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伴讀的第一次擇選,不久之後就結束了。


    這一輪擇選,是要把明顯不合格的候選人剔除掉,其中包括但不限於學問淺薄、儀態不雅、品行不端、禮數不周以及家世有缺陷者。謝顯之因為生母問題,名列其中,但幾乎所有人都認可他個人的優秀。


    相比之下,同樣被淘汰的曹文衡,得到的評價就是另一回事了。原本他沒有在公眾麵前暴露出真實水平,還能勉強打腫臉充胖子,自誇是個少年俊才。如今被揭穿了真麵目,隻落得個草包的“美名”,他還沒處抱怨去。


    曹文衡滿腔怒火,看到謝顯之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就把火發泄到對方身上去了。他急趕兩步,要上前揪住謝顯之破口大罵,手還沒碰到謝顯之,就被曹文泰強行拽住了。


    曹文泰冷臉瞪著曹文衡,低聲喝斥:“你要幹什麽?!今天你已經把我們曹家的臉麵丟盡了,沒那本事就別來丟人現眼,你現在還要繼續當眾出醜麽?!”


    謝顯之回頭看他們一眼,淡淡地朝曹文泰施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曹文衡氣得掙紮不停,平南伯連忙上前拉過兒子。曹文泰順勢便放了手,淡淡地道:“三叔好生教導弟弟吧,他這般暴躁可不行。就算這一回落選東宮伴讀,難道他以後就不打算進宮了?何苦在宮裏惹事生非?”


    平南伯皮笑肉不笑地說:“好侄兒,你兄弟年紀小,性子直率,有什麽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擔待吧。畢竟……你是他們這一輩兒的大哥,要對弟弟們多加照應才好,這原是你該擔的責任。”


    曹文泰笑了笑,衝叔父行了個禮,便轉身去與父親承恩侯匯合了。


    平南伯暗罵一聲“小兔崽子”,便回頭低聲喝斥兒子:“給我老實些!這裏是什麽地方,也能容得你胡鬧?!”


    曹文衡氣急敗壞:“父親!謝表弟今兒壞了我的大事,我不能就這麽輕易饒了他!”


    平南伯啐他一口:“他又不曾入選,將你比下去的大有人在,他能壞你什麽大事?往日你總跟我說,禦前考教必定會萬無一失,你一定能通過擇選,今日如何?老子的臉都叫你丟盡了!倘若你早對我說實話,我替你請個好先生來指點指點,興許還不至於出醜。你和你母親卻總哄我,倒鬧得我下不來台!”


    曹文衡不服氣地道:“大哥也比我強不了多少,不過是因為別人問我的那些問題,恰好我都不知道答案罷了。誰叫他們不問我知道的呢?這分明就是故意為難人!我已經夠用功的了,父親您沒瞧見?有好些人還不如我呢!”


    平南伯年輕時也是出了名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說起學問,他不見得比兒子強多少。聽了兒子的話,他想想兒子回答不上來的那些問題,似乎確實挺難的,便勉強接受了兒子是不走運,又或是有人故意刁難的說法。


    他暗暗生著悶氣,心想得弄清楚到底是誰在故意給他添堵,便對曹文衡說:“行了。你謝表弟得了皇帝金口玉言,你若是當眾給他難看,隻會讓自己更丟臉。在這個當口,你給我老實些。先回府去吧,有話回去再說。”


    曹文衡不甘心地看一眼謝顯之離開的背影:“可是……謝顯之這就跟人走了呀!皇上許他回家去,我今兒不揍他,以後還有機會麽?”


    平南伯遠遠看見謝顯之跟在焦聞英身後離開,麵色陰沉地道:“怕什麽?今日教訓不得他,你還怕日後也沒機會麽?他身上流著我們曹家的血,跟曹家根本撕擼不開,想要與我們斷得一幹二淨?那是白日做夢!”


    承恩侯帶著兒子施施然地走了過來,聞言輕笑道:“三弟哪兒來這麽大的火氣?自己的兒子無能,也別記恨別人家的孩子太優秀呀。顯之雖然是我們曹家的外甥,但畢竟是姓謝的。你都扣下謝家的財產不放了,差不多就收手吧,還要硬扣著人家的兒子做什麽?莫非是打算拿顯之做人質,逼著謝璞繼續獻銀子麽?我知道你一向做事都不太講究,可吃相這麽難看,影響了曹家聲名,就不好了。回頭皇後娘娘怪罪下來,我也不好替你說情。”


    平南伯陰沉著臉,卻沒法向承恩侯直言,自己其實隻是想把謝璞除掉,然後利用外甥控製整個謝家。但如今葉宛琴完全斷了消息,謝璞成了燕王手下的官,謝顯之也得了皇帝許可,馬上就回謝家去了,情勢大變,他原本的計劃統統都要作廢。


    他隻能忍氣對承恩侯說:“大哥誤會了,其實是母親和妹妹舍不得孩子,並不是我扣著人不放。今日顯之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我還不知回府後,如何跟母親與妹妹交代呢。”


    承恩侯嗤笑:“皇上都下旨了,還有什麽不好交代的?可別告訴我,你打算公然違旨,一定要留下顯之不可。我勸你別犯蠢,今非昔比,謝璞如今是燕王殿下的人,他已經退了一步,沒問你要回謝家家財了,你還不知收斂,非要步步緊逼,一旦惹惱了燕王殿下,一狀告到宮裏來,就連皇後娘娘,都沒臉替你說話。可別忘了,你那妹子當年做過什麽,才害得皇後娘娘在燕王麵前丟盡了臉麵!”


    平南伯又一次被噎住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承恩侯父子趾高氣昂地離開。


    曹文衡不忿地問平南伯:“父親,難道我們就這麽算了?!大哥不就是通過了第一輪擇選麽?用得著這麽囂張?天知道他第二輪會不會被刷下來!”


    平南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甩袖道:“回府!”


    謝顯之原本是打算要與曹家人一道離開的。有了皇帝的禦旨,他覺得平南伯一家定不敢再阻他回家,便想先回去拜別母親與妹妹。母親一定會生氣,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還想勸妹妹,也跟自己一道走呢。


    然而謝顯之這一步沒有邁出去,就被焦聞英叫住了:“你隨我來。”


    謝顯之其實並不認識焦聞英,但看他的穿戴打扮與氣度,還有今日考官之一的身份,便知道對方不是一般人物,也就恭敬地應下了,乖乖跟著對方出了大殿,直出宮門,到達皇城外圍的官署。


    這時候,謝顯之聽得有人衝焦聞英行禮,稱其一聲“焦銀台”。他立刻就明白了這位老者的身份。


    宋朝的銀台司,掌管天下奏狀案牘。本朝的通政司與銀台司職司相當,因此通政司又被稱為“銀台”。別人稱呼這位焦大人為焦銀台,顯然對方正是通政使司主官通政使,正三品的帝王心腹重臣。


    通政使焦聞英,執掌這個衙門已經超過十年,傳聞中乃是一位孤臣,但無論文武百官,還是勳貴皇親,都無人敢小看他。聽說皇帝對他信任無比,隻要他告了某位官員的狀,哪怕對方靠山再硬,來頭再大,皇帝也會毫不猶豫地砍了對方。


    謝顯之從未見過焦聞英,但這等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身為曹家外孫,又怎會一無所知?


    他心中不由得一片茫然,不明白這樣的大人物,為什麽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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