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卻暫且不能這麽做。


    他十分遺憾地想到。


    ——自己身上越加嚴峻的魔鬼詛咒是一方麵,不能讓她和一個早晚變成瘋子的怪物在一起,得盡快對它想想辦法,這是其一。


    不過最首要的倒不是這個。比起他的詛咒,還有另件優先於一切的事,那就是有關她秘密。他必須率先探聽到它,繼而幫她解開那個詛咒。


    ——是的,阿希爾德認為,他的小魔女,她應當也是被“詛咒”了。


    而“詛咒”她的對象,或者說,“寄生”她的對象,經過他這一個月默不作聲的冷靜觀察,徹夜在圖書館尋找相關資料,四處調研,阿希爾德終於確定了那天他意外聽到魔女和某個東西對話——那個東西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那是一隻存活於魔女心髒處、以自身的虛弱之軀源源不斷吸取她的養分、還時刻幹擾著魔女思維認知的亡靈小偷!


    亡靈這種沒有實體的種族可以寄生於任何生物的體內,裏麵尤以性格最頑固的幽靈居多,強大的魅惑型亡靈甚至能篡改對方的思維認知;尤其是魔女對這個種族有著純天然的吸引力,她們更是被屢屢碰瓷。


    比方說上一位歌謠被傳遍了整個法蘭之海的滅世魔女——這份資料僅存檔於法蘭特皇家圖書館的最機密閱讀室:甚少有人知道,其實她的那頭為了魔女無惡不作的邪祟亡靈獸仆,和拯救了九大種族、那頭忠心耿耿、作為代表女神光輝形象的九尾狐坐騎是同一隻。


    ——這也意味著滅世的邪惡魔女,和救世的神聖女神,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


    這個真相事實在這片大陸幾乎無人知曉,但恰巧法蘭特帝國的未來繼承人,阿希爾德·法蘭特便是其中之一。


    ……


    推測著這中間或許有什麽關鍵之處,而這關鍵便為弄清一切問題的正解答案,阿希爾德一邊思考,他一邊步履平穩地從席台上走下去。


    他認真地思索著,隻要知道了事關如何解決那隻無恥寄生亡蟲的方法,自己一定會毫無遲疑地第一時間將祂驅趕,對祂絕不姑息。


    ——因為這隻該死的亡靈不知出何理由,竟讓魔女以為她必須得到一個人的愛才能存活,然後逼迫她去接近那個人,誘惑那個人。


    先不提這種輕慢他人的感情,將真摯愛情視為兒戲的做法非常不妥;再者,萬一祂選中的那個人恰好不是他呢?


    “……”隻要想到這裏,金發少年便忍不住會煩躁起來,他總為此感到既慶幸又生氣。


    萬一不是他,這件事本身比亡靈的惡意更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是每思及一次,他都覺得簡直不可饒恕。


    不過,不論怎麽說,畢竟是祂讓魔女與自己結了緣。


    所以在解決掉祂之前,阿希爾德此刻冷靜地想,不論如何,他也該先向對方道一聲感謝,再將對方殺死。


    ——這也是他對那隻亡靈小偷的最後禮貌了。


    --


    王子殿下從禮台上離席後,那條毛茸茸的蓬鬆雪白大尾也隨之消失,很多學生頓時發出一聲遺憾的歎息。


    其中最遺憾的當屬魔女,她對係統發誓道,“我以後一定會好好鍛煉魔法課的咒語練習!”爭取有天能變出這樣火辣可愛的大尾巴!


    “嘁,”係統現在對得不到能量的攻略對象態度很是冷血,它嘀咕道,“……取悅小女孩的把戲……”不就是一條尾巴嘛!它以前有的是!


    不過陸茜這會也顧不上它的情緒,說好了要在學院賽得到阿希爾德的體.液——汗水,淚水,唾液,血液,製作.愛情魔藥這四個內容缺一不可。哪怕今天能得到其中的四分之一於她也足夠振奮精神了。


    勤奮的魔女先是遠遠謹慎旁觀了一下已經開始的各大係預選賽——班委並不敢強迫陸茜,要求她參加運動會的任何項目,於是她無事一身輕。


    但正如她所預料的那樣,身負重擔的年級偶像兼學生會長,光魔法係的王子殿下要參與的內容有很多。這也意味著她的機會絕對不少。


    魔女十分期待能在第一天就得到摩多摩多的體.液,所以她迫不及待地來到魔法科院係的比賽場地,來圍觀阿希爾德掉眼淚——運動會首日是各院係內部的擂台賽pk,不同係比賽方式也相當迥異,魔法係為單人車輪式的1對多,獲勝者直接晉級,參加明後天的混學院比賽。


    “輸吧阿希爾德!”魔女在其他情緒激動的觀眾為喜愛選手打氣的時候,她在心裏偷偷默念,“接你哭哭啼啼時的魔藥瓶我都帶了呢!”


