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蕭瑞跟在燕王身後,離開紫禁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回頭看向那緩緩關上的宮城大門,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了幾分惆悵。


    這座寂寞的宮城,如今已不複當年的華美光鮮,但依然高大巍然。可再雄偉的建築,一直荒廢下去,也早晚會有損毀的一天。難道它就永遠都不可能迎來一位真正的主人了麽?


    如果說太宗皇帝決意遷都,因此耗費國力建起這座皇城時,並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早死,而遷都之議也會被他的繼承人廢棄,以至於皇城空置的話,他那位被過繼到燕王府的心愛皇子,拚盡全力完成生身父親未建完的皇城,哪怕自己再沒有多餘的財力去建造一座象樣的王府,也在所不惜時,又是抱著什麽樣的念頭呢?他難道不會覺得,花費了那麽大的財力、人力、物力,卻隻建成了一座不能住人的宮城,是件很浪費的事麽?當年邊關還未靖平,把錢花在保家衛國上,豈不是比花在完成紫禁城的建設上更有意義?


    蕭瑞理解不了這位先人的想法,他隻知道,換了他處在那個位置上,他絕對做不出這種事來。


    不過,他的父親是現任燕王朱晟,而非那位一時驚豔世人卻死得不明不白,在史書上留下了無數爭議的太宗皇帝朱標。他將來應該不會麵臨同樣的處境,自然也不會有同樣的煩惱。


    紫禁城離燕王府很近,而且有私家用道相連接。馬車很順利地直達燕王府大門,蕭瑞跟著燕王回到了新家中。


    燕王妃嶽雲笙早就帶著女兒永平郡主朱珮在王府裏等候多時了,見他們父子總算回來了,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即對燕王嗔道:“不是說,隻帶著瑞哥兒去拜祭祖宗而已麽?怎麽拖到這會子天快黑了才回來?你們再不見人影,我就要打發人去尋了!”


    燕王微笑著在餐桌邊坐下,接過侍女呈上來的溫熱擦手巾:“難得進一趟紫禁城,便帶著重林去逛了一圈,也認認地方,免得將來他再進去時認不得路。一路上邊逛邊聊的,一時興起,竟忘了時辰,是我的不是。王妃別生氣,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燕王妃也不是真的生氣,不過是抱怨兩句罷了,見燕王賠不是,便也消了氣,吩咐人立刻上菜,準備開飯了。


    永平郡主拉著蕭瑞的袖子問:“哥哥逛過紫禁城了,覺得怎麽樣?其實外人總說它怎麽怎麽雄偉,不過是見得少了,或是壓根兒就沒見過,才把它誇得這般了得罷了。我年年都能進去瞧幾回,倒不覺得有什麽新鮮的,不過就是多幾間房子,圍牆用的顏色紅一些,屋頂還用了金瓦罷了。其他的,還不如咱們王府的屋子看起來整齊亮堂,通風透氣呢。”


    蕭瑞笑著道:“也沒那麽糟,橫豎我們又不在裏頭住,從外頭看,紫禁城裏的宮殿還是很莊嚴雄偉的,尤其是幾處正殿,隻怕比京城的宮城都要強些。”


    “那倒是。”永平郡主道,“太宗皇帝親自定的圖稿,那時候國力又強,國庫豐足,自然是不惜工本,把皇城往好裏建的。京城那座皇宮,都用了幾百年了,雖然時不時修修補補,但又哪裏比得上太宗皇帝親自督建的紫禁城呢?當年沒遷都,真真是浪費了!”


    “又胡說了。”燕王妃柔聲製止了女兒的發言,“老祖宗們決定不遷都,自有他們的道理。你一個小輩,什麽都不懂,胡亂議論些什麽?也不怕你父王哥哥聽了笑話。快過來坐下!方才你不是還嚷嚷著餓了麽?怎麽這會子又不催著開飯了?”


    永平郡主嘻嘻一笑,跑回母親身邊坐下,蕭瑞也隨後跟了過去,一家四口圍坐一席,準備用晚餐了。


    這看起來和樂融融的家宴,蕭瑞卻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姨娘李瑤枝。可如果這時候提出,要把姨娘請過來一道用餐,是不是……有些太煞風景了?姨娘不但不是父王的姬妾,還不日就要出家為尼了,似乎沒什麽道理出現在這等家宴的場合裏。可她總歸是他的親生母親,將她拋到一邊,他隻與生父嫡母嫡妹坐在一處,又算是哪門子的團圓家宴呢?


    蕭瑞自暗自糾結著,燕王妃嶽氏已經跟他說起了李姨娘的病情:“今兒讓王府裏的太醫來給你姨娘診過脈了,還請了一位北平城裏頗有名聲的神醫來,都說她身體上的毛病隻是小事,吃了藥好生休養,一個月都不用就能調養過來,隻是她身上的病好治,心上的病卻麻煩……”她頓了一頓,“我看得出來,如今你就拿你義母這些年受的委屈,還有仇人尚未授首這兩件事吊著你姨娘,讓她一直心存求生之念,人也能振作一些,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若是一直沒法想開,等到仇人盡去,明珠夙願得償的那一天,她又還能靠什麽支撐下去?”


    蕭瑞回過神來,低聲道:“我已想盡辦法去開解姨娘了,也求了古娘子幫著勸說,但是……姨娘就是一味認定了義母的事,好象她此生就是為了義母而活似的。哪怕是我這個兒子……在她心目中,也不如義母重要。”


    燕王妃眼圈微紅,有些哽咽著說:“她這是落下了心結……這些年她被困京城,實在是受太多委屈了!早知如此,我們當年離京時,就該把她一起接過來的!”


    說到這裏,她便埋怨地看了燕王一眼:“偏你這樣硬心腸,瑤枝說了不走,你就真的把她丟在了蕭家,任由她和瑞哥兒被蕭家人搓磨!”


    燕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她拿定了主意,又說是為了孩子……”他頓了頓,掃了蕭瑞一眼,含糊地道,“別再說當年的事了,事已至此,我們盡量想法子開解瑤枝便是,抱怨過去又有什麽意思?”


    蕭瑞卻有些慚愧,他知道這是因為姨娘李瑤枝當年騙了燕王,說他並非燕王之子,而是義母蕭明珠為皇帝所生的長子之故。燕王不知道他的身世,便沒有堅持把李瑤枝帶回燕王府,這卻不能算是燕王的錯。李瑤枝的隱瞞才是其中關鍵。


    燕王也不知是不是從蕭瑞的表情變化上猜出了他的想法,怕他鑽了牛角尖,連忙有些生硬地轉了話題:“啊,飯菜來了,咱們先吃飯吧,有什麽話,吃過飯再說。”


    燕王妃嗔怨著瞥了丈夫一眼,沒有反駁他的話。反正如今李瑤枝和蕭瑞都已經到了燕王府,將來就是一家人了。她自會好好安排這兩人的生活,不會全指望丈夫這個粗心的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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