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深的語氣溫柔歸溫柔,也沒有半點嘲弄或譏諷的意思,說這番話的時候真誠又坦率,可還是掀起了杭司心裏的驚濤駭浪,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裏有愕然,還有明顯的警覺。


    他捕捉得到她眼裏的這份警覺,她的坐姿也顯得僵硬筆直,甚至跟他保留了距離,是從內心到身體的抗拒和排斥。


    陸南深輕歎,沒強行靠近她,語氣更低柔了些。“杭杭。”


    這一聲像是無奈,可又像是輾轉在齒間最美的情話,使得杭司心頭微微一顫。這一晚他念了她兩遍“杭杭”,第一遍有撒嬌、賴皮的意味,像是孩子氣的情趣,她聽了雖說猝不及防,可更多的是縱容。


    可這遍的語氣完全不同,溫柔內斂卻又很鄭重,十足地從一個成熟的男人口中念出來的。


    陸南深低語,“但其實你的聽覺沒問題,隻是恢複了正常人的聽覺程度而已。”


    杭司的呼吸漸漸加促,胸口起伏不定的。良久後她才開口,“你還知道什麽?”


    陸南深這次身體前傾靠近了她,臉微微一偏,笑問,“那你還希望我知道什麽?”


    給杭司問住了,驀地抬眼瞅他。四目相對的這一刻,杭司的心竟擾了一絲亂意。他的目光仍舊清澈,也因沾笑而平添了興味。可他目光裏更多的是探究、是深邃、是一眼望不穿的淵海。


    她沒回答他的這句反問,隻是說了句,“那你對正常人的聽覺標準還真低。”話畢想起身。


    下一秒陸南深的手就搭在了椅子兩側的扶手上,阻止了杭司想起身的念頭。沒等她反應過來呢,陸南深微微一用力就連人帶椅子一並拉近了。


    這次可真就是近在咫尺。


    “頂多就是細枝末節的聲音聽不到,像是我們正常對話你覺得有影響嗎?”陸南深笑說,“這就好比你之前有激光眼,卻陰差陽錯視力降到了1.0,1.0夠正常人使用了吧?但你接受不了,覺得沒有激光眼自己就跟瞎子一樣,是這個心理吧?”


    “陸南深你——”


    “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陸南深輕聲打斷她的話。


    杭司盯著他,抿著唇。


    “我呢,是查了點你的事情,但你也沒少查我吧?打平行嗎?”陸南深笑問她。


    杭司不說話,就是死盯著他。


    陸南深見狀低歎,降低姿態,“行,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小人之心,是我思想狹隘,你個姑娘家我不該探你隱私。你說吧怎麽能消氣?打我兩下?”


    她還是不說話。


    陸南深想了想,挺認真地看著她說,“杭杭,你別生氣了,你看你的嘴都抿白了。”


    不想這句話讓杭司破了防,撲哧一下笑了。


    見她笑,陸南深才算放心,“不生氣了?”


    杭司心裏有氣,可都被他逗笑了再繃著臉也不好,於是沒好氣地甩了句,“我跟你個小屁孩有什麽好生氣的?”


    陸南深一挑眉,“小屁孩?”


    杭司沒接話,下巴朝著桌上一抬,“說吧,我怎麽幫你?”


    然後似玩笑又似認真地補上句,“為了做你的歃血哨挖人隱私,年紀輕輕的怎麽心思這麽壞?”


    陸南深欣然接受了這頂帽子,但給出了完美的解釋,“這叫相互了解,拉近彼此距離。”


    嗬,杭司冷笑。


    歃血哨的關鍵就在於陸南深標注的環節上,是一處要打孔的位置確定,而且這個孔經過設計是整個哨子最精細的孔位,吹出來的聲音也是最變幻莫測的。


    所謂變幻莫測,很大可能就是出現超出人耳能接收的赫茲範圍的聲音,這就是真正的歃血哨與其他哨子的不同,也是揭開案情的關鍵一步。


    杭司對於聲波震動很敏感,反之,通過震動的頻率也能確定聲音的走向,這是陸南深請求她幫忙的關鍵。


    可杭司有疑惑,“就算我能感知到震動頻率,那我這麽讓你知道?我沒有把震動頻率轉換成聲音的本事。”


    “轉換的事交給我,你隻需要幫我確定聲音震動頻率就行。”陸南深輕聲說。


    “怎麽確定?”杭司緊跟他的節奏。


    陸南深說,“還記得酒店唱片機裏聽到的曲子吧?”


    杭司點頭,“但實際上在我聽來不算曲子,大多數是雜音,隻能偶爾聽到幾個音符。”


    “是,這已經比正常人聽得多了。”陸南深讚許,“你看,年柏霄就聽不到。”


    杭司輕輕抿唇,心說,你這小破孩是懂得怎麽誇人的。


    “然後呢?”