    她無比地盼望著阿希爾德能立刻輸掉,然後收集他的汗液和悔恨的淚水。


    王子殿下作為第一個參賽選手站到了台上。四周看台站滿了無數的熱情觀眾,他們多都是衝他來的,這裏是所有擂台賽關注度最高的地方。


    看見魔女居然也來了,阿希爾德有些驚訝——他以為這對運動會毫無興趣的小懶鬼會在必須出席的開幕式完畢,就直接回山洞睡覺呢。


    “茜茜,”於是趁其他選手如臨大敵賽前熱身的空隙,他走到看台的旁邊,蹲下來,伸出修長手指勾了一下她小巧的耳垂,“你在這幹嘛呢?”


    “……!”


    “聽說看,看你揮魔杖很帥氣的,”魔女立刻心虛地後退一步,她捂住耳朵回答,“於是我就來了。”


    不知為何,阿希爾德最近有點對她喜歡動手動腳的,她想著。因為撒謊實在不是魔女的專長,她開始結巴了,“反正你加加加油吧,我又不是來看你輸輸輸比賽的!”


    阿希爾德:“……”


    哦,他懂了。她是想看他輸掉,然後趴在朋友肩膀上‘抽抽噎噎’大哭一場來著。


    記憶力超群的王子殿下瞬間回憶起了那張皺皺巴巴羊皮紙上的內容。


    猶記得上麵有要得到他眼淚的具體步驟,雖然趴在她肩膀的行為聽上去很不錯,但是他沒打算讓她再亂做什麽愛情魔藥了,穩妥起見;反正她隻是需要他對她的愛,而那種東西他有的是。


    而且,“我可能輸了也不會哭哦。”


    向來舉止過於沉穩成熟、幾乎不像個十七歲孩子的金發少年罕見地聳了聳肩。


    他以一副很悠然的自得口吻說道,“因為以我的人生經驗來說,很遺憾,魔法方麵能打敗我的同齡人都沒能成功地出生。”


    陸茜:“……”


    ——可惡他好拽!這幅拽樣她也好想學!


    “那你慢慢看,等我比賽完,我們就去吃章魚小丸子和馬卡龍。”每逢運動會總有這樣那樣的小吃街入住學校,算是給學生們的一重娛樂活動。


    阿希爾德又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才起身,而他的手沒意外被對方拍開了——


    就算是他,十次裏有五次碰了魔女的頭也會被拍的,他理解地歎了口氣,“煉金術係那邊開了有趣的小攤,有躺上去就能做美夢的枕頭,”每個係比賽的方法都不一樣,“稍等我半個鍾,解決完這裏,咱們就去那邊玩。”


    “……”


    見他一副非常有自信的模樣離開了,陸茜雖然想不屑地撇嘴,但眼下有一件更讓她好奇的,“什麽是馬卡龍,係統?”又是一種她不了解的甜食嗎?


    係統:“……”


    ——就不能有一次,一次都行,你能不先惦記著吃的東西麽!!!


    --


    魔法係的比賽真的很無聊,魔女想。


    一堆花裏胡哨的各色魔法對壘完全不如製作魔藥那麽有趣豐富,激動人心;更別提上麵各色光圈動不動乍然大亮,大白天的竟刺得人眼睛發痛,新聞部還在一旁不停地取材拍照,畫麵更是閃得魔女頭暈眼花。


    再者,因阿希爾德死活輸不了,誰上去不到幾秒都要被他擊暈抬下去,一旁他粉絲的尖叫聲也十分熱鬧,看台一片吵吵嚷嚷;尤其是在比賽第十分鍾,他的長袍因一個咒語後四分五裂,不得已露出了裏麵的雪白襯衣——


    頓時,整個會場徹底沸騰了!


    那一瞬,旁邊觀眾們激動的高喊簡直要刺破她的耳膜。


    “我的天這比賽好好看啊!幸好我來了,脫!給我繼續脫!”


    “這飛旋咒招用得妙!就是這樣,寶咱們再加把勁,爭取把他襯衣也給飛了!”


    “為什麽都挑戰第十七輪了,一群辣雞,還沒有一個能脫掉殿下內褲?爹的搞快點,別逼老娘親自上!”


    “……”


    魔女站在台下,她雙手捂住耳朵,沒再堅持五分鍾就不想看了。


    ——看來今天注定是收集不到失敗的眼淚了,而且沒人能讓阿希爾德哪怕動一下位置,那汗水也不可能有,魔女想。隻能耐心等明天。


    係統這會倒不嚷嚷著讓她遵守約定,不過它還是習慣性說,“你有沒有點毅力啊,”它嚷嚷,“連看你對象比賽連五分鍾都堅持不來,真是的!”還天天張口閉口說喜歡人家喜歡的不得了,果然魔女都是騙子!


    它示意陸茜去另一邊的魔武技院係的擂台賽,“那頭也有好多不錯的男人!”


