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期而至。


    下午那會兒停了一陣子雪,但是天擦黑時又下了。下得依舊很大,就連指著“瑞雪兆豐年”的梅棠村人都被這一場場大雪給下得心裏沒底了。


    是天啟嗎?


    是對梅棠村今年歲祭的不滿嗎?


    梅棠村四麵環山,其北麵山脈距離梅棠村較遠,海拔高,山形又極為險峻,山頂常年有積雪。眼下經過了這一場場的大雪,北麵山峰上的積雪更厚重了。


    當時陸南深他們是從南麵山口入村,正好與北峰遙遙相對,那裏不通路,也極少有人往那邊走。梅棠村的人都說那是神靈的所在之地,尋常人不能輕易上山驚擾,北峰是禁忌,一旦觸犯禁忌,整個梅棠村的人都會跟著遭殃。


    又說在好久好久以前梅棠村被神靈懲罰過,神靈發怒,用漫天大雪差點埋了梅棠村,就在北峰。


    對此陸南深他們幾人也分析過,所謂的神靈發怒十有八九就是雪崩,隻是當時的人認知有限,不清楚雪崩的原理,誤以為是天啟。


    而一代代過去,北峰沒再出現雪崩,現在的梅棠村人隻相信傳說,不清楚真相。


    梅棠村有村誌,之前陳葉洲借著大雪天無聊的理由看過村誌,村誌上提到過曾經經曆的那場“天啟”,那一年的確也是連續下雪,這就找到原因了。


    但梅棠村村民的認知是,因為曾經那些人的無知無畏,所以天降懲罰。


    何為無知無畏?


    那年是歲祭,巫老帶著族長和村中長輩們入了山,進的就是北峰。


    他們打擾了神靈,所以整個梅棠村遭受了天罰。


    而這一年,梅棠村的巫老將歲祭的最後一個環節放到了山中,地點就在北峰,時間一到,需要入山的幾人便會前往北峰進行天問。


    滿打滿算今天的雪隻停了三個小時左右,下午那會兒梅棠村嘈雜了一陣子,是村民們擔憂和質疑,這次天問為什麽選擇入山?而且還是北峰?就不怕梅棠村再遭到天罰嗎?


    尤其是下了這麽大的雪,這不就是上天的警告嗎?


    族長親自出麵安撫村民們的情緒,說這次天問之所以選擇入山,恰恰就是因為巫老受到了上天的指示,要大家放心。


    因此在入夜前,村民們的情緒被族長很好地安撫住了,等幾人入山時也沒有被多加阻撓。


    隻有幾人入山。


    巫老、族長,連其他幾位元老都沒帶,竟帶上了田嬸子,再加上幾個吹拉彈唱的人。


    他們出發之前陸南深故作閑溜達到院門口,其他幾戶也都出來了。當時巫老坐在貼著祈福簽的攆上,依照以往的規矩會遊村一圈。


    之前遊村後就會到祭祀廣場進行天問環節,但今天遊村之後他們一行人就往北峰的方向去了。


    圍觀的村民們麵露擔憂,大家竊竊私語——


    “怎麽說變就變了?巫老會不會搞錯了?”


    “別瞎說話,歲祭最後一天帶誰去不帶誰去那都是上天的指示。”


    “我瞧著這雪下得越來越大,真不會出事嗎?”


    “就田嬸子那身體能進山嗎?”


    “田嬸子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今晚天問該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吧,不行也得行,誰想死?”


    你一言我一語的。


    陸南深雙手攏袖,抻頭湊熱鬧,沒一會兒年柏霄也出來了,學著他一樣抄手,也抻著脖子往外瞅。


    很快湊熱鬧的村民們就被長老們給哄勸回家了,長老們一再強調不要讓他們再出門了。


    “天問很關鍵,今年的年份又特殊,大家都別看了,快回屋裏不要出來了。”


    村民們也不敢在歲祭期間有任何閃失,三三倆倆地往家走。


    田管嬸走過來了,瞧見陸南深和年柏霄後輕聲勸說,“二位也趕緊進屋吧,今天是歲祭的最後一天,也不好出來的。”


    年柏霄還抻頭看,陸南深則連連說好的好的,那神情相當乖巧,十足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姿態。


    又故作不經意問,“嬸子,我看村民們好像憂心忡忡的,往年不是這些人進行天問?”


    照實說田管嬸還是挺喜歡他們幾個的,尤其是陸南深,他看上去純粹得就像是一汪清泉似的,眼睛裏還都是無辜,就叫人心不設防。都是跟她兒子差不多的年齡,田管嬸的心也就軟了。


    她小聲說,“每年歲祭的三天,前兩天人數都是固定的,天問參與的人不固定,但族長和巫老肯定要參加。田嬸子今年跟著去,可能也是為了身體吧。”


    陸南深聽出田管嬸口吻裏的不確定,有心試探,“田嬸子身體那麽虛弱,能進山嗎?”


    田管嬸的臉上閃過一抹神情,開口時有思量的成分,“應該……沒問題吧,有巫老在呢。”


    前半句遲疑,後半句算是肯定。


    兩人回屋後跟大家達成了一致共識。


    第一,田嬸子親自跟著進山這件事,顯然對於村民們來說都挺震驚。


    第二,今年天問的環節,從地點到參與的人數都很反常。


    夜漸漸安靜了。


    雪一層一層地下。


    田管嬸和幾位村民輪流盯著不遠處的院子。


    看著屋子裏燈光和人影綽約,看著燈光熄滅,過了好一會兒,能隱隱聽見裏麵打鼾的聲音。


    屋頂上的煙囪徐徐冒著煙,一切都斂藏在靜謐之中。


    其中一名村民搓著手上前跟田管嬸說,“咱不會要盯一晚上吧,這大下雪天的,真要是在外麵待一晚上哪受得住?”


    田管嬸也冷,攏著袖,抽了抽鼻子,“族長下的要求,不守著咋整?”


    “不就是怕他們幾個好奇湊熱鬧嗎,但巫老都帶人進山了,他們再好奇也不可能爬山涉水的吧,再說了,我聽著裏麵都打呼嚕了,人都睡了。”村民在原地直跺腳。


    田管嬸沉默了半天,又鳥悄湊到院子前去聽。裏麵的呼嚕聲雖不大,但也是很有節奏的,的確是睡熟了。


    但以防萬一,她一咬牙,“再守個把時辰吧,等巫老他們走遠了,就算他們裝睡想跟也跟不上了。”


    村民擤了一把鼻涕,嘶嘶哈哈的,“行,我去弄點熱水喝點,暖和暖和,這天太冷了,哎,但願今年歲祭能平平安安……”


    田管嬸沒說話,抬眼看了看天。


    雪密密麻麻,整個夜空像是灰黑色的大罩子,叫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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