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盛站著,他朋友坐著。


    唐嘉盛的朋友和唐嘉盛差不多年紀,約莫四十上下,白白胖胖的,麵容有些憔悴,可以瞧見眼底青灰,顯然唐嘉盛沒有說謊,他朋友休息不好。


    顧雅打量這白胖中年,問:“看相?算卦?”


    “大師,求符。”白胖中年大吐口水,“我都快半個月沒睡過好覺了,那隻鬼一直跟著我,晚上的時候就鬧我,身上有平安符都沒用。”


    “我快熬不過了,求大師救我。”


    顧雅慢吞吞地搖頭,“我不賣你平安符。”


    天庭赤光,眼下青黑,手有人命,冤魂索仇。


    唐嘉盛又不是不認識大師,為什麽那些大師不幫他?因為幫他損陰德。


    除非是邪道,或者是欠他大人情才會出手。


    “不是,大師,你開門做生意,怎麽能拒絕?”那白胖男人急了,“而且你讓我親自來,我也來了,來了你不賣平安符,這不是耍我?”


    顧雅沒理會這白胖中年,而是望向唐嘉盛,道:“你平日多行善事,怎麽會和他扯在一起?”


    唐嘉盛聽顧雅這話問得奇怪,沒有多想,答道:“我和老鄭是做慈善時認識的,他也是社會上有名的慈善家。”


    “對對對,我平時經常做慈善,你們道家不是最喜歡大善人嗎?我就是大善人,我給家鄉修過路,建過鄉村小學,資助過失學兒童,扶助過孤兒院。”白胖男人迫不及待自辨。


    唐嘉盛給他的平安符他用過,效果是真的好,他一定要獲得這平安符。


    顧雅抬頭,輕聲道:“功是功,過是過,功過是沒法相抵的。”


    唐嘉盛終於聽出顧雅話裏潛藏意思,他望著白胖男人,麵上盡是驚訝。


    白胖男人沒理會唐嘉盛,而是懇求顧雅,“我會改的,我都會改的,求你救救我!”


    顧雅對唐嘉盛道;“唐先生,帶你朋友下山吧。”


    白胖中年雙手扒在紅木桌上,“我不下山,我不下山。”


    在這山上,他不用擔心厲鬼攻擊,他要待在山上。


    顧雅望向唐嘉盛。


    唐嘉盛一個激靈,去拉白胖中年,“老鄭,大師不接你這一單,咱們下山吧,別得罪了大師,反而得不償失。”


    說到最後,他話裏暗含威脅。


    當然,也是他的實話。


    這些大師各有手段,誰知道得罪了他們,會帶來什麽後果。


    “不行,老唐,我回去就會沒命,你想看著我沒命?”白胖中年熟練地給唐嘉盛扣帽子,像是他要是死了,就是唐嘉盛的責任,“咱們相交這麽多年,我慈善沒少做,我就偶然做了次錯事,我也知道改了,憑什麽我得償命?我做的那麽多善事,還抵不過我以前做過的錯事嗎?”


    “聖人有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已經改了,我改了!”


    白胖中年拉開唐嘉盛的手,激動道。


    唐嘉盛一時間被鎮住,拉他的手懸在半空。


    白胖中年望向顧雅,道:“我算命,我算命,我想算,我怎麽能活下去?”


    顧雅指指木桌上的牌子。


    白胖中年用手機掃一掃後,本來想多付金額的,但這張收付款,指定付款一百元。


    他訕訕地付了款。


    唐嘉盛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白胖中年的狡辯繞了進去。


    正如大師所言,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不能相抵,不然曾經死在他手裏的冤魂,如何能閉眼?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自首,坦白,耗盡家財為你當初犯的錯贖罪。”


    “不不不,我不能,我要是坦白,我的家人,都逃不了一死,我也是。”白胖中年搖頭拒絕,“肯定有其他辦法,我將我家財都捐了,能不能活?”


    “亡魂恨不消,你沒法逃脫。”顧雅開口。


    她望向山下,要是那尋仇的鬼山上,她或許給個山神庇佑,免得被邪道士殺了。


    可惜,那鬼像是忌憚堯光山,不敢上山。


    白胖中年眼中精光連閃,盡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一定還有法子的。”


    顧雅又望向唐嘉盛。


    唐嘉盛伸手去拉白胖中年,這次,白胖中年沒有反抗,被唐嘉盛拉了出去。


    但也僅僅是拉了出去。


    他賴在山神廟下邊的一處平地不走了,並打電話喊人送帳篷、衣服、床墊、床被等,準備就住在山神廟附近。


    顧雅隔空瞧了一眼,冷笑不語。


    傅白卿沒在意這個插曲,手指曲著叩擊紅木桌,提醒顧雅繼續看書。


    顧雅心煩,罵道:“你是毫無感情的催看書機器?我就不能累了休息一下?”


    傅白卿暗道無妄之災,立馬曲解自己提醒的用意,笑道:“我是提醒你,看書久了,起來活動一下。”


    顧雅被逗樂,之前的煩躁散去,又開心起來。


    她果然起身扭扭脖頸,活動腰肢,問:“他能不能得到正義的裁決刀?”