    “但是留聲機從播放到停止,所產生的振動頻率你能感覺得到,對吧?”


    “對。”


    “現在還記得嗎?”陸南深問。


    杭司點頭,“記得。”


    她自詡記性還不錯。


    陸南深輕聲說,“很好。”他腳一蹬,椅子微微滑開到了桌子另一側,大手再一搭桌邊就控住了椅子。


    桌上放了台電腦,電腦旁放有耳機。這都是陸南深隨身帶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專業設備,等等這些在當時賽事開始前他都一並放在教練車上,這才免了進死亡穀的折騰之苦,否則有些設備一進風沙就報廢了。


    電腦屏幕被陸南深敲亮時杭司這才看明白,全都是專業的音樂軟件,剛開始她還以為他抱著電腦是在打遊戲呢,就他這電腦的配置能秒殺一切遊戲啊。


    “馬上我會給到你十組振動頻率,辛苦你要從十組裏找出當天你感覺到的那組。”


    陸南深說這番話的時候別提多輕描淡寫了,可杭司聽著驚愕,十組振動頻率,說明他是準備了十組曲子,而且她相信這十組曲子的區別一定很細微。


    沒看他怎麽幹活呢,什麽時候做完這些事的?


    果不其然就聽陸南深跟她說,“十組的振動頻率會非常非常的相近,所以你在感覺的時候會很耗神。”


    杭司說,“耗神倒沒什麽,隻是我不明白,依你聽覺的敏感程度想要判斷出當天的曲子很容易吧?”


    陸南深給出解釋,“判斷曲子很容易,謄寫曲子也不是什麽難事,難是難在通過曲子來確定歃血哨的孔位和孔洞大小。”


    杭司聞言大吃一驚,這的確是很難完成的工作。


    “但是,你現在就差一個孔洞的確認了,不是嗎?”杭司指了指設計圖上的那處標記。


    “對。”


    “其他孔洞的位置和大小都確定沒問題嗎?”


    “沒問題。”


    杭司又被他的這份自信給震撼到了,就剩一個孔洞……一個孔洞。


    “說白了就是,”陸南深見她不語就誤會了,以為她是覺得工作量大,便又輕聲解釋,“我需要你的幫助來確定一下這個孔洞到底要0.5毫米還是0.6毫米。”


    杭司倒吸一口氣,脫口,“陸南深你還是人嗎?”


    就,隻有0.1毫米的偏差嗎!


    陸南深又誤會了,連連擺手,“你放心,這些工作都是我來做,你隻要幫我確認好就行。”


    “跟誰做沒關係。”杭司看著他像是看天外來客似的,“你這孔洞的精確值也太變態了吧?”


    陸南深笑了,“有句話說得好,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古人也隻是說毫厘啊,你都到零點幾了……”杭司感歎。


    “別看隻差出0.1毫米,它能影響到的赫茲幅度很大。”陸南深道。


    杭司雖然讚同他說的,可與此同時也提出質疑,“歃血哨始於早年祭祀,那時候的人能有那麽精密的工具來製作孔洞嗎?”


    其實她是怕他鑽牛角尖,走進死胡同。


    陸南深明白她的擔憂,說,“不要小瞧古代匠人,他們製作的有些東西可能是我們現代人都無法複製的。”


    杭司想想,也對,多少出土的文物精美絕倫叫人讚歎,是現代無法比肩的。


    “那我們能開始了嗎?”陸南深問了句。


    “現在?”


    “對,現在。”陸南深點頭。


    杭司麵色為難,指了指樓下,“我是打義工的……”


    換言之客人有需要她得隨時下樓幫忙,而且今天外出一天,再躲閑也不好。


    “會影響效果吧。”


    畢竟這種事需要安靜的環境和集中的時間。


    陸南深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吵鬧的聲音倒不礙事,她戴上他的耳機基本上就能杜絕外麵的吵鬧聲。


    就是,幫廚這種事……


    他聽見還有不少人意猶未盡,頻頻點串呢。


    確實不適合,尤其是現在。


    陸南深想了想,將電腦一闔,設計圖歸置好,幹脆利落地說,“走吧。”


    看這架勢不像是趕她走,“你?”


    “你的活我幫你幹。”陸南深含笑。


    杭司詫異,“那我幹什麽?”


    “你在旁邊指揮就行,你要養精蓄銳,我的需求還需要你來滿足呢。”陸南深隨口了一句。


    也真就是好心,而且他發誓這句話也真就是沒走心,可等話一說出來就覺得哪裏怪怪的。再看杭司也是一臉不自然,眼神尷尬得很。


    陸南深這才驀地反應過來,耳朵又紅了,連連道歉,“不是,杭杭,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杭司見狀又氣又好笑的,“你不是哪個意思?這種事有什麽好解釋的?你可真是……”


    就是挺尷尬的事就別戳穿了唄,她也知道他肯定是無心之言,但這麽一解釋就跟火上澆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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