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閹割的出殯儀式,很快就在西天寺告一段落了。平南伯的棺木將會被存放在寺中,等待曹皇後與承恩侯點頭默許,才能被正式葬入曹家祖墳。


    這兩位貴人,為家族計,始終不敢輕易答應將涉嫌謀逆的兄弟葬入祖墳。除非有朝一日曹家占了上風,又或是皇帝開了金口饒恕平南伯,否則平南伯暫時還是待在外麵的好。


    平南伯夫人程氏滿懷屈辱地看著亡夫的遺骸被族人厭棄,無法入土為安,不知要做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剛剛被壓製下去的心頭怒火,又再次燒了起來。


    她雇來的僧道與喪葬人員似乎察覺到了平南伯府的衰敗,也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意思了,程氏恨不得當場指著這些人的鼻子破口大罵。然而承恩侯府派了人過來“監察”,其實就是監視她,不許她鬧事,讓這場喪禮安靜地結束的意思。程氏被軟禁在寺中靜室內,就算大發雷霆,也沒幾個人能聽見,隻有身邊侍候的丫頭婆子在承受著她的怒火。


    這時候,曹氏帶著桂珍過來了:“嫂嫂,我知道你不好受,但程二奶奶的話,也有道理。你就忍一忍吧,忍了這一時之氣,為的是侄兒的將來。哥哥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平南伯府擁有無上權勢地位,不再受人所製。隻要侄兒日後能重振門楣,恢複平南伯府往日榮光,甚至是青出於藍,哥哥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的。身後事夠不夠風光,對他而言,不過是旁枝末節罷了。”


    曹氏其實是好意開解嫂嫂來的,然而程氏這會子正在氣頭上,看到曹氏那副平靜的臉龐,就有些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了:“原來妹妹對伯爺的想法這麽清楚?真真是好妹妹呢。隻是妹妹若真與伯爺這般親近,怎的方才承恩侯來攔船時,你卻躲了出去?我一個婦道人家,兒子受傷不能起身,我隻能獨力與承恩侯對峙,妹妹卻不肯幫我說幾句公道話。我實在不明白妹妹心裏是怎麽想的!


    “難道伯爺生前對妹妹不夠好麽?難道伯爺不是妹妹的同胞親兄長?為什麽妹妹要眼睜睜看著伯爺慘死,死後還要受盡羞辱,連一點兒身後哀榮都不能享有,隻能象個孤魂野鬼一般,隨便找個寺廟安身?!”


    曹氏怔了怔:“嫂嫂……”


    “你別叫我嫂嫂!”程氏有些歇斯底理了,“你方才棄我於絕境中不顧,如今還裝沒事人兒一般與我親親熱熱地說話,曹淑卿,你的臉皮是不是太厚了?!”


    曹氏瞬間紅了眼圈,咬了咬唇,為自己辯解:“我並不是躲了出去,是謝璞給我傳信,說顯之想見我一麵,我方才離船的。”


    程氏嘲諷一笑:“原來如此,是為了你那個白眼狼兒子?!怎麽?這是到了謝家後,後悔了,想要借著伯爺出殯的時機,來巴結討好你麽?我告訴你,他休想再回來!我們平南伯府,不收這樣不知好歹的混賬東西!”


    曹氏知道她是誤會了,但聽了這樣不客氣的話,她也有些生氣:“嫂嫂,即使是一家人,說話也不可太過了。”


    程氏冷笑一聲,正要多罵幾句,程王氏這時候卻從門外走了進來,勸她道:“大姐別生氣了,少說兩句吧。你忘了我先前說過的話了麽?怎麽就忍不住這脾氣呢?”


    程氏想起自己確實還要靠曹氏與方聞山的聯姻來支撐平南伯府的權勢地位,磨了磨牙,忍下了這口氣。可她真的太憋屈了。她如今看著曹氏那張臉,一邊告訴自己要隱忍,一邊卻在暗暗下定決心,等到他們平南伯府得到了想要的,曹淑卿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她一定會報今日之仇!


    程王氏還在勸她:“你也別怪姑太太方才的回避。伯爺固然是姑太太的兄長,但承恩侯也是她的兄長。若是為了伯爺得罪了承恩侯,以後她在娘家豈不是更加艱難了?她也不容易,大姐就多體諒體諒吧。”


    程氏又忍不住想要冷笑了。是啊,曹氏不過是怕自己失去了曹家的助力罷了。她如今無夫無家,除了依靠兄長過活,還能怎樣?本來她依靠的是平南伯,平南伯既然死了,自然就對她全無用處了,她便又轉頭去巴結承恩侯,哪裏還顧得上死去的哥哥有多麽委屈?!


    曹氏本來覺得程王氏是在為自己說好話,隻是那說辭很容易讓人誤解,連忙道:“程二奶奶誤會了,我……我雖然確實不想得罪大哥,但並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母親。母親如今還在大哥府中,情況不明。我正想法子打探她的消息呢,若是惹惱了大哥,隻怕就再也進不得承恩侯府了。”她看向程氏,“嫂嫂,家裏如今境況艱難,我心裏也清楚。若是母親安然無恙,有她給我們撐腰,我們也能過得鬆快些。”


    程氏還是想要冷笑。承恩公夫人隻是有個好聽的名頭罷了,其實曹皇後與承恩侯都不怎麽聽她擺布,隻是礙於孝道,遇事會給她留份臉麵,全當是為了曹家的名聲著想。以往她還能嚇唬嚇唬幾個庶出的房頭和族裏的親戚,但這回平南伯把命都丟了,曹文衡還被毒打了一頓,她都出不了聲,直接病倒。雖然不清楚她是真病還是假病,也足以確認她的無能。


    程氏根本不指望這個婆婆能繼續給自己做靠山,甚至還覺得她就這麽死了也好。早早讓小輩們把孝期守完了,也好過日後兒子仕途正好的時候,被她的死拖累。


    程氏沒有再罵曹氏,但心裏轉不過這個彎來,臉上的表情始終和氣不起來。程王氏在旁說好話,卻又總是戳中她與曹氏心頭隱痛。慢慢地,曹氏心裏的怨忿也越積越多了。


    程王氏看著這姑嫂二人的關係越發僵硬,麵上不露,心中卻愉悅無比。


    這時候,下人來報:“方將軍過來祭奠伯爺了。”


    程氏怔了一怔,沒想到方聞山還真的會來。這幾日,平南伯靈前冷冷清清,方聞山也沒有出現過,她隻當亡夫真的眾叛親離,連最後一個倚仗也保不住了,心裏火氣越來越大,才會不顧一切地撕破臉,想要給平南伯一個死後哀榮。沒想到,方聞山會在這時候出現。


    曹氏麵露驚喜,方聞山這幾天不露麵,其實她心裏也有些埋怨的,如今卻立刻將怨氣拋開了。她看向程氏,先為方聞山解釋了:“一定是城裏人多眼雜,他在禦前當差,不好擅自出麵。如今到了城外,他就沒有顧慮了。他心裏還是念著與哥哥的情誼的。”


    程氏看了她一眼,難得地露出幾分溫柔親切來:“方將軍難得來一趟,妹妹去跟他說說話吧,也好跟他商量商量,明年什麽時候辦婚事比較好。趁著我們還在你哥哥跟前,把好消息告訴他一聲,讓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曹氏臉微微一紅,向程氏與程王氏行了一禮,便轉身尋方聞山去了。


    然而,等她見到方聞山,對方拉著她走到角落裏,跟她說的頭一句話就是:“淑卿,你願不願意跟我離開京城,到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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