    “會的。”傅白卿並不意外顧雅的正義和天真,因為她剛大學畢業,還沒踏入社會,那顆心,柔軟得像嫩豆腐。


    “那就好。”顧雅相信傅白卿,他是公家的人,他的話很有公信度。她扭頭望向傅白卿,忽而展顏一笑,“其實沒有也沒關係,等他晚上睡著,我就將追來的那隻鬼送進山。”


    若她們等不來公正,她就送她們一場公正。


    傅白卿靠著座椅,愣愣地望著這個幹淨到近乎純粹,像是惡作劇又像是狡黠的笑,心髒不規則跳了起來。


    他脫口而出,“山神娘娘,該看書了。”


    顧雅:“……”


    哀怨、顧影自憐.jpg。


    第13章 怨傀


    傅白卿抿唇。


    他之前想說的,不是這個。


    但具體想說什麽,他也不知道。


    不過經這一插曲,他之前怦怦跳的心髒恢複正常,而那瞬間的異常情緒,也被他拋到一邊。


    他理直氣壯地想,山神娘娘今日任務繁重,不能浪費一分一秒,他沒錯。


    嗯,他沒錯。


    想是這般想,傅白卿摸出手機,給顧雅點了福壽樓的全滿福套餐。


    全滿福套餐六個菜,一品豆腐,二鯉成龍,三江點翠,四喜圓子,五穀鴨,六朝金碧。


    其中三江點翠是白蘿卜青豆湯,江為白蘿卜,翠為青豆。


    六朝金碧得名是其主食材為六種金綠食材,將南瓜板栗和玉米搗成泥,和其他龍須菜、生菜和秋葵混在一起清蒸而成。


    至於其他菜,都能顧名思義。


    福壽樓的菜味道一向不錯,主廚是禦廚世家,手中掌握有許多旁人不知道的小技巧和配方,同樣一道菜,他家的就比別家的味道好上幾分,傅白卿還記得顧雅想吃好吃的,在價格麵前打消念頭,隻能眼巴巴地問能不能報銷時的神態。


    他點完全滿福套餐,又搭配一杯燕麥汁和飯後水果。


    山神娘娘看書辛苦了,來頓好吃的犒勞犒勞。


    做好這一切,傅白卿有種心虛感,但又沒找到心虛的地方,隻能歸結於山神娘娘才三歲,卻被他下發那麽厚重的任務,他難得良心有點痛。


    當然,良心痛是不可能痛的,顧雅早些熟悉玄門,便早一日有自保之力。


    又過了一小時,傅白卿接到福壽樓外賣電話,他視線飄到顧雅身上,顧雅此時又開了小差,停在某處視線已經過了一分鍾。


    傅白卿敲敲桌子,顧雅熟門熟路地收回注意力。


    一開始被抓到開小差還會心虛,被抓到多了,就死豬不怕開水燙,毫無羞愧感了。


    “山神娘娘,我買了午飯,就在山腳下,麻煩山神娘娘去拿一下。”傅白卿輕聲道。


    顧雅以為自己聽錯了,懵然側頭,問:“你說什麽?”


    她看書時看得煩躁,時不時抓下自己頭發,此時早上梳得整整齊齊的丸子頭散落些許碎發,頭頂往後梳著的根根分明的發絲,此時有幾束頑皮地拱起,在頭頂搭了幾座橋。


    亂糟糟的,卻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淩亂美感。


    像隻小動物,這歪頭懵然的樣子,可可愛愛,和他那小侄女一樣,讓人想狠狠揉揉她的腦袋,將她頭發揉亂。


    但眼前這人不是他小侄女,不能揉。


    傅白卿有些可惜地摩挲下手指,重複一遍。


    傅白卿清楚看到,隨著他的話落,眼前兩眼略有些呆滯的眸子,瞬間像點亮奧林匹克火把,亮度驚人。


    他有一瞬間懷疑對方會抱過來。


    不等他拎起心,眼前人消失了,隻留下半截話語:“我這就……”


    去字被風吞沒,足見她的急迫。


    傅白卿先是一怔,隨即又是失笑。


    他早該有所預感,不是麽?這個山神娘娘,本就是能拖延一時就拖延一時,偷懶更是見縫插針的性子,有了讓她不用看書的名頭,她自然有多快跑多快。


    而且他覺得,若不是飯菜要熱的時候好吃,這個山神娘娘絕對做得出,在山間遊蕩十幾分鍾或者半小時再回來的事。


    盡管如此,他還是等了五分鍾,才等到顧雅回來,明明半分鍾不到就能完成的事。


    顧雅將全滿福套餐和飲料水果放到紅木桌上,發給傅白卿一隻碗筷,興奮道:“開吃。”


    她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燕麥汁。


    “唔?這裏邊加了什麽,好好喝,我隻能喝出有牛奶。”


    “還加了玉米、香蕉、蘋果,大概?”傅白卿沒留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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