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元符三年正月間,東京好大雨。


    在陰雨蒙蒙中,宋氏兄弟踏進了大宋京師。


    東京城素有城上之城的稱謂,在這座城池下麵埋葬著許多古城池,都是被黃河水淹沒的。東京城的外城牆也是按照原有的地基建造的,四四方方的結構,邊角齊整。十幾丈高的青灰色城牆,像是絕壁般聳立著,顯示出一種堅不可摧,固若金湯的氣勢。


    東京城是外城套著內城,內外城裏有成千上萬條街道,這些街道全都用棱角分明的青石板鋪成,用灰泥抹縫,縱橫交錯的街道全都橫平豎直,人在汴梁城裏行走,就可以找到一種坦蕩而行的感覺。


    內城裝著的是皇城。皇城縱九裏,橫五裏,暗合九五至尊易數。皇城藏著千座宮殿,百座塔樓。皇城的周圍都掛著一圈方形的氣死風燈,每當夜幕降臨,萬燈齊放,火樹銀花,讓皇城變得光彩奪目。


    而此時東京城連綿的城牆,巍峨的城樓,金碧輝煌的皇城都被浸泡在雨幕之中。城池之中,那些布局規整的精美建築,參差不齊的高挑屋脊,還有精細的彩繪,都被這場雨抹淡了色彩,變得平淡無奇。


    這場連綿的陰雨天氣,在汴梁地區,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


    遠處的黃河水,似乎也想來湊熱鬧,在夜深人靜之時,在一下一下地衝擊著河岸,響聲轟動,時時地傳入城中,敲打著城內百姓脆弱而又敏感的內心。


    東京城裏的人都知道,春季的黃河水,並不會漫過河堤,隻是他們依然有些心驚膽戰。這樣詭異的天氣裏,什麽樣的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在東京生活的百姓,都知道像這詭異的天氣,在以往的正月間,可是不多見的。


    以前人們在旱春裏,都盼望著下一場雨,都說春雨貴如油,可是現在油水,已經多得可以淹死人了。


    陰冷的天氣,讓東京開封府的街道,泥濘雜亂不堪人行,人跡稀少。在這樣糟糕的天氣裏,也隻有一些馬車匆匆來去,若非為了生計,沒有人願意出行。


    京師的居民寧願選擇在家裏發黴,也不願意在寒雨中被淋濕生病,他們都認為這雨有怪異,不吉利。若是淋到了,可能會給自己帶來災禍。


    那些趁著春雨出遊的文人騷客,也也半途而止。這雨下的時間太長了,將他們的熱情和才情,都澆滅了,沒有心情,用詩詞來為這場春雨歡欣鼓舞。


    他們大多留在家裏的高樓之上,看著雨幕吟上一句,‘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接著他們就對著這如酥‘小雨’發悶,連身邊的美婢,用心描摹的腮紅,都無心欣賞。


    東京城裏的店鋪大都關門了,隻有一些小的商鋪損失不起,趁著大鋪子關門,他們來賺一些空蕩錢。還別說,這一段時間裏,他們鋪子裏的生意比平時要好上很多。有時候他們倒是有些煩惱,思著想著這雨是早些停好呢,還是繼續下好。


    一個小商鋪的主人在煩惱時,不小心說出口來,被自家的渾家聽見。


    渾家就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淨想些沒譜事,這雨要是再不停,咱們家可都沒存貨了。’商鋪主人有些懼內,瞄了渾家一眼,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深歎一聲,‘對,早停好,還是早停好。’


    雨幕下的東京城內,並不都是一片死寂冷清。


    在開封府的北街一條小巷中,一座破舊的三層酒樓裏,此刻卻是人聲鼎沸,與樓外城中的死寂氣氛,截然不同。


    這座酒樓如同黑夜中明燈,散發著溫暖和光明,吸引著周圍的居民,有的來這裏喝杯酒水,驅除身上的寒潮,也有人想來感受一下這裏熱鬧的氛圍。


    也有人聚在一起,歎息著這反常的天氣,開始一陣胡亂的猜想。


    “李大哥,你讀書多,你給我們說一說,這陰雨天,什麽時候會結束啊?”


    邊上一位穿著儒袍的年輕文士說道:“天意難測,這誰能說得清楚啊。隻是我知道,自從端王登基後,這天氣就開始陰沉起來,接著就連續下雨。章相真是法眼啊,他覺得這位官家不可為君,現在看看這天氣,可不就是如此麽。看樣子,老天也不承認這位官家吧!這天氣莫不是再向大宋示警?”


    “噓!小心隔牆有耳,”與兩人同坐一桌的是一位中年文士,他出聲勸阻道,“莫要說這些犯忌諱的話,切記禍從口出。”


    “怕什麽,我們都是有功名在身,難道誰敢來找我們的麻煩?”