    雖說關於賢石和詛咒到底挑哪個,它還在考慮中,係統仍是打定了注意,要趁這次運動會群英薈萃,再不論如何幫魔女選個優質備選二號出來。


    但魔女既然不喜歡魔法亂飛的咒術決鬥,那更不會喜歡血肉橫飛的真槍實練,她和阿希爾德留了一道傳訊魔法,說自己去了魔藥科院看比賽就走了。


    來到魔藥院係的擂台現場——賽項內容很簡單,一小時製出6種不同濃度的困困藥水。魔女沉迷地在那裏看了一個多鍾,她心道,這真是太有趣,太精彩了!


    空氣裏傳來紅葡萄釀好的藍薄荷清香,擁有這種迷人香氣的魔藥比賽才是學校運動會該有的合格風範:幾百個藥劑師安靜地守在自己的實驗台,手速飛快地進行嗅選、研磨、蒸煮、製藥——這精彩程度令她看得不舍得眨眼,甚至好幾次呼吸都差點忘了。


    直到身旁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對方身上難得沒傳來什麽花香,而是一股白糖章魚小丸子的味道,魔女轉過身,她熱情地抬起臉打招呼,“阿希爾德,你比賽結果怎麽樣?”


    說著,她動作無比順暢地伸手去夠對方手裏的零食碗,“聞著好香哦,這是你剛去買的嗎?”


    看他換了身深色係的新袍子,但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陸茜就知道他肯定贏了。


    “贏了。剛去買的。”金發少年語氣自然地回答。


    他不提那群想撕他袍子、卻被他還之彼身的狂熱選手,順便將手腕微微抬高,不讓她夠到,“還很燙,晾一下再吃。”


    “好的。”眼見食物第一時間無法入嘴,現實的魔女又轉過頭,她屏氣凝神,萬分投入地重看起在阿希爾德眼裏寡味至極的魔藥比賽。


    就是把一些東西磨一磨,另一些再碾一碾……怎麽在她眼裏就那麽有趣,他想著,難道比和他說話更有趣嗎?


    他隨手紮起一隻其實晾得差不多的小丸子,喂到她嘴邊,“吃嗎?”


    忙著看比賽的魔女心不在焉,“謝謝,”感到唇邊的熱氣,她無意識地張開口,甚至沒意識到究竟是誰在喂她東西吃,“嗷嗚。”


    “……”


    阿希爾德就這樣耐心地一顆顆喂完了她一整盒。


    這種感覺很像在魔女的山洞,他想。她一隻隻地將小魔獸捏斷頸椎,然後遞到他身邊,試探他會不會吃。


    如果他不吃,這是大多數情況——她就會脾氣很好地丟進自己嘴裏,一點不見生氣的樣子。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當兩人身份角色對換時,她卻是那個完全不挑食的人,太容易取悅,有時也就意味著不容易取悅。


    想到這裏,他甚至有些不舍手邊的最後一顆。


    “茜茜,張嘴。”


    “嗷。”


    等最後一場魔藥比賽結束,陸茜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


    “這是今天的交換禮物嗎?”她有點驚奇地問他,“你每天都有全新的花樣,”又是黑龍秘藥,又是不會斷的頭繩,又是會讓擦掉文字變成蜂蜜的橡皮——她真的完全打不過,“你厲害。”她甘拜下風。


    阿希爾德卻覺得,既然她已經對這個習慣如此爛熟於心,那麽是時候可以推進更深層次了。


    “偶爾也要有一些非實物的交換啊,”他說,“比如,今天我喂你吃東西,向你提供了我的娛樂價值;那麽你告訴我一個你的秘密,讓我滿足對你的好奇心。這正是我們情感上的交換禮物,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呀!”魔女爽快地點頭,她的秘密很多,不論如何他問到的都會是最無關緊要的那幾個,“你隨便問!”


    “……”她答應了,但他得小心。阿希爾德淡淡地想,絕不能讓那隻亡靈小偷察覺到他的探聽。步步為營才是上策。


    他很清楚,雖說亡靈偷走了她的視野、她的認知和思考,但它卻偷不走她的記憶,她的過去與經曆——也因此她能夠時常保持著對事物正確而敏銳的嗅覺。


    這樣的魔女在一個錯誤的情況下絕會不付出自己的真誠,而麵對一個正確的人,她總是懷抱以熱情和善意;這麽聰明的她,應該會明白他話裏的暗喻,“告訴我,最近這段時間,大概是從三年級開始,你會不會像我一樣,腦海裏總有一個聲音。”


    “像你一樣?一個聲音?”


    “嗯,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我,”金發少年眼裏閃過一絲戲謔,“好擔心陸茜今天有沒有吃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小魔獸,去湖邊嘔吐;她早上出門是不是又忘喝黑龍的秘藥,身上曬出斑點;明明是土曜日還迷迷糊糊地騎著掃帚來學校,結果發現鐵門鎖了,掃帚也忘了喂能量石騎不動了。隻能在原地幹著急——”


    “你有像我這樣,腦海裏不斷地注意到一個人,繼而重複和她有關的種種事,一遍又一遍,”少年向來優雅溫柔的聲音此刻帶著帶一點微微的沙啞,“好像是被誰控製了一樣,不由自主,但卻會因為主動地想起她而覺得高興,因為她好久沒有出現而感到沮喪失落——你有那個聲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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