰冰的,“我是為了家人都能活下去而修行,我怎麽肯聽它的話去殺親證道?”


    這可怕的四個字被朗擎雲念得殺氣森然,已完全看不出之前那個熱心良善的青年影子。


    “我越不肯殺,它就越要我殺。我甚至不敢放開修為。


    “我不肯聽它的話去修行,所以……


    “我也絕不肯死!”


    朗擎雲的目中已經沒有了一點溫度,他的殺氣也已凝聚到最頂點。他此時展現出來的修為,遠比之前與碧麻山六匪交手時要高得多,也可怕得多。


    那柄藏在背簍裏的短劍,已快得化作一線幾不可見的白光!


    但這一線鋒利的白光,卻又突兀地停成了一柄劍。


    它就停在雙文律的麵前,劍尖抵在指尖上,不能寸進。


    朗擎雲僵在原地。


    一道更鋒利無匹的劍意,已從那指尖穿過他的劍身、他的手臂,一路斬進他的胸膛,斬開他無法自控的殺念!


    朗擎雲僵了片刻,才發現自己仍然活著。


    那道劍意遠比他所能極近的劍意更鋒利、更要斬盡一切牽絆,可它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意,以至於將他穿胸而過,卻又使他毫發無傷。


    這樣的劍意,竟可以沒有殺意嗎?


    朗擎雲跌坐回椅子上,手中還握著那柄短劍,神色卻很茫然,也沒有了之前那種可怕的冷煞。


    他胸中無法自控的冷煞與殺意,竟已被方才那一道穿胸而過的劍意斬了個幹幹淨淨。這讓他感受到了已許久未有的輕鬆。


    “我……”他喃喃開口道。


    “聽。”雙文律卻道。


    “聽什麽?”朗擎雲下意識反問,但緊接著他就聽到了。


    許許多多的聲音,走路聲、倒茶聲、談笑聲……所有他方才忽視的聲音,此時都鮮活地衝刷進他的心中。


    修行要一心堅定,可是該堅定於什麽?修行要斬斷牽絆,可牽絆是什麽?


    道種說他該堅定於修行,道種說他的家人是該斬斷的牽絆。


    朗擎雲在這鮮活又紛擾的種種聲音中,又聽到了茶館一樓幾個書生的辯論聲音。


    湖中斷橋建了八年,卻一直未成。因為老榕樹的根實在太廣、太深,又太有力,如果不把它伐去,用不了多久,它就會把橋基給毀掉。


    他們在辯是否該為修建道路而伐去老榕樹。


    一個說:老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才長成如今這個樣子,實屬難得。


    另一個說:不修橋每天耽擱多少人多少時間繞湖,大好光陰都被浪費在路上。


    雙方爭來爭去,道理講了無數,都不能說服對方,聲音也越來越激烈。


    朗擎雲空空茫茫地聽著。


    書生道:“……是人修道……”


    “……還是道修人?”雙文律道。


    朗擎雲如冬天後頸裏落進個雪球般打了個激靈。


    雙文律卻已起身。


    “等等,你……”朗擎雲緊跟上去。


    雙文律的腳步看上去很悠然,朗擎雲卻怎麽也攆不上,隻能綴在雙文律身後三步遠的地方。


    他跟著雙文律下了茶樓,走上石橋,又走到石橋盡頭。


    前麵已經沒有道了。


    雙文律卻還在向前,他向前一頭撞進了老榕樹裏。


    朗擎雲想也未想,跟著他一起撞了進去。


    他眼前一花,漫天落白,皆是梨花瓣子。


    朗擎雲愣了一愣。他們已從秘境裏出來了,仍回到那棵大梨樹下。


    其他三個人已都出來了,隻剩下蔡酥紅。


    不多時,蔡酥紅也從梨樹裏走了出來。


    蔡酥紅在秘境裏愁了半天,對係統發愁出來後該怎麽和其他人解釋。


    畢竟進去之前,她跟人侃了一堆秘境裏的情況,進去後才發現裏麵的情況毫不相幹。


    “你說你幹嘛不早告訴我?我也就不跟人家說我進去過了。”蔡酥紅抱怨道。


    係統默默背鍋。


    不過出來後,這件事倒也沒用蔡酥紅解釋。


    那三個人已經自己有了答案。


    “我看那秘境中的情形,似乎在更久遠之前。”


    “也許這個秘境就是會在此地不同時間的場景內變幻。”


    “蔡老板之前進去所見的荒野遺跡,應當比我們這次進去所見的景象更靠後,正是我們現在所見這片城池的殘跡。”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蔡酥紅連連道。


    不用解釋了好開心!


    這三個人提起各自在秘境當中的經曆,差不多都是在尋到靈物後,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不知怎麽就出來了,再想進入秘境卻已是不能。


    第一個人是在韭菜田裏尋到了一株靈草,第二個人發現有家人用來壓酸菜缸子的石頭是塊靈鐵,第三個人聽完他們的講述直苦笑,他在秘境裏瞧見了一根雷擊木芯,但那木芯,卻是串在一個小兒手中的糖葫蘆上。


    “我想這秘境並非天然形成,或許是某位前輩與我們開的玩笑。”其中一個道。


    “我也如此感覺。”另一個道。


    蔡酥紅聽他們討論,頗為心滿意足,對係統道:“雖然他們拿得都是我的家底兒,但這種隻有我知道怎麽回事的感覺真不賴!”


    係統:……嗬嗬。


    他們談起收獲,也是為了分配。雖然說各人收獲歸個人,但蔡酥紅是秘境發現者,要給她多分一份。


    沒有人問雙文律和朗擎雲得到了什麽,若非他們相助,碧麻山六匪的事情就無法解決。


    處理完這些之後,他們這些臨時聚集起來的人也該各自分開了。


    分別前,其中一個人忽道:“我接下來打算離開遂州了。”


    他看向幾個人,目光頗為認真:“碧麻山六匪不隻是衝著這個秘境來的。”


    “我原本也不是衝著這個秘境來的,我來這裏,是因為暗市中最近流傳著一個消息——”


    “有一件異寶,即將在遂州出世。”


    第12章


    “得到這個消息後,我就想來遂州碰碰運氣。”這個人繼續說道,“最近人心動蕩,如我一般作想的修士一定很多。如碧麻山六匪這種角色也一定不少。


    “遂州要亂了。”


    他說完後,拱拱手,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已認清遂州的危險,從被異寶吸引的迷障中清醒過來。碧麻山六匪已不是他能應對的角色,以後遂州越來越亂,他又會在遇上什麽樣的危險?


    無論那異寶是什麽,都不是他能消受得了的東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尊冷酷無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口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口果並收藏劍尊冷酷無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