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與謝徽之跟著謝映芬回到了她住的小院,進了宛琴的房間。


    謝涵之正守在那裏,青白的小臉上還帶著病後的虛弱,下巴尖尖的,比家裏出事前瘦了許多。他現在還在病後休養階段,雖然已經沒有大礙了,但因病而喪失的元氣,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補回來的,因此氣色一直不太好。


    謝涵之與謝映芬姐弟倆,顯然已經針對那隻小錦匣裏的東西進行過一番討論,達成共識後,方才由前者去向兄姐告密的。兩個孩子年紀雖小,可經曆了家中的劇變,心裏都有了個底,知道謝曹兩家已是仇敵,曹家是洪水猛獸。


    不是他們不偏著自個兒的親娘,而是他們認為,親娘在關係到他們姐弟切身利益的問題上,棄舊主而選謝家,與血緣親人決裂,犧牲太大了,親娘心中也常懷愧疚。如今危機過去,親娘在曹家的親人,說不定會報複她,幫著曹家人迷惑或哄騙親娘,做出對謝家不利的事。他們要救親娘,不能叫她被曹家利用了。


    宛琴雖是曹家家生子,但她長年隨謝璞在外任上,一對兒女出生不久就送回了京城謝家,交由主母曹氏撫養。曹氏為人,除了在親生兒女身上用心,對於庶子庶女,何曾放在心上過?隻是為了賢名,會做些表麵功夫罷了,多一點心力都不肯花的。謝映芬與謝涵之在各自的奶娘、丫環照顧下長大,開蒙後倒有先生、兄姐們教導,該學的規矩和知識都不缺,但對曹氏、曹家根本算不上親近。


    在平南伯府當差的宛琴娘家親人,對兩個孩子的關注也不多,一年見不著幾回,謝映芬與謝徽之對他們自然也不會有多深的感情。


    看到謝慕林與謝徽之來了,謝涵之立刻起身,領他們進裏屋:“姨娘去了廚房幫忙,要吃過午飯才會回來。我把銀杏打發出去買東西了,這時候院裏除了我們,沒有別的人在。二姐姐和三哥哥來看看,這錦匣裏的東西,是不是有問題?”


    謝映芬快走兩步,從弟弟手裏接過一把鑰匙,將宛琴屋裏唯一一個上了鎖的衣櫃打開了,然後伸手進櫃裏摸了一會兒,方從一疊衣物裏,摸出一個小錦匣來,大約是三指寬,兩指厚,兩寸長,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木料做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外頭蒙的還是挺高檔的錦緞。


    這樣的小錦匣,一看就不是現在的宛琴能擁有的。把這東西給她的人,估計也不是尋常身份。


    錦匣上有鎖扣,但沒有上鎖,謝映芬輕輕一挑,就把匣蓋打開了,露出裏頭的一個小紙包來。她又尋了一根生母的銀簪來,用簪尖輕輕挑開紙包一角,隱約可見到裏頭是黃豆大小的灰白色小丸子,零零散散,起碼有十來顆,隱隱散發出一股子腥味。


    謝涵之說:“我們也不敢碰這東西,隻是瞧上去不象是老鼠藥。姨娘騙不到我們。我在李家時,是親眼見過李婆婆買的老鼠藥的,她還教我該怎麽放藥,才能讓老鼠吃下去呢。”


    這種李婆子與二小的私下交流,旁人估計都不會多注意,宛琴顯然就不清楚。否則,她不會用這麽淺顯的借口來騙兒女。


    謝映芬板著小臉說:“這幾日姨娘總有些心不在焉,好象滿腹心事的模樣,還接連三日都從大金姨娘手裏,搶下了買菜的差使。我猜她多半是去見娘家的人了。如果隻是她娘家人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她頂多就是生氣,不會這般心事重重。我怕她娘家人逼她幹些什麽不好的事,所以才想弄清楚,這匣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鬼!”


    謝涵之有些猶豫地對謝慕林與謝徽之說:“姨娘在平南伯府,其實隻剩下外祖父是最親近的,我們的親外祖母早就去世很多年了,如今的外祖母是後娶的,她生的幾個舅舅、姨媽,都跟姨娘有舊怨。但姨娘有一個親兄弟,一直在我們家的鋪子裏做二掌櫃,官府查抄家裏產業的時候,也一並被扣住了。他如今在哪裏,我不知道,但性命應是無礙的。姨娘一直想要打聽這位舅舅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南伯府那邊說了些什麽。”


    原來有這麽一回事。


    謝慕林想了想:“我聽我娘提過,家裏產業中的掌櫃、賬房們,先前被官府扣下的,如今已經全都放出來了。平南伯府從我爹手裏騙了所有產業過去時,還是這些掌櫃、賬房們看著交割的。其中有一些人被曹家留用,有一些不肯為曹家出力的,就先回家等消息去了。我不知道你們這位親舅舅是如何安排的,想必爹爹那裏會更清楚一些。”


    謝映芬道:“我很少見這位親舅舅,但姨娘十分看重他,從前還三不五時要送些東西過去,生怕舅舅叫後外婆和幾個小的舅舅姨媽們欺負,過不好日子。直到姨娘求了前頭大太太,為舅舅謀了謝家的差使,她方才放心了。我姨娘不欠她兄弟什麽,倘若她兄弟要慫恿姨娘做壞事,我和弟弟是絕不能答應的!”


    謝慕林已經清楚了兩個弟妹的立場,讚許地點了點頭:“放心,琴姨娘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如果真有人逼她幹些什麽不好的事,隻要她向爹爹坦白,答應絕不會背叛謝家,誰也不會怪罪她的。”


    謝映芬看了看謝涵之,後者回望她,握住了她的手:“姨娘隻要有我們就夠了。如果娘家的親人對她沒有一點憐惜,不顧她的死活,那我們也不會讓姨娘繼續被他們拖累。”


    謝映芬鄭重地向弟弟點頭。姐弟倆達成了默契。


    謝徽之拿過謝映芬手裏的銀簪,仔細觀察了簪尖幾眼:“簪尖有些發黑,看來這東西真的有毒,不過毒性應該不是很強。”


    謝慕林看了看,道:“就算毒性不強,這麽多顆用下來,別說老鼠了,老虎都受不住。”


    謝徽之把匣子合好:“這個我先拿走了,回頭帶去嚴家醫館,找李二哥打聽打聽,看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謝慕林拉住他,回頭望向房門方向:“先別急著去問人,我想,琴姨娘應該很清楚答案才對。”


    宛琴不知幾時站在了門外,臉色慘白,手裏端著兩碗湯。顯然,她是剛從廚房過來,可能是想給兒女送湯的。


    謝涵之看著生母,低下頭去。謝映芬卻不肯避開生母的視線,反而倔強地與宛琴對視,大聲問:“姨娘,如今家裏沒事了,你卻不要我和弟弟了麽?!”


    宛琴渾身顫抖起來,雙手一軟,兩隻碗都掉落在地,濺了一地的湯水,把她的裙擺、鞋襪也打濕了一片。


    謝慕林上前一步,柔聲道:“姨娘怎會這樣做呢?當日官兵抄家,父親危在旦夕,姨娘都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今日自然也不會犯了糊塗,是不是?”


    宛琴身上的顫抖停住了,她深吸了幾口氣,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那是當然了,我是謝家人,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她看向兒女,歎了口氣:“你們真把姨娘嚇了一跳,連湯碗都摔了。今兒的好湯,白叫你們糟蹋了,回頭可別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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