    中年文士似乎知道些什麽,不過他沒多講,搖了搖頭低語道,“不可說,不可說啊。”


    於是,他便低頭喝酒,再也不管兩位的交談。另外兩位,也不想冷落了同伴,就換了個話題繼續熱聊起來。


    酒樓的主人朱長財,一個長得矮胖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樓櫃台中,他皺著眉頭,看著窗外的厚密的雨幕,聽著酒店內酒客的交談之聲,肥厚的臉龐有些沉重,心裏一片抑鬱,像這雨幕一般,撕扯不開。


    不過,當他看著從雨幕中,陸續走出的客人,走進了自家酒樓的場景,他便喜笑顏開,就連叫喊的聲音,都比平時洪亮了許多。


    “兩位客官,你們裏麵請,裏麵寬敞。”


    “板凳,快出來將三位客官迎進來。”


    隻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酒館二樓匆匆地跑下來,動作利索地將客人帶上二樓。


    過了一會兒,板凳又滿頭大汗地跑了下來,小聲在朱長財的耳邊悄聲說道:“主家,樓上的酒桌包廂已經客滿了,再加不下了。”


    朱長財有些煩悶地說道:“怎麽會加不下呢,下雨天,來了客人,不招待好再送走,那不是砸自家招牌嗎。板凳,你和桌子一起去把倉庫,把裏麵的舊桌子都搬出來,安置在樓下,擠一點沒事,這陰雨天裏,客人們來此,不就是為湊個熱鬧嗎,加吧,莫要讓客人失望而歸。”


    “好嘞,主家。”


    小二板凳說完,就急匆匆地向後院跑去。


    朱長財的目光,在樓下大廳掃視了一圈,在心裏估算樓下的空間,還能加幾張桌子。想平時的時候,生意差,一天也沒見幾個客人,他覺得空桌子太多了,看著冷清,就搬了一些進倉庫裏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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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這幾天陰雨,天氣異常,客人們就多了,他知道客人們來此的目的,不就是探聽消息麽,這些客人們,都是一些有心人啊。朱長財想著,大概是這場怪雨,讓文武百官,平民百姓,都心慌慌的緣故吧!


    不過現在已經這樣了,還是顧著眼前的事情吧。


    在大廳添加好酒桌席位後,過了不長時間,朱長財又看到兩位青年人,從外麵將要進來。


    這兩人外麵都是一樣的裝扮,戴著氈帽,身著蓑草葉編織成的厚厚雨披,站在酒樓的門口過道處,準備卸下身上雨具。


    他見著客人,就立即就迎了過去:“兩位客官,勞你稍等片刻,有我們幫你安置雨具。”


    然後他又向一樓的一個小隔間裏喊道:“大米小米,你們跑哪裏去了,快出來幫客人缷雨具。”


    “唉,來了,”說著話,就見從一樓靠門口處的一個小隔間裏,走出兩位麵容普通,長得瘦瘦小小的姑娘,大概都在十二三歲左右。


    “你們剛才又偷懶了?沒見著今天客人多麽,你們就應該輪換著站在門口,等著服侍客人卸雨具,怎麽還要讓我叫喊。”


    其中一個麵目微黑的姑娘,看見主人家似乎生氣了,就低聲說道:“主家,我和小米,剛才在幫客人收拾雨具時,見到一位客人的蓑衣破的厲害,就在裏麵幫忙縫補。”


    朱長財愣了一下,想不到是這個原因,心裏有些愧疚。


    不過他可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便揮了揮袖子說道:“別愣著,快給兩位客官卸雨具啊。”


    “啊,好的,主家。”


    大米小米趕忙走過去準備動手,卻看見兩位客人,已經自己將雨具卸下來了。她們隻好將雨具接過來,抱進了一樓的小隔間裏。


    等兩位客人卸下了雨具時,朱長財才看清兩位青年男人的麵孔,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兩位客官裏麵請,今日客人盈店,有不足之處還望海涵。”他就站在門口,向著兩位伸手示意,請客人入店。


    青年人見主人家比較殷勤,就抱拳回禮道:“主人家,客氣了。”


    為首青年,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聽之醒耳,讓人記憶深刻。


    朱長財心中好奇,就多打量了幾眼,隻見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矮小,麵目黢黑的青年人,穿著普通的青黑色麻布衣衫,頭上戴著青灰色的平式襆頭,是時下裏,最流行的款式。從外表看,來者像是一位學肆的教授,隻是少了點文氣;又像是一名江湖俠客,隻是身量略短,少了些霸氣;若說他是一名農夫,但他的麵貌卻是不同凡俗。


    這個青年人的外貌,雖然看著很普通,臉色黢黑。但是朱長財作為酒樓主人,閱曆豐富,見過各型各色之人,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人的不凡之處。


    隻見為首青年人,兩耳滴溜溜猶如垂珠,福澤深厚,他的雙睛明皎皎然如點漆,看人時目放精光,直透髒腑。他的唇方口正,額闊頂平,皮肉紅潤飽滿,行走時狼形虎顧,端的煞人。


    此人正是初入京師的宋公明。


    而在宋公明身後的年輕人,正是宋江的親兄弟宋清宋文漣。


    宋清進入京師之後,也與宋公明一般,換了一身衣裝。此時他是一身儒生打扮,身穿水墨色衣衫、頭戴一片水藍色的氈巾,身高七尺多,偏瘦,皮膚白皙而麵目英俊。


    宋清與宋公明走在一起,兩人一黑一白,一俊一醜,一高一矮,相映成趣,